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国“烽燧局”设立于两淮边界的蒲辇长邓越立功了。
在大宋某些人的刻意泄露之下,大宋燕王深入金国境内,营救山东义军的消息,被他迅速传报给了南京路兵马大总管杨棠和大金朝廷。
杨棠闻讯后一面调兵遣将,严密封锁与大宋两淮边界接触的防线,一面向山东东路兵马大总管温古孙额都行文示警。
温古孙额都此时刚刚收到“内隐司”苏孛辇送来的情报,正在调兵遣将,想要将计就计,把山东义军一网打尽。
水泊梁山既是义军南下途中一个很好的过渡点,也是一个一旦南移失败,可以暂时驻扎的所在。
所以,温古孙额都就把这里设为了金军对山东义军的围歼战场。
想要把山东义军赶进他们预先设定的包围圈,自然是需要用点手段的。
对于这一点,额都倒是很有把握。
只要兵马调配得当,逼着山东义军只能选择这条路就行了。
他在水泊梁山附近的阳谷县、东阿县、梁平县、汶上县一带分别布下了重兵。
他还特意开放了平阴县这条关隘,并且毁掉了东平湖一带所有的船只。
只等山东义军一头扎进这个包围圈,就只能与他背水一战了。
这时候,却有两封军情急书紧急送来。
一封是南京路兵马大总管杨棠的。
杨棠告诉他,大宋燕王亲身进入金国境内,前去与山东义军接触的,就是燕王本人。
消息来自大宋东宫旧臣,绝对可靠。
紧接着,中都又送来消息,“血浮屠”传来了关于“白隼”的更进一步消息。
信函上说,“白隼”上一次与金国“血浮屠”取得联系,是从利州中路定军山方向传出的讯息。
中都方面不能确定“白隼”之后的行止,以及他现在是否回到了大宋朝廷任职。
根据这些消息,额都得出了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消息:
那伙从大宋潜入,被苏孛辇发现异状的大宋秘谍,很可能就是大宋燕王杨沅一行人。
那么,这个“白隼”的身分,显然就存疑了。
不,而是可以确定,他不是“白隼”。
因为,如果这个人真是“白隼”,他不可能交出所谓的南下三路线,让金国这边调兵遣将,意图埋伏。
他身边可是护着大宋燕王呢,灭了这支本来也不可能再坚持太久的农民军,哪有抓了大宋燕王更有意义。
真“白隼”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既然“白隼”并非“白隼”,那么他交给金国的三路南下路线图,还有几分可信呢?
这个认知,让额都心惊不已。
随后,山东义军兵临淄州城下时,连夜奔袭,杀了青州一个回马枪。
到了这时,额都如何还能判断不出山东义军是要从海上走。
金人在义军纵横山东,尤其是转移至青州地带时,就已把所有出海口的民船、渔船和商船加以控制,并且水师枕戈待旦、严阵以待。
但是,如果是大宋燕王亲自来接义军南返的话,海路于他而言,也未必就是天堑。
大宋多年来一直通过海路向新金帝国输运物资,这件事对金国而言,已经不是秘密。
多年下来,宋国已经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拥有远航能力的海上船队。
如果燕王动用这支船队从海上来接人……
以他的能力,是一定可以调动这样一支船队,完成这一壮举的。
只不过,从山东出海的地方可不只一个,而从青州地带往哪个港口去都可以。
其中北向和东向的几个港口更近,他们会走哪里?
安丘地区发现山东义军,且义军并不恋战,突围而去,继续向高密进军的消息,传到了额都手中。
额都这才确认,宋国船队的接应地点,必是胶州湾的即墨(青岛)。
额都立即调动人马,拦截的、围堵的、追击的……
他还快马通知胶州湾水师,立即出海,防范宋国海船接应。
杨沅的计划本来是天衣无缝的。
可他没有想到,有自己人存心想让他死,并且把他亲自深入金国境内,主持义军南下事务的消息透露给了金人。
这还是杨沅动用了自己的船队,因此它的动向,没有被东宫派大臣事先知晓。
否则金国更早一步获得准确消息,提前布下埋伏于胶州湾。
杨沅此去,可就一头扎进泥潭,再也挣脱不开了。
杨沅与辛弃疾领五千余义军将士突破安丘防线,兵进高密,将至胶州城时,前方忽然出现大批金军。
义军察觉不对,立即收拾阵型,摆开守势,就见一片金人队伍黑压压涌来,几面大旗迎风飘扬。
山东兵马大总管额都的大纛、胶州兵马总管的帅旗、胶水(平度)兵马统制的大旗……
杨沅不禁攸然变色。
如果金人中计,设伏于南下要道,山东兵马大总管额都的大纛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
杨沅心头隐隐觉得不对,但这时已经无暇多想,双方一触即发,大战已起。
金人的战鼓和号角声响了起来,秋风中宛如扫过大地的严霜。
金兵其徐如林,缓缓掩进。
山东义军后有追兵,生路就在前方,但前方已被金人筑成了一片铜墙铁壁。
“诸位,狭路相逢,我们杀过去!”
杨沅摘下了大枪,吴幼瑶默默地握紧了她的降魔宝杵。
她一向不杀人,但今日势必要破了这个戒了。
杨沅的接应船队不可能游走于山东东路各个出海口,随时依据山东义军转移的方向而动。
一则时间上来不及配合,二则这个时代又没有电报机,双方根本无法及时取得联络。
所以,杨沅一开始确定好的接应地点,就在即墨。
眼下只要杀穿金军的防线,就能杀向即墨城,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迎难而退了。
既然如此,那就死战。
鼓角轰鸣,人马如潮。
金军从四面八方发动了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喊杀震天。
山东义军生路在前,试图凿穿金军防线,所以也是悍不畏死地冲上去。
山东自古尚武,民间拳师很多。
能随着义军挣扎到现在的战士,身手都相当不错。
双方这一场激战,漫山遍野都是混战的双方士兵。
幸亏额都率轻骑赶来主持大局,他的主力部队匆忙间未能及时调来。
而胶州地方军队,现在有大量汉军士兵。
金国军制尚未完成彻底转型,大量补入的汉人士兵,却没有相应的官兵待遇,基本上还是沿袭以前的“签军”制度,当成辅翼兵看待的。
因此这些汉军士兵士气不高,再加上山东义军的主力也是以当地汉人居多。
大家都是老乡,金军汉籍兵的士气就更加低迷了。
如此一来,决死一战的山东义军,一时间倒没有吃太大的亏。
杨沅和辛弃疾等人也都亲自投入了战斗。
辛弃疾使一杆长矛,左冲右突,悍不敢当。
那杆长矛也不知挑翻了多少金兵,直至折断。
他又拔下腰间佩剑,依旧勇不可当。
他这口剑是祖父辛赞生前托山东名匠为孙儿精心打造,比普通的剑要阔、要长、更重。
辛赞还为这口剑取了个名字“光复”。 只是那时祖孙二人不能公开张扬其事,所以是直到辛弃疾决定起事,这才请辛家庄的铁匠,在剑锷上补刻了“光复”二字。
虽然失去了长矛,但辛弃疾使一口剑,挥化成一团团的寒光弧芒,依旧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带起漫天剑光,四面翻卷,所向披靡。
杨泽使一杆大枪,动作绵延,虚实结合,一旦夺得机会,便立即爆发出势不可挡的力量,一枪紧似一枪,迅如惊雷之迅。
杨泽一个“黄龙卧道”,搪开对面金将的狼牙棒,旋即一个“燕子夺窝”,看似轻巧无比,并不着力,那锋利的枪尖,却是瞬间在对面金将的咽喉处捅了一个窟窿。
“咦?”
杨沅看到杨泽这一路枪法,蓦然一讶。
他记得大哥传他枪法时,可是神神道道的两三叮嘱过他,这是自家祖上传下的枪法,切勿外传云云。
那时的武将世家大多如此,自己的武艺和兵书兵法,全都视为珍贵传承,绝对不外传的。
这也是武将常能成“家”,父死子继,代代为将的缘故。
可杨泽刚才这一路枪,不就是大哥传自己的枪招吗?
要说区别,那也只是杨泽这一路枪略有瑕疵。
比如方才这一刺,肘抬的太高。
如果对面是个高手,在避过这一枪的同时,就可以对他的空门发出一记致命反击。
但不管如何,杨泽使的的的确确是杨家大枪。
杨泽……
杨沅陡然想起大哥杨澈刚刚认下他时,就是叫他杨泽。
杨沅虽然冒用了这位皇城司都头弟弟的身份,却不愿改了名字,借口说这是养父母为其所取的名字。
他不能改了祖姓,这名字是养父母所赐,便不好再改。
大哥也不再勉强,还夸他有情有义,知恩图报。
再想想杨泽的年纪,似乎也能对得上。
难道,杨泽就是大哥杨澈丢失在北国的胞弟?
一想到这里,杨沅不由得激动万分。
“小心!”
迎面一员金将挺刀扑来,手中一口长刀光芒森冷,带着“嗡”地一声厉啸,凌空斩向杨泽。
他是斜刺里杀来,这一刀毫无预兆,凌厉无匹。
杨泽大吃一惊,催动胯下马侧滑出两步,虽然堪堪避开了这一刀,但战马久战之下已经力竭,这一陡然窜进,马腿一软,竟然向前栽倒。
而对面两名金兵,一个使枪,一个使棒,眼见机会难得,立即挺身而出,向他狠狠刺来。
杨沅一个乌龙摆尾,大枪荡开那一枪一棒,紧接着就是一记“金簪拨灯”,锋利的枪尖竖着把那使棒的金兵自额头而下,“刷”地一下划出了笔直的一线。
鲜血迅速涌出,借势向前一个翻滚的杨泽拔出腰间佩刀,便从那惨叫的使棒金兵颈间划过,惊疑地看了杨沅一眼。
杨沅强抑激动,道:“杀出去再说!”
说罢提马上前,大枪夭矫如龙,将一名金将挑落马下,喝道:“换马!”
杨泽一下子醒过神儿来,一个箭步跃上了敌将那匹高头大马,两个人,两杆枪,便长枪化虹,迎面杀去。
吴幼瑶和椿屋小奈眼里只有杨沅一人,她们策马跟随左右,只是策应杨沅,剪除从侧面袭向杨沅的刀枪剑戟。
……
即墨海域。
从胶洲湾出来的金国水师战船,遇到了一支神秘的舰队。
金国水师使用的中远程武器包括安装在甲板上的抛石机、床子弩和拍竿。
这支神秘舰队也有类似的武器配置,但是这支舰队船上还有火炮。
所以,这支舰队完全可以像“放风筝”一样,远远地吊着金国水师的战船。
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始终在对方的抛石机抛掷范围之外,以火炮攻击。
而抛石机无法发挥作有的情况下,金国水师便只能使用床子弩。
床子弩需要六七个人忙活半刻钟,才能发射一箭。
虽然它的破坏力也很惊人,但神秘舰队的床子弩和火炮的配合发射,却是完全压制住了金军水师。
“不惜代价靠过去!”
金军水师统领声嘶力竭地大喊,双方只交手半个时辰,他们就已经沉了三条船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继续这么打下去,他的水师就只能一直被动挨打。
只有靠近了进行跳帮肉搏战,才有机会形成压制。
“嗵!嗵!”
落入水中的炮弹溅起大片的水花,一旦击中船体,立即木屑飞溅,舱板碎裂。
“咔喇喇……”
一只不巧被实心炮弹击中的主桅杆,轰隆隆地倒了下去。
这条船的机动能力立即失去大半,成了一条挨揍的船靶子。
鸭哥赤着双脚站在甲板上,脚趾抓地,站的稳稳的。
北条大翔和三千上雅正在指挥战斗,盖火长和靠火长则指挥着船员,始终和敌舰保持着优势距离。
眼看着金国舰船上打起旗语,一条条金国水师的战船不顾一切地调整风帆,拼命地靠近过来,鸭哥摆了摆手:“猛火油柜、火龙出水,准备。”
于是,一口口特制的箱型火器,便从船舱里抬了出来。
他们这支船队,不是专门跑新金航线运送军需的那支船队,而是由鸭哥主持的西洋船队。
西洋泛舟,不仅要同天地之威斗,还常常遭遇海盗威胁。
在这无数次历练中,这支所谓的船队,早就变成了一支作战经验丰富的私人海军。
而今天,船队的旗舰上,正载着他们的主母大人,水手们自然更加卖力了。
宋鹿溪站在旗舰上,眺望着远方划着弧线包抄过来的金国水师战船。
旗航的瞭望位前方舷板,是加装了钢板的。
所以,就算是有金军的床子弩射中了前方船舷,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
杨沅的此次救援活动,从陆路一路杀回来的机会不大,但是走海路,只要出其不意占据港口,却是大有希望。
可是动用水师深入金国海域,循照朝廷的操作流程,时间上会耽搁很久。
而且,动用的朝廷的人越多,事情就越容易泄露。
所以杨沅动用了一直由鹿溪负责的西洋海贸船队。
这支船队正好在休整期,还没有开始下一轮的西洋之旅。
宋鹿溪本不需要亲自率领舰队过来,但是她无法阻止丈夫涉险。
如果一味等在家中,那种担惊受怕的煎熬感都能折磨死她。
所以,她悄然随船队一同出海了。
接到将令之后,几条金国水师的快船迅速向这支神秘舰队靠拢过来。
鹿溪略一沉吟,对陆亚道:“鸭哥,我们还没到,金贼便出动了水师巡海,会不会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二哥要从海路南返的计划?”
陆亚道:“夫人,这也正说明,二哥他们,应该已经奔着即墨港来了。”
鹿溪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咱们要是把这支金国水师先行消灭了,等二哥他们赶到,想要抢占码头,是不是也更容易些。”
陆晋想了想道:“先消灭他们,二哥自然更容易登上码头。
不过,我们的船队即便消灭了他们,也不可以登岸,只在近海巡弋吧。
一旦进了海湾,若有其他水师赶来,封住出口,那就不妙了。”
鹿溪点头,看着正竭力躲避炮弹,迂回接近的金国战船,道:“那咱们怎么打?放他们靠近?”
鸭哥看着对方那条负责发号施令的主力战船:“集中炮火,先打沉了他们的旗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