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巽!”
夔焦急地呼喊着渚巽,法力飞速注入她体内。此时距离渚巽昏迷已经过了五分钟。
突然,渚巽睁开眼睛。
夔还未来得及放下心,便愣住了,渚巽的眸子成了赤红色,眼神异样迷茫。
她慢慢坐了起来,似乎相当混乱,自言自语:“这里是哪里?我要回去,我要杀了他们……”
夔脸色一变,立刻将渚巽按倒在床上,厉声道:“你是谁?”
他以为渚巽被灭之心骨中的什么东西附身。
渚巽失焦的眼神逐渐聚集在夔的脸上:“我是沧巽。”
夔:“……”
夔脑子轰地一声,整个人如遭雷击,不知如何反应。
渚巽继续望着夔,那眼神和姿态,与让夔魂牵梦萦的沧巽重合。
夔涩然道:“沧巽?”
渚巽疑惑地望着夔:“你是谁?看上去好眼熟。”
突然,她按住太阳穴,大叫了一声,神经质地抓起夔的衣领,说:“太峰夔在哪里?”
——太峰夔?
直觉告诉夔,这三个字,就是他自己。太峰夔是他的真名。
夔震撼地望着渚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要找他?”许久,夔听见自己问。
渚巽抬头看着他,赤红色瞳眸中是不正常的嗔恨。
“我要杀了他。”
夔再想不到渚巽是这样的回答。
“为什么?”他怔忡道。
渚巽:“他背叛了我,伤害了我!”
夔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渚巽仿佛是恢复了些辨认力,她望着夔,惊疑不定:“你……”
她认出了他,眼中痛苦翻滚,接着缓缓抱住夔,吻上他的唇。
夔还处在震惊之中,身体僵硬,任由渚巽开启了燎原星火,一发不可收拾,尽管十分不合时宜。
渚巽的嘴唇很软,呼吸轻柔,有草木的香味,舌头更是火热滚烫。夔忍不住闭上眼,差一点就要沉沦其中。
他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推开了渚巽,两人唇分开时发出瓶塞拔出的啵声,一丝银线从渚巽嘴边挂下。
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正当他挣扎时,忽然间渚巽又失去了意识,身体倒下。
夔接住渚巽,茫然失措,心乱如麻。
过了一会,渚巽醒了过来,眼睛变回了黑色,整个人晕乎乎的,是平时的那个渚巽。
“发生了什么?”渚巽问,头痛不已。
她揉着太阳穴:“我们不是正在检查灭之心骨吗,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你干嘛那样看着我?”
渚巽抬头,注意到夔,不解道:“你嘴巴怎么破了。”
夔:“……”
他被失重感包围,一时有些眩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不去思考方才渚巽言行背后的起因。
“没事,你刚才只是暂时晕了会儿。”夔说。
随后,夔引导渚巽再次观照了体内灵源,发现洁白的灵源中依然有灰色的杂质,无法净化。
渚巽凝出一道灵力,轻轻打在卧室墙壁上,灵力依然是白色的,但她不敢再动用灭之心骨。
渚巽嘟囔道:“感觉就像捡了一堆有毒的金矿,算了,先睡觉再说。”
夔思绪混乱,脑子里全是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努力捋清,发现有一些事实他无法否认。
灭之心骨……竟然是沧巽的。上面附着了一小部分沧巽的记忆,渚巽不小心融合了它。
渚巽吸收了灭之心骨,被那段记忆短暂附身,以沧巽的口吻表明,她恨夔。
——为什么?
夔的心脏一阵绞缩,临睡前,他握住渚巽送给他的鲛人王泪,迫切地想要再梦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
溶溶天气,落花飞絮,天空是浓淡不一的雪青色,尽处一线金,沧巽傍着一株盘虬翠木,正指点一个少年习武。
那少年离沧巽十步开外,正在练习一套拳法,身姿飘逸,力道强悍。
他形如水杉,挺拔幽秀。正是太峰夔。
夔松松披着薄布短衣,露出结实胸膛,腰围轻甲,脚上是草藤和皮革编织的屐履,头发随意扎成长马尾。
他的容姿令人无端想起月明风袅之夜,云杪之巅银汉尽处的星子,一双眸子很是清冷,仿佛盛着山雪,笑起来则云开日出,冰消春山,流成一溪风月。
沧巽从细枝头折下一片叶子,含在口里嚼了起来,浆液滑过齿舌。
夔薄而匀称的肌肉上沁出细汗,晶莹发亮,沧巽看在眼里,眼神微闪,好像嘴里的叶子汁水变成了那汗珠的味道。
夔一丝不苟地结束了练武,朝沧巽走近,取下挂在树枝的衣服:“我这遍打得怎么样?”
沧巽泰然道:“差得远,赢不了我。”
夔闻言,皱起眉头。
沧巽笑了笑,在夔背后琵琶骨抹了一下,那里顿时现出一对巨大羽翼,黑中泛青,羽毛尖有碎金般的光芒,气势非凡。
少年愣了下,一对羽翼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拍打两下,又消失了。
沧巽道:“跟我来,有件事告诉你。”
她带着夔回了瑹琈宫。
寝殿内,一个托架上横放着一把长武器。
形似长戟,不知是哪种材料锻造,细密光洁,朴素无饰,尖端如燕尾,其利若神,仿佛可裁幽风,斩弱水。
夔完全被吸引,牢牢盯着那把武器。
沧巽道:“它叫幽燕,打个招呼吧。”
夔走上前,屏息凝神,握住幽燕,幽燕嗡地振动,发出悠悠长鸣,一刹那,天地变色,浩然水墨卷过苍穹,混沌出乾坤,阴阳割昏晓,转瞬又恢复如初。
这把力逾泰山的武器,在夔的手中举重若轻,犹如寻常修竹,并与他心魂俱联,牵一发动全身。
夔轻轻挽了个枪花,瑹琈宫外,一大片山雪平底飞起,形成漫天雪瀑,扑簌簌从殿顶落下。
沧巽走上前,夔的目光流露出纯粹的激动与欢喜,看向沧巽。
“不用谢我,”沧巽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夔重复道:“母亲?”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十分陌生。
沧巽点头,以手支颐,安静地凝视着他,失神片刻。
“还有……你真正的姓氏,是太峰。”
——太峰夔。
夔醒了过来。阳光透过卧室窗帘照进来,他发现此时接近中午,客厅传来食物的香味,还有渚巽隐约打电话的声音。今天,破天荒轮到他起得比渚巽晚。
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让他发了好一会呆。
太峰夔,那果然是他的真名。他还有一件武器,名叫幽燕。
但这还不够,距离全部的真相远远不够。
夔闭了闭眼,将杂念抛诸脑后,起床走到客厅,渚巽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身上系了条鹅黄围裙,一边对着手机说话,一边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吃的在桌子上。
夔看了一眼,一边是热咖啡、芝士煎蛋、吞拿鱼牛油果三明治,另一边放着豆浆、油条、麻圆、玉米馒头。渚巽给他准备了丰盛的早晨。
去卫浴间洗漱了一番,夔坐到餐桌前,听渚巽打电话,一边吃东西。
这一刻,他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那就是什么都不要去想,也不要管,就这么维持现状,只当渚巽认识的那个夔。然而,这念头像蒲公英的种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被吹走了。
渚巽正在和张白钧通话。
张白钧道:“所以,你的助手和两个魔头是老乡?”
“请换个说法,他们是从同一个位面来的。”
“随便吧,你……真觉得放心?”
“什么意思?”
“按照你的话,他们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他们还认识,你怎么能肯定你的助手不是魔呢?”
“他不是。我觉得很明显。”
“也许不是,也许是。他失忆了,可能他不记得自己之前是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大魔王。”
“……别闹。”
“你应该严肃考虑一个帮他找回记忆的方法,而不是让他像个黑户一样,关于身份一问三不知。怎么样?我记得不少丹方有恢复记忆的作用,要不你从这个角度入手试试。”
渚巽挂了电话后,想了想。
“夔,我们今天下午去一趟天监会的图书馆。”
天监会的图书馆也在藤萝寺里边,比档案馆机密程度低一些,不需要什么权限就能进入。
图书馆修建在地下,刚好位于藏经阁下边。渚巽和夔去的时间,不少查阅资料的人趴在桌子上午睡。
渚巽给张白钧发短信,按照他的建议,去了和丹药相关的书架区域。
夔注视着那些书籍,如果有一个药方能让他一劳永逸地想起和沧巽有关的一切,他会立即尝试。
隔着书架的缝隙,他看见对面过道的渚巽,渚巽专心致志地翻阅着书籍目录,无意间对上了夔的目光,微微一笑。
夔不由地想起了昨天渚巽吻他的样子。尽管当时他心情混乱,渚巽唇舌的绮靡感觉却留在了他的心上,磨灭不去。
夔知道自己心动了,他没法对自己撒谎。
可是他怎么能对其他人有贪念,他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人,是沧巽。
渚巽到底是不是沧巽?夔陷入深深的纠结中。
这时,渚巽查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本介绍海内珍奇炼丹材料的书上,记载了海赤露、琅玕果、开明草、圣木曼兑等物制成丹药,可以让人想起十世所有经历。
但是,这些材料都是什么鬼?
渚巽打电话给张白钧,问了他,张白钧开玩笑道:“你确定你不是在看修真小说?”
“你竟然好意思这么问,谁告诉我这个主意的。”渚巽道。
“好吧……可能有些古籍说得太玄乎了,可能那些材料早就灭绝了,我建议你换个方法试试,带他去医院,看看脑科专家。”
“然后医生发现他不是人,把他解剖了?”渚巽冷冷道。
“他不解剖医生就万事大吉。”
渚巽无语地挂上电话,一转头吓了一大跳,原来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渚巽把书递给他看,叹气道:“除了这个没查到其他的,我们回家。”
渚巽往出口走去,夔看了一眼那本书,撕掉有那个丹方的一页,折起来放入口袋中,跟着渚巽一起离开。
他们走到藏经阁门口的时候,两个僧人正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玻璃柜子走,上面放了一只很大的鱼形物,像是铁做的,样式古朴奇特,柜子上贴了个小标签,标注“瑞鱼磬”三个字。
另外一个僧人在指挥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们务必小心。
抬柜子的两个僧人面部肌肉抽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渚巽上前几步要帮忙,夔见了,比她先一步上去托起了那个柜子。
两个僧人顿时感觉一阵轻松,连忙道谢。
突然,在并没有人叩击的情况下,瑞鱼磬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像寺钟,又像铜磬,回声悠扬。
图书馆午睡的天师们纷纷迷茫地抬起头,有的很郁闷。一个天师喊道:“谢谢大师叫醒我们好好学习。”
一阵哄笑。
指挥抬柜子的僧人手忙脚乱道:“对不起!各位施主!请继续睡,不用理我们!”
直到夔帮忙把瑞鱼磬抬到指定位置,它依然闹个不休,但是,当夔把它放下后,它立即安静了下来。
渚巽若有所思道:“这条鱼莫非对我助手有意见?”
僧人忍不住笑道:“这是《道藏》上记载的瑞鱼磬,唐代时衢州建观地下挖出来的,是一个不知到底存世多久的法宝,有什么作用,我们也不清楚。”
渚巽看了夔一眼,脑洞了一下他光头武僧的样子,春水生师弟唐正则那种,好像还挺带感。
他们走后,抬柜子的一个僧人忐忑说:“真奇怪,瑞鱼磬从来不响的,莫非是一种警示?那位施主难不成……”
他的同伴道:“警示什么,你忘了,上次清凉寺来的云空小师父摸了一下,瑞鱼磬也是突然就响了起来,我看多半是巧合。”
那僧人道:“也是噢。”
他们也没再深究,将瑞鱼磬安置好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