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喝酒吗?那种酒是我特制的‘吐真言’,并不是什么‘醉三分’…”惊弦说话的神情充满了歉疚,我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惊弦看了眼窗外,说:“那夜,我知道了你所有的事情。你瞒天过海偷偷下界,就是为了找一个叫司珞的人,你们原是一对神仙倦侣,而我家公子,便是那个人的转世…”
“惊弦,你…”我竟不知,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拆穿我?
“陌颜,我现在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也是女人,从你第一次在山庄见到公子时,我就看出你对他那种特殊的情感。”
“啊——”她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其实,我们离开山庄去长安的时候,老太爷曾找我谈过话,他嘱咐我一路上多多注意你,他说你对公子的将来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我想,你既然选择对大家隐瞒真相,就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们是朋友,我尊重你的选择。”
难怪,难怪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惊弦都那么地信任我,她处处让着我,就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是我们之间最清醒、最理智的一个人。
惊弦眼中沉寂着淡淡的忧伤,她说:“有一个故事使我刻骨铭心,故事里的官家公子与千金小姐两小无猜,鹣鲽情深,当我们以为他们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的时候,新郎官却不慎从马上摔下来失去了记忆,他居然将自己心爱的人彻彻底底地忘记了…”
“那小姐一定很伤心。”
“是啊,小姐常常以泪洗面,但是公子却对日日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侍女萌生了眷恋…最可悲的是,就在公子真的爱上了那个侍女时,他竟然又将自己的青梅竹马记起来了!陌颜,你说,如果你是那位公子,你会如何选择?”
我心知惊弦讲这个故事的目的,不过还是实事求是地回答:“那我一定很痛苦,很悲伤,在这个时候,往往无从抉择。”
惊弦点点头,涩涩地笑了一笑:“这位公子最后选择了逃避,他假装自己依然失忆,但是却再也不去亲近那个侍女了。”
假装失忆!我心中震撼,这样的结局真是叫人遗憾。
“这个故事还没有完!”惊弦继续说:“那个侍女最后悬梁自尽了,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公子和小姐的感情,但是却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对公子的情感…”
我的心突突直跳,一把抓住了惊弦的手,有些无力地阻止她:“惊弦,你不要再说了…”
惊弦的手微微颤抖着:“如果因为一切意外的介入而动摇了最原始的真感情,那么这样的爱我们谁也要不起,我始终坚信那小姐会寻回公子的心,故事有着美好的开端,怎能轻易地就以悲剧结束?”
我眼睛发酸,看着她垂下的眼睫里隐隐闪烁的光亮,心中悲戚万分。
她那样为着上官影,却因为我的关系刻意地与他疏离,甚至当初不想治好自己的脸只是以此为借口来逃避。我反倒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侍女。
惊弦,你怎么可以这么傻,怎么可以默默无闻地牺牲?
惊弦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我不会那么傻,我会好好活着,因为我有我存在的目的。其实即使没有你,即使现在的我恢复了容貌,即使公子与李家小姐已经解除了婚约,我也是不能放任自己的。”
“为什么?”
“我和鲜衣从小就变成了孤儿,是上官夫人收养了我们,仙湖山庄培养我们,老太爷对我们呵护有加,我这一生恐都无法报答这份恩情!为了上官家,我可以付出一切,但是对于妹妹鲜衣,我给的却太少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她一起永远陪着公子,这就是我的目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
惊弦站起身来,边走边说:“鲜衣的性子莽撞简单,到现在还像个小孩子,但是她要强得很,从来不会因为心里难过而哭泣…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却十分清楚,鲜衣从小就喜欢公子,只是她不懂得表达。”
我终于明白在静华阁的时候,惊弦将上官影比作赏花人,以桃花自比,但是那海棠却不是指我而是鲜衣,惊弦将半途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我比作了兰花。
原来,鲜衣就是艳丽的海棠,她也喜欢能被赏花人发现并垂怜。
所以,鲜衣只要在上官影身边总是那么快乐,每当她说起上官影时眼中总是那么光亮,我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崇拜着上官影。
记得那个时候,鲜衣还曾为了我和上官影的接近而生气,尽管也有自身的原因,但是她为了姐姐却也可以抛开自己的感受。姐妹两个人都时刻为对方着想着,如果我在世上也能有这样一个姐妹该有多好。
惊弦坐回到我的身边,她侧着身子看我,叹气道:“陌颜,自从遇见了你,我就再也不能为鲜衣保证什么了,我原本想着将来她跟了公子,即使做小也不打紧,但是这样做就太自私了,我怎么能替她安排好将来呢?所以,我现在所能保证的,就是我们姐妹同心,永远做公子的左膀右臂,陪着他大展宏图。”
惊弦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全部在今夜说完一样,她总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心情,她将一切情绪都缓缓沉入了心底,即使说了这么多,面色还是平静如水。
我深觉惭愧不如,我常常将心思表露无疑,现在只是听她说,我的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沉沦了。
说起自私,谁没有自私的时候,我的自私害了卓令哥哥,我的自私拖累了惊弦,我的自私给大家带来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捂住脸哭泣,一个人不能太完美,甚至完美得让人心生嫉妒之意,因为她就像明镜台,映衬你心底积满的尘埃,使你觉得自己卑微不堪、丑陋异常。
我颤抖地问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讨厌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将死之人留下的遗言,让人认为是她怕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所以今晚要一次说个够。
就像曾经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惊弦用手帕温柔地为我擦拭,她抬手擦去我的眼泪,说:“我毕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有些事情在心里挤压得久了,也会觉得窒息。何况,我不想再继续瞒着你,我不是答应过你,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你吗?现在我想说了,所以就原原本本地全都告诉你。”
“其实…”其实我早已经选择放弃了,我也不能一意孤行、一错再错了。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我想等我走了之后,你就会明白的,该逃走的人,是这个卑鄙的我。
惊弦走到床榻边,只脱了外衣便躺到床上,她支起上身,形影清瘦,眉若春山,在夜里愈加清凉出尘。
她卧在红锦枕上,发间的紫玉钗在灯影下摇曳轻颤,在灯光下端看她的容貌,她的举止,都是如玉生香,这样恰到好处,我却拿不出什么话来赞赏她,心知她是无限好的,口中说不出来。
惊弦一只手拍拍床沿:“陌颜,我累了,我其实有点怕黑,今晚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睡?”
我轻轻点头,心中感触良多,走过去合衣并肩与她躺下,盖上被子,握住她冰冷的手说:“累了就睡吧,今晚不熄灯了。”
好好睡一觉吧,我们把今天晚上忘记,忘了那些话,忘了那些事,明天就是新的我们。
我那晚并没有深究墨延所说的那句奇怪的话的含义,直到上官影失踪,我才猛然惊醒,我怎么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鲜衣一早没见着上官影急得团团转,我与惊弦也差点要跑到街上四处找他,关键时候,睡眼惺忪的萝卜头从墨延臂弯里伸出头说了一句:“昨夜上官大哥哥在院子里练过剑就从客栈的后门离开了…”
我太掉以轻心了,我当时还以为他回房练功了,我只以为他是在努力为这场战斗而准备着,却不曾料想他会独自提着剑先于所有人之前行动了。
云龙湖水一夜泛滥,周遭的村子被大水淹没,村民都流落到镇上来,簇拥在街角的百姓,老弱妇孺的呻 吟,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人人都活在即将死去的惊恐之中。
有人为了几个馒头争执了起来,最后演变成一群人暴乱起来,有个孩子夹在人群之中不慎跌倒,被活活地踩死,母亲的高声恸哭和吵闹的人群让人心惶惶。
鲜衣又急又气,想跟着我们去找上官影,惊弦让她乖乖留下去组织人分发粮食、安排临时住处以安抚慌乱暴动的百姓。
鲜衣尽管担心着上官影的安危,但还是一咬嘴唇答应了。
才走了几步,惊弦一摸腰间,她的玉佩不见了,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掉落在地上了,鲜衣附身将玉佩拾了起来,举起胳膊喊着:“姐姐!你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