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肖鸿基把民间正在风传的“杨沅已然投靠金国反王”的消息说了一遍。
不过,肖鸿基也清楚,他目前并没有什么证据。
再加上皇帝和晋王一向宠信杨沅,他想用这样一件无法证实的传闻,便制裁杨沅,那是根本办不到的。
所以,肖鸿基只是提出:
如今临安乃至许多地方的勾栏瓦子,都在用评书、杂剧、歌曲的方式,传颂宋国使节杨沅,出使金国,痛殴汉奸孔彦舟的故事。
如今传言纷纷,杨沅究竟有没有投降金国,尚无法确定。
但是朝廷应该先禁止民间继续演出这些和杨沅有关的戏剧歌曲以及评书。
不然一旦来日证实,杨沅真的降了金国,此事就会让大宋蒙羞。
今天咱们把他捧的有多高,明天这一巴掌打在咱们自己脸上就有多疼。
当然,他肖御史是相信杨学士的气节和操行的,他相信杨沅不会降金。
但是哪怕杨沅被迫留在金国,成为金人之臣,宋国如今的过度宣传也是不适宜的。
鹅王见他一出班张嘴就提到了杨沅,两只眼睛就瞪了起来,原本懒散的坐姿也端正了。
殿下已经做好了怼人的准备。
不过听肖鸿基这么一说,他觉得倒也在理。
虽然他坚信杨沅不会丢大宋的脸,但是他也不苛求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了解和信任杨沅。
知己嘛,什么叫知己?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所以肖御史这回放的屁,倒也算是老诚持重之见。
于是,鹅王又恢复了懒散的模样,瘫回了座位。
礼部尚书曲陌听了,却是眉头一皱。
这肖御史好不阴险!
不过,他那混账女婿居然没有化身咆哮帝,这让曲尚书有些奇怪。
抬眼往御阶上副座的位置看了一眼,见赵璩懒洋洋的样子,曲陌就明白了。
女婿这是没有察觉肖鸿基的阴险用心呐。
曲尚书清咳一声,出班奏道:“臣反对!”
赵璩见老丈人说话了,这个面子多少得给,忙又往上蹭了蹭,坐正了身子。
曲陌道:“杨沅出使金国,在颍州痛殴叛将孔彦舟。
此事初传虽为流言,如今经多方打探,却是已经证实了的。
而杨沅归降金国反王的消息,至今却还只是一个传闻,并无确证。”
肖鸿基微笑道:“曲尚书,正因如此,所以下官并未要求惩治杨沅啊。
只是为防万一,不宜让民间继续传播、赞美他的事情,这又有何不妥呢?”
曲陌看了肖鸿基一眼,微微一笑。
你以为老夫生来就是礼部尚书吗?
老夫也是从州县官一步步升上来的,你这小小心思岂能瞒得过老夫?
曲陌转向御座,捧笏奏道:“官家,民间歌颂杨沅的举动,是据其忠君爱国之实。
若依肖御史所言,因为一个尚无实据的消息,便禁止民间一应举动,那么天下百姓会不会认为,杨沅降北的传闻已经得到朝廷证实了呢?”
“嗯?”赵璩一听,马上就明白了。
他本就是一個极聪明的人,只是没有见识过这种挖坑下绊子的腌臜手段,所以没有深思。
这时听岳父老大人一说,赵璩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玄机。
如果真按肖鸿基的建议去做,立即就会让民间相信,这是朝廷已经证实了杨沅叛降金国的消息,到那时杨沅就是千夫所指。
当这种民怨越来越强烈的时候,朝廷就不得不被民意裹挟,采取一些必要的行动。到时候还真不好说,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这个老丈人,要得!
鹅王满意地看了一眼曲陌。
本王大方一些,岳母大人过寿的时候,让王妃回娘家住上半个月!
至于李凤娘那个小丫头,好像也没啥可教的了,送回去让鹿溪教她做菜得了,女人学什么诗词文章。
赵瑗深深地看了肖鸿基一眼,颔首道:“曲卿所言甚是。
若因一个传言,便以官府之令强禁于民间,反而会让谣言四起,此事不必再提了。”
“是!”
肖鸿基暗道一声可惜,面上却是一副公事公干的淡定模样,回班站定。
枢密使杨存中出班奏道:“官家,金国二王谋反一事,如今虽无详细消息。
但是综合各方面情报来看,应是确凿无疑的了。这对我大宋乃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臣以为,趁着金国内乱,我大宋应该迅速整顿兵马,渡河北上,征讨金国。
利用金国二王之乱,完颜亮顾此失彼之机,我大宋纵然不能就此收复全部故土,也可以将我大宋边界北推数百里,此实为天赐良机!”
“万万不可!”
魏良臣马上出班奏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金国二王谋反,是否属实?
朝廷不能因为一个传闻,禁绝民间对于杨沅的颂扬,只恐寒了忠臣之心。
难道朝廷就可以因为另外一个传闻,发动国战吗?
对一人尚且应该慎重,对一国又该如何?”
户部尚书析折也出班奏道:“臣附议。
军国大事,不可不予慎重。
就算金国二王造反属实,其规模如何?能否牵扯金国主力?
如果我大宋兴师动众,撕毁和议,悍然兴兵之际,金国已经平定内乱,挟新胜之锐,驱重兵南下,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兵部尚书程真眉头一皱,说道:“析尚书此言差矣。
金国大军正在侵扰我国。耶律元宜的大军在襄阳城下,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何曾罢休过?
既然金国正在攻伐我国,我大宋出兵北伐又何谈撕毁和议、悍然兴兵呢?”
刑部尚书张方旬道:“程兵部,金国可是邀请了我朝遣使和谈,我大宋也派出了和谈使节的。
如今尚无结果之际,我大宋出兵北伐,这不是失了道义吗,何谈出师有名?”
工部尚书侯可意失笑道:“可笑!我大宋派出使者之后,颍州方面因为孔彦舟充任了接伴使,倒是暂停了战事。
襄阳那边却是从不曾停止攻城。怎么,这和议与和谈只对我宋国有约束吗?
金国想打就打、想谈就谈?”
吏部尚书谭鹰炆道:“侯尚书,耶律元宜在襄阳城下从未停止攻城。
这是否说明,金国二王之乱即便属实,也不过是芥癣之疾,不足为虑呢?”
参知政事汤思退缓缓点头道:“不错,如果完颜亮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亦或二王之乱能够对他造成重大威胁,他没有不再派使者赴宋和谈的道理。
耶律元宜的大军也没有不抽调北方平叛的可能。
依臣之见,如此重大决策,不能依据一个尚未确实的传闻便仓促确定。”
赵瑗思索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当然是倾向于出兵的,但大军北伐,不是一拍脑门说出兵就出兵的。
军事的动员准备,涉及到方方面面。
大宋朝廷的运行又是一向低效的令人发指。
朝廷中的主和派,不会因为一个尚不知规模如何、能否让金国伤筋动骨的二王之乱,就扭转立场的。
如果就这么仓促兴兵……
大军还未成行,金国的内乱就已平息的话,那还只是颜面上的事情。
就怕大军已经仓促出发,可金国二王已然授首,金国几乎没伤什么元气。
那时北伐的惨败,对自己这个刚刚登基尚未改元的皇帝来说,可是一次重大打击。
赌上国运的一战,能够如此轻率吗?
迟疑良久,赵瑗脸色凝重地问道:“沈卿、晋王,你们的意思呢?”
沈该沉吟道:“官家,老臣以为,应该让驻边各路兵马的斥候以及机速房,尽快查清北国实情,朝廷据实再做决断。
国战不是匹夫意气,万万不可轻率举动。”
赵瑗看向赵璩:“晋王?”
赵璩颔首道:“臣以为,沈相之措,甚为妥当。
叫边军斥候去查,叫机速房去查,尽快查个清楚。
另外,咱们派出去的使团到底怎么样啦?
是被金国叛军裹挟去了辽东,还是真的在济南城出了事,也得查清楚啊!”
赵璩越说越气:“衮衮诸公在这儿猜猜猜,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咱们大宋是靠猜闷儿治国的吗?”
肖鸿基趁机出班给枢密院上眼药儿,说道:“晋王殿下,下官以为枢密院……”
赵璩瞪起眼睛道:“你又以为什么以为?如果是猜闷儿的话,你就别说了,憋回去!”
肖鸿基默然片刻,憋了回去。
枢密使杨存中忙出班道:“官家,机速房已经调拨精干奔赴金国。
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已经渡过淮河。
我大宋潜伏于金国各方的秘谍,也已受命,正在调查金国二王之乱的情况以及使团下落。”
赵瑗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众卿此议,暂且搁置。待朝廷有了更进一步的情报,再做决策!”
……
朝廷大策,一旦失误,有可能既定目标没有达到,反而伤害了现有的根基和局面。
十数万大军的远征,数十万后勤辎重部队的动员,全国百姓缴纳的税赋钱粮的调拨支用……
如果没有达到战略目的,反而因为仓促行动造成重大损失,可能抛下的就是数万将士的性命,制造出数万个破碎的家庭,糜费的钱粮支用影响到一系列朝廷大政……
故而不可不慎。
不过,对于杨家大宅的人来说,却没有这种顾忌。
他们只需要考虑如何深入异国腹地,如何把人救出来。
关于派出人员,鹿溪首先就排除了她自己。
此去北国,男人远比女人方便,而且一身武艺是必须的条件。
鹿溪一条也不符合,即便她再如何挂念杨沅,也不会失智地要求去金国。
她去了,除了给自己人添麻烦,实在没有半点益处。
丹娘倒是争取了,她觉得自己的千术,也许能派上用场。
但是这一动议,马上就被所有与会者一致否决了。
上京如今已经是无法无天之地、强者为王的猎场。
就丹娘那身段相貌,她若去了,惹出的麻烦,一定比她的千术所能起的作用大的多。
因为同样的原因,冷羽婵和薛冰欣也被否决了。
今日参加救援会议的女人,都是杨沅的女人(除了伺候局儿的青棠)
不过还有一个女人也符合条件,却没有参会,那就是藤原姬香。
因为这是赴北国救人。大家一致觉得,她一个日本娘们儿,起不到任何作用。
所以,藤原神主就连旁听的资格都没争取到。
一番讨论之下,最终决定,由宋老爹带队,老苟叔、鸭哥、三上千雅以及有求司训练的几个新人,一起前往北国。
曲大先生和计老伯留下帮助鹿溪主持大局。
老苟叔本来是不想让宋老爹去的,理由就是他腿瘸,行动不便。
但宋老爹也有充分的理由:这是去救我女婿,哪有让你们去出生入死,我家不出一人的道理?
敲定人选之后,就是研究潜入北国的路径了。
现在朝廷禁海,大船是出不去的。
如果用小船,倒有机会突破水师的巡弋。
问题是除非外海有大船接应,凭这小船,不可能一直驶到上京。
因此他们最终确定的方式是,从陆路北上。
带上鸭哥的目的,则是成功救出杨沅后,万一有机会夺船出海,那时鸭哥就有大用处了
计议已定,宋老爹就带着老苟叔、鸭哥和三上千雅去准备次日的行程。
这时候,椿屋小奈正双手叉腰,立于一艘快船船头。
这条快艇,是先于那条高丽大船,被林都监派来向朝廷报讯的。
小奈也随船而来,当然是去向鹿溪报讯的。
花音和小奈这对女忍者,很是分得清大小王。
金小娘子可以随便得罪,宋小娘子必须巴结着,这是她们姊妹俩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