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寺那边, 法事前需要做很多工作,预计后天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便正式开始,结束后慧远法师的金身则于当日通过荼毗法会火化。张白钧一直在帮衬春水生, 或许是同病相怜, 两人这段时间友情越发密切。
“我们从什么地方查起?”沧巽问夔。她指的是答应帮春水生忙这件事。
夔:“趁现在清凉寺所有人都在忙, 我们正好潜回去打听, 慧远大师圆寂前几天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五蕴凑热闹道:“我也要帮忙!”
夔淡定道:“当然, 我需要你和沧巽做一件事。”
“什么什么!”五蕴兴致勃勃。
三人使了障眼法,将自己扮成清凉寺中普通僧人的模样,混进众僧里, 丝毫不起眼。为了尽快获取有用信息,三人分头行动, 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并约好汇合时间。
说是分开行动, 实际上夔拐了个弯,与走在矮墙下的沧巽碰面。
沧巽忍不住笑道:“你这么逗咱家蕴宝宝有意思吗。”
蕴宝宝是她新给五蕴起的外号, 只在私下偷偷叫。
夔说:“要是他知道我跟你一起行动,又要闹了。”
沧巽道:“你直接跟他说清楚呗。”
夔淡然道:“不管他。”
真相是他们要套话,就需要迷惑寺僧,事后消除他们的记忆,这正是沧巽和五蕴与生俱来的法力天赋, 夔并不秉有这样的法力, 他作为强力后盾, 要么跟着沧巽行动, 要么跟着五蕴, 在老婆和儿子之间,他选了前者。
五蕴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家长取了个新诨名儿, 正满腔邦德式精神,四处瞎转悠,磨刀霍霍寻找下手目标。
沧巽和夔来到了慧远方丈生前住所旁的僧房附近。这里住的是平时照顾慧远方丈生活起居的几个小沙弥。
沧巽和夔趁他们吃完午饭回来休息,引了一个小沙弥到后院竹林那边去。
那个小沙弥呆头呆脑的,被沧巽用无明之力笼罩后,问什么答什么。
沧巽先问:“有什么可疑的人靠近过慧远大师的院子?”
小沙弥摇头道:“除了我们,还有云空、云嗔师兄,别人进不去的。”
夔:“把慧远大师这段时间每天的起居告诉我们。”
小沙弥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大段话,琐碎到慧远方丈某天一共咳嗽了几声。
接下来,为保险起见,沧巽他们又抓了十来个落单的僧人进行盘问,事后清除记忆。结果,沧巽和夔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沧巽:“一无所获啊,感觉有点对不起春水生。”
夔:“一无所获也是一种发现,起码排除了寺内其他人的嫌疑。”
沧巽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夔:“有两种可能,一是春水生想太多,慧远大师为正常死亡;二是慧远大师被一个高出他自身实力的神秘存在杀死了;三是春水生在说谎。你选哪一个?”
沧巽随口道:“先排除第三个。”
夔:“那么还剩两种可能。”
沧巽忽然站住,她把手放到夔的胳膊上,目光向上,似乎在搜索脑海中储存的记忆。
“我记得,五蕴说妖魔集合军袭击事件中,好几个佛修天师的心脏都不见了,且没有任何外伤创口。”
沧巽说完,目光变得严峻。夔懂了她的意思。
他们找到五蕴,把还在寺内瞎转悠的五蕴提走,一起回到了民居那边,因春水生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他们联系了张白钧,让他过来一趟。
张白钧进门:“怎么了?”
春水生也给张白钧说了自己的烦恼,因此张白钧清楚来龙去脉,但他对清凉寺不熟悉,帮不上什么忙。
沧巽:“我们怀疑慧远大师的心脏不见了,想请你去核实。”
张白钧非常吃惊:“啥?!这个猜测是不是有点过头……”
经夔解释后,张白钧反而觉得沧巽猜的有道理,于是他返回清凉寺,计划等夜晚大家都睡觉的时候去检查。
第二天,张白钧回来告诉他们,慧远方丈遗体完好无损,心脏好好地待在胸腔里。
线索断掉,沧巽感到无从下手。
从目前情况看,慧远法师确实最有可能是正常死亡,虽然来的太赶巧。
五蕴对这位高僧评价颇高,摸摸下巴,说出自己想法:“慧远大师能驱散我的六尘之力,不敢说他的实力超过我——不好意思毕竟我不是凡人——起码也是凡人里的佼佼者,这样的强者,除非是遭了身边亲近信任之人的道,断无可能被害。”
夔:“你想说什么。”
五蕴挑眉:“我这话你们别不爱听啊,毕竟我和你们的朋友又没啥交情。”
夔见了他那副傲娇劲儿,颇有沧巽影子,嘴角微扬,耐心道:“你说。”
五蕴咳了咳:“要么是春水生,要么是唐正则,这两个人不明摆着是最可能害慧远法师并且得手的对象嘛。”
夔淡定道:“同时也是最不可能有动机的对象。”
五蕴耸了耸肩:“抛开人之常情,我的说法在逻辑上成立。”
夔明白他的想法,手指叩着桌子。
沧巽在旁边总结道:“这样吧,我们先暂时告诉春水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他们采取了这个折衷方案,跟春水生说了后,春水生显得失望,但又夹杂了如释重负。
法会前一晚,下起了瓢泼大雨。
雷电交加,几株大树被劈倒,横卧在地上。雨水从树枝和瓦檐浇下,宛如一条条小瀑布。清凉寺不少地方积成了大水凼。
大家都早早歇息了,僧房里到处是鼾声,就算有睡不着的,也绝不想起来散个步之类,外头雨势太恐怖,愈发衬出被窝的安全。
春水生惦记着明天的法会,若是雨会下到白天,那该如何是好?还有为法会准备的物资,不会受潮罢?希望天公作美,明天一早雨就停。
在这样的雷雨天气,春水生满脑子杂念,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有个莫名的念头占据了他脑海——这样的雨夜,师父孤零零的一个人,没人陪师父最后一晚。
春水生控制不住,立即坐起来,披衣下床,提了盏风灯,打伞前往慧远法师的卧房。
慧远法师的金身被放在电冷气棺中,如今科技发达,遗体存放也很方便,是以清凉寺僧众才有充足时间去准备法事,而不必担心遗体因天气炎热受到影响。
春水生从游廊下穿过,打了伞,仍旧被风雨吹得湿了半边身体,冷风从袖子灌入体肤,他不禁哆嗦,很快抵达慧远法师的卧房,推门进入。
房间里很黑,时不时被闪电照亮,墙壁惨白中带蓝,一闪而过。
慧远法师生前晚上很早就睡,平时不用电,只用蜡烛,因此屋子里没有灯。
放下风灯勉强照亮周围后,春水生愣住。
玻璃电气棺内,空无一人,慧远法师的金身不在。
春水生扑上去,前后检查了一番,确认自己没眼花,他师父的遗体真的不见了!
外面一个滚雷炸响,闪电大作,春水生身体颤抖,脸色苍白。
他竭力保持冷静,环顾房间,想要查找可疑迹象,很快他有了第二个发现,慧远法师的本命法宝——金环锡杖也失踪了。
绝对是寺中人所为!
春水生又是愤怒又是恐慌,心中异常焦灼,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是谁?!
搬运金身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春水生弯下腰,仔细在地板上查看。
接着他看到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东西。
一串脚印,自电气棺一路延伸到了不远处的卧床上。
视线顺着脚印,望向卧床,白色蚊帐如幕布一般轻缓飘动,遮住了床。
春水生咽了口唾沫,感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跳入脑海。
……是师父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住,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半晌没缓过来,外边雨势越大,雨水哗啦啦仿佛急促繁复的鼓点。
与慧远法师日常相处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上演,忽然就给了春水生勇气。
春水生下定决心,站直身体,往卧床走了几步,来到蚊帐前,闭眼伸手,掀开蚊帐!
春水生喘着粗气,猛然睁开眼,所幸现实与他恐怖的想象并不符合。
眼前空无一物。
只见平整的床单一丝皱纹也没有,显出没有人性的医院一样的清冷,上面不可能有人躺过。
春水生悬空的心总算落了回去,过了会,后知后觉生出更大的不安。
那么师父的遗体哪里去了?这串脚印……究竟怎么回事?
春水生连忙再低头观察,头脑冷静后,他才反应过来,那脚印是半湿半干,因此才能被自己看见。
脚印也并非开始于电气棺,他绕了一圈,发现脚印是从后窗那边开始的,说明有人冒雨翻窗进来!
春水生提着风灯靠近卧床,聚精会神在床上各处摸索,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终于,他的手在床头板上摸到了一个有接缝的东西,春水生下意识地按了下去。
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慢慢的,它整个四十五度抬起,露出了床下的地砖,地砖上有一道没有合好的正方形石板门。
果然是密道!
春水生心里砰砰直跳。清凉寺建寺悠久,有个什么密道不奇怪,他只是没想到,师父的卧床竟有如此机关,并且师父生前从未向自己提及。
春水生提了灯,费力地掀开石板门,看到了一截往下延长的阶梯,没入噬人的黑暗中。
春水生走了下去,外头的风雨声顿时变小。
石阶不算长,他很快来到一条高约两米的通道里,春水生听着自己孤独的脚步声,心里越来越紧张,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在等着自己。
他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先去通知张白钧,那样的话至少现在有人作陪壮胆。
春水生感到一股力量在推着他往前走。
甬道开始往上,春水生默数步子,算到自己大概来到了离慧远法师居所三百米左右的位置。
眼前出现了石阶,春水生拾级而上,摸到头顶的石板门,用力掀开。
他小心翼翼探出头,随即从地道中钻出,站到了地面上。
这里是个类似门厅的室内场所,相当眼熟。春水生反应了几秒,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他认出了这个地方。
僵了五秒后,春水生收敛动作,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放下风灯,慢慢向一个方向走。
他过了门厅,即看见一处僧房,门窗内亮着暖黄色光,春水生却觉寒气刺骨。
一个心里的声音叫他停下,回去找张白钧,不要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像被操纵了似的,一步步接近僧房的门,推门进入。此时又恰好有个落雷响起,遮掩了门的声响。
春水生呆呆地站在僧房外间,他听到了里间传来的说话声,在雨声中朦朦胧胧,一共有两个人。
春水生的剪影在持续的闪电中变得单薄苍白。过了片刻,他贴着墙壁,缓缓往里间走,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纵观全局的角度。
春水生看清以后,如遭雷击,原本明秀温和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扭曲无比,如鬼附身。
眼前景象大大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的大脑皮层拒绝提供理性思考的反馈,负责情绪的杏仁核却一瞬间产生了爆炸式的恐惧。
尽管如此,视觉神经仍旧原封不动地将景象精细传递给大脑视觉中枢。
屋子里间白炽灯明亮,共有两个人。
第一个春水生不认识,第二个是春水生的师兄唐正则。
他们站在一张方桌旁边,平淡交谈,桌子上平放着慧远法师的遗体。
同时,第一个人正在解剖遗体。
他手里拿着柳叶刀,比了下中纵隔的位置,娴熟切开胸骨皮肤表层,将心包血管一一剪除干净。
“好了。”那个人说。
唐正则戴了双手术用橡胶手套,他把手伸进慧远法师的胸腔,当手再伸出的时候,橡胶手套变成了红色,带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第一个人打开准备好的低温箱,方便唐正则把心脏放入冰块中。
完成这一切后,第一个人朝唐正则笑道:“等我缝个线,事情就结束了。”
唐正则点头。那人很快缝合完毕。
春水生觉得自己似乎是融入了虚空背景之中,过了好久才恢复知觉。
他一拿回身体的控制权,便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伸出去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的动静被雨声掩盖。
第一个人却停了动作,凝神细听,咧嘴道:“外面有个不速之客在偷窥我们。”
春水生胸口一阵挛缩,噩梦远未结束。
他无法动弹,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就这么看着唐正则走了出来,打开灯,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
春水生望着唐正则,双眼直愣愣的,嘴唇颤抖不已。
唐正则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竟然转身走回里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把锡杖。
那是慧远法师的金环锡杖。
春水生血管里的血流速变快,温度上升,有什么滚烫的即将爆发的东西支撑他站起来。
“云嗔,你这个刽子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
这句话一落地,便令他恢复了知觉,他全身都在发抖,内心模糊地想,唐正则会说什么?
唐正则无动于衷,直接将锡杖往地上重重一敲,口诵密文,一道金光窜出,在春水生周围形成一个圆圈,画地为牢。
春水生被困在了结界中,他终于怒吼出声,冲向唐正则,他的脚跨出圆圈刹那,整个人被狠狠地弹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