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王则布出大阵将整座山给护住,山脚下的熊熊大火烧不上去,王丰顿时皱了皱眉头。传令众军停止烧山,随后王丰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大阵,心下沉吟道:“此阵水气盎然,看起来波澜不兴,颇为平静。但内里却是杀机四伏,只怕威力绝不在徐鸿儒的烈火阵之下。按说我能破烈火阵,那么眼前这个阵法应该也难不住我。但如今天下的形势不对,朝廷越发势弱,叛军越发兴盛,我这若是贸然进阵,就怕小水沟里翻船!”
王丰思及此,有些犹豫。王则在阵中看见,当即打开旗门,大笑着对王丰道:“王丰,你为何迟迟不敢进阵?可是怕了?”
王丰闻言,笑了一下,道:“我会怕你?徐鸿儒的金光烈火阵都被我破了,你这阵法算什么?”
王则哼了一声,道:“那你倒是进来啊!”
王丰被王则这么一挤兑,顿时有些挂不住面儿,不过要让王丰这么轻易进阵,却也不行。就听王丰笑道:“你就好生在这阵里面待着吧,我并不着急破阵!不过这兴州城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那我可说不准。此外,你急行军千里而来,军中带了多少粮草?能支撑你大军食用几天?我就不进攻了,就将兵马驻扎在这里。你敢下山,我就一举掩杀,你要不下山,我就等你粮草用尽,自己败亡。”
王则闻言,顿时也变了脸色,沉默了片刻,道:“王丰,其实你在扬州,我在冀州,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千里迢迢的来蹚浑水?据我所知,你从扬州突然来到幽州,并未得到朝廷的诏令吧?”
王丰笑了一下,道:“那又怎么样?”
王则道:“朝廷的规矩我知道,你无诏领兵,越过辖区作战,那就形同谋逆。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威风的很,又立了功,可这功劳报上朝廷,朝廷到底是记你的功劳,还是记你的罪责,那可说不定!你说你这么拼命干什么呢?”
王丰闻言,沉默了片刻,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则道:“不如这样吧,你让开条路,放我离去,我把唐观和他麾下兵马也都带走,将这幽州让给你。从此之后,你在幽州做你的土皇帝,我在冀州为你遮风挡雨,岂不比在海上风吹雨打,还要受那昏聩的朝廷调遣,像条狗一样被人呵斥过来,呵斥过去,要痛快的多了。”
王丰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土皇帝?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留恋红尘权位?你以为我下山征战,是为了自己挣一个公侯万代,甚至是自己当皇帝?那你可就想错了!我可没你那么自私和虚伪!”
王则哼了一声,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咱们眼下这情况,你也不想双方死斗下去吧?我将幽州让给你们,你们好有足够的实力去防备蒙兀人再次南下。但是,咱们有言在先,我们此次罢战,你们日后可不能从背后打我!”
王丰闻言,沉吟不语。就听王则继续道:“王丰,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军中粮草虽然不多,但坚持一两个月不是问题,这么长的时间,草原上的形势说不定就会再有变化。你们此时虽然夺回了古北口,但宣府、延庆等地可还在我手中。一旦真珠可汗缓过劲儿来,再从宣府那边杀进来,你可未必能再轻易将他打回去!”
王丰闻言,心中仍旧有些犹豫,那王则见状,又道:“王丰,你想清楚。你的势力其实多在海上,又在扬州经营了这么久。你这突然远离扬州,又带来了这么多兵马,这么长久纠缠下去,就不怕扬州那边突然发生变故,你回援不及?”
王丰闻言,心下顿时认可了王则的话。的确,如今最要紧的是尽快全取幽州。至于王则,其实已经实力大损,再加上冀州是叛军和官军仿反复拉锯的主战场,百姓早已死的死、逃的逃,十不存一,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恢复元气了。换言之,王则已经没有发展的资本了。
若不是朝廷也一样损失惨重,再也组织不起精锐大军来讨伐,恐怕王则坚持不了多久。
但就算王则还能苟延残喘些时候,论实力和底蕴,也已经失去了问鼎天下的资格,在不久的将来,必将会被新的势力所灭亡。
但这个灭亡他的人,不应该是王丰,至少不应该是此时的王丰。
因为王丰现在还做着朝廷的官儿,若是王丰去击灭王则,那就是朝廷击灭了王则,这将会极大地提振朝廷的声望,与天下大势不符。若是王丰真的这么做了,多半会遭到十分严厉的反噬。
思及此,王丰对着王则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且等一会儿,容我去与薛禄将军商议一下。”
当下王丰寻来薛禄,说明了情况。就听薛禄道:“我们私下里与王则讲和,置朝廷于何地?朝廷日后知道了,必定会怪罪下来,到时候我们必定吃罪不起!”
王丰叹了口气,道:“朝廷自己都已经无力平叛了,这个时候我们能收回幽州,他只有高兴的份儿,哪还能怪罪?若真的惹急了我们,就不怕我们也割据幽州,坐地称王?”
薛禄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沉默了良久,这才道:“朝廷如今,的确是管不到幽州这边的事儿了。诏令送过来,其实听不听在我。但,我们领着朝廷俸禄,又岂能有不臣之心?”
王丰笑了一下,道:“我们固然没有不臣之心,但保不准朝廷上的诸位会这么想啊。文官们总是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武将,就好像武将们一旦没有了约束,就一定会造反一样!薛将军如今收服幽州,声望一时无二,幽州军民皆视你为再生父母,朝廷岂会不猜忌你?但朝廷此时又没有力量来制衡你,所以我想,他们越猜忌你,就越会对你怀柔。你放心吧,这个时候你只要不公然举旗造反,其他无论做了什么事,朝廷都只会安抚你,不但不会加罪,反还会对你加官进爵。你信不信?”
薛禄久为边将,哪里不知道朝廷的脾性,对于王丰的话,薛禄自然是认同的,沉默了半晌,这才道:“说实话,我也想彻底击灭王则,为我幽州军中战死的将士们报仇。但如今最要紧的是,尽快将幽州全境给拿下,重新布置好边塞防线,以防备草原人再次南下。为了这个目标,暂时放王则一马,也不是不可以。”
王丰闻言,顿时笑道:“既然薛将军也同意,那我可就去回复王则了?我们放他的大军离去,他则将宣府、兴州、延请、保安等府县全部完完整整地交回给我们。此后,若非必要,幽州军这边也不再主动去找他的麻烦,一心防备外敌,保境安民,以待天下之变。薛将军,你看如何?”
薛禄笑了一下,道:“王都督说的是,都督不远千里,救我于囹圄之中,我幽州军上下都感恩戴德,愿意为王都督效死。都督既然有了决定,我无不遵从,日后只一心保守幽州,无故绝不四处树敌就是了。”
王丰点了点头,当下转身来到山下,对王则道:“王则,我与薛将军商量了一下,决定接受你的条件。你先叫唐观撤出兴州,将城池完完整整地交给幽州军,到时候我自然放你安然离去,绝不食言。”
王则闻言,道:“王丰,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常言道口说无凭,我们还是签下文书,焚香祭告天地,然后我再撤兵的好!”
王丰见王则对自己多有猜忌,只得点了点头,道:“那也好,我们这就祭告天地。”
当下王丰、薛禄和王则签了文书,各自祭告天地完毕,王则这才再无疑虑,当即写了命令,叫亲信送去兴州,让唐观领兵撤退。
唐观接到了王则的命令,自然不敢不从,当即封存了府库,随后率领麾下万余残兵离了兴州城,往南而去。
幽州军这边果然无人阻拦。
薛禄当即派兵进驻了城池,又分派兵马去接管宣府、延庆等地。与此同时,王丰见王则并未耍什么花样,当下也遵照约定,放开一条大路,放王则的兵马离去。
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数日之后,幽州全境,除了辽东之外,其余尽数被幽州军拿下。
薛禄急忙来找王丰商议:“王都督,这些日子原本打散的或是被俘的幽州军都已经陆续回来了,我麾下兵马恢复到了二万三千余人,这么点兵力,分散在各处边塞之上,都还稍显薄弱,怕是没有多余的兵力来防备冀州的王则了。唯今之计,唯有征召新兵。”
王丰点了点头,道:“我已经上表,表奏你为幽州刺史。这该不该征召兵员,征召多少,都由你自己决定,何必来与我商议?幽州既然已经恢复安宁,我不日就要率领麾下兵马乘船南下,返回扬州了。以后这幽州就交给薛刺史了。”
薛禄闻言一愣,惊讶地道:“王都督这就要走了?可是如今幽州百废待兴,你若是走了,就怕我势单力薄,无法保得幽州安稳啊!”
王丰笑道:“薛将军过谦了!你是沙场宿将,对整个幽州的防务也很熟悉,有你主掌幽州,只要不再听从别人的胡乱调遣,那保境安民,绝无问题。幽州虽然也饱经战火,但破坏程度远不如冀州那么惨烈。你只要张贴出安民告示,鼓励百姓回乡耕种,并将无主田地划分给无田地的百姓,我想幽州很快就能恢复几分元气了。边地男儿,多有一颗从军报国,保卫家乡的心。你只要真的一心保守幽州,我想众百姓会支持你的。况且蒙兀人此时正与靺鞨人交战,即便能够得胜,损失也必定不会小。他们不会再有多大的力量南下扣关了。你麾下的二万三千兵马,倚仗城关坚守,足以保守边塞了。只需再征召一两万人,把守住与冀州接壤的几个要害城池,必可高枕无忧!”
薛禄闻言,细想了一下,这才点头道:“有王都督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这么说来,只需有个三万余人,便可把守住各处城池边塞了。但我手中却还需要一支至少万人的机动兵力,以便能驰援各处。这么算下来,至少要四万兵马才行。如今我麾下只有二万三千人,还需再征召一万七千兵马才行。”
二人正谈论着安定百姓,征召兵员之事,就听古北口的守军发来书信。薛禄拆开一看,顿时沉吟道:“真珠可汗派人送来文书,说是想要用牛羊马匹赎回被俘的蒙兀骑兵?王都督,你看,能答应他吗?”
王丰闻言,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你先粗略清点一下,看在战乱之中被蒙兀人掳走的汉民有多少,便用这些蒙兀骑兵给尽数换回来!”
薛禄闻言,当即传令,叫各州县限期统计上报。各州县如何又能清楚地知道被掳走的百姓有多少?便都或多或少地瞎编了些数据上报。
薛禄收集到后,对王丰道:“据统计,不算战死的,被蒙兀人掳走的百姓共有七万八千余口。”
王丰点了点头,道:“我们俘虏的蒙兀骑兵有多少?”
薛禄道:“约有六千余人。”
王丰笑道:“那就回复真珠可汗,十五个换一个,叫他拿九万余口被掳走的汉民来换这么蒙兀骑兵。”
薛禄笑了一下,当即按照王丰意思写了回信,命人送去给真珠可汗。
真珠可汗收到书信,顿时气得咬牙。大萨满图曼在旁解劝道:“大汗,要以大局为重啊!如今与我们争夺草原的,是靺鞨人!这才是我们的生死仇敌。至于幽州那边,唉,草原经此一番动荡,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实力去觊觎中原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击破靺鞨人,安定草原。被幽州军俘虏的六千余战士都是精锐敢战的百战精兵,若能救回来,将会极大地增强我们的实力,击败靺鞨人便更有把握了。”
真珠可汗闻言,点了点头,道:“我自然知道这些,但王丰和薛禄的要价也太高了!事实上我们才占据幽州多长日子?而且我们本就是想要长久统治幽州的,因此并没有掳掠太多人回草原。算起来,两三万人或许有,但九万余人,那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
图曼道:“那就去与王丰谈,把这个交换比率降下来嘛。”
真珠可汗闻言,只得再派人去与王丰谈。经过几番扯皮,最终真珠可汗将历年来掳掠的汉民,攻击六万余口,尽数送还幽州。同时还送来了六千余匹战马,以抵偿人口不足之数。
王丰和薛禄这才满意地将被俘的数千蒙兀人给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