11。

冷宫。

院子里寂静无声,静得仿佛能听见落叶落地的声响。她越发瘦了,瘦得简直脱了形,像是一截干干的竹子勉强套在肥大的衣裳里。

她还记得她刚来冷宫的那天晚上,被一大群婆子扔进冰冷的池塘里的感觉,那种没顶的绝望,那种浸入骨髓的寒冷,那种窒息的疼痛,成了她每晚的噩梦。最后,她被人揪着头发扯了上来,那婆子扇了她好多巴掌,扇得她几乎没了知觉,她似乎听到那婆子惊呼了一声,“呀,血啊!”

她松了口气,孩子,没了,正好。

院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桃红托着一个朱红的托盘走了进去,对着她福了福,“主子,这是奴婢给您做的杏仁露,最是润肺清咳。”

她这才将视线移向桃红,眼神却是茫然的,过了半晌才重新找到焦点,“又是杏仁露?”

“是。”

她拿着勺子只舀了一勺,尚未吞咽,一时气堵,赶忙拿着一块丝帕捂着嘴,佝偻着身子猛烈地咳着,好像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不知咳了多久她才止住,那手帕上却沾上了一块血迹。

这种加了料的杏仁露,她足足喝了小半年,从开始的伤寒喝成了现在的肺痨。

她觉得冷,很冷,即使现在只是秋天,她也冷得彻骨,不得不蜷缩成一团,来获取一点点的温暖。

只是无奈,无奈酒冷身残,此心已寒,如何乞君怜?

“桃红,将我那件红色的嫁衣拿出来给我穿上。”

“是。”

镜子里的人穿着鲜红如血的嫁衣,梳着高高的发髻,身子却单薄如纸,脸色也苍白得吓人,一点都不像她刚嫁给李桓昱那时候圆润饱满、天真烂漫的样子。

她将胭脂盒打开,涂涂抹抹了好一阵才满意地出了门,脸上竟然还隐隐带笑,看得桃红一阵心惊肉跳。

这日晚间,总管太监李德全撩开帘子,见坐于龙榻上的皇帝正低头批着折子,神色肃穆,犹豫半晌还是走上前去,沉声道,“皇上,昙妃在外头站了三个时辰,说是要见陛下。”

李桓昱眉头皱了皱,神色已经露出了几分不耐。

总管太监是个人精,忙道,“奴才这就将她打发走。”

“等等。”李桓昱道,“让她进来。”

她是他弃置的一枚棋子,但他却忽然想听听她这时候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三郎……”她唤他,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只是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当初她唤他时那种熠熠的神采。

他浑身一震,不知为何,心底就生了些凉意,那件衣裳他认得,正是她和他大婚的那天穿的嫁衣。

她一步步走向她,走得既慢且稳,不像以前,她总是喜欢像一阵旋风似的卷入他的怀里。

“我来还你一样东西。”她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将手上的那串镶玉镂空连心手镯递到他的面前,“这个你还记得么?是你新婚之夜送给我的,之前不小心被我摔坏过一次,我让工匠重新补好了,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一刹那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她看着反倒笑了,“三郎,你拿去,还可以送给旁的妃子的,后宫这样大,总能用得着的。”

“你……”他看着她,心底怪异的感觉越来越盛,她和他记忆里的人一点也不像了,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以这样大?

“三郎,你不收么?还是三郎已经用不着了?”她将那串手镯笑盈盈地重新戴到了自己的手上,“这镯子真漂亮,只可惜,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拆开来看看呢?看看里边都藏了什么祸心?”

“我以前多喜欢你啊,满心满意都是你,你是不是千万次在心里笑我傻?你是不是觉得娶了我这样的女人真是太好操纵了?我现在才晓得,原来……你是没有心的……”她摆弄着她手腕上的那串手镯,满脸玩味,“你知道么,我曾经怀过你的孩子,可是我被打入冷宫的时候流掉了……他们说那是个孽种,本来就不配活在世上……我真后悔你给我的罪名没有坐实,私通?卫将死得真冤枉……”

李桓昱背上都被冷汗给浸湿了,他想辩解,却无从辩解,所有的一切的确是他亲手做的。她和卫将私通的案子,他也大约猜得到是皇后设下的圈套,只是那时他不想为一个已经无用的棋子费心费力。

她的身子慢慢地向前倾,声音低沉如鬼魅,“三郎,我爹爹死了,大哥也死了,二哥、三哥发配到宁古塔也快死了,我们谢家都快死绝了,可为什么你却还没死?”

你为什么还没死?

你为什么还没死!

她忽的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准他的喉头狠狠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