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的童年得到了妥善的保护。他也在当时的难民之中。他在逃跑的时候受了伤,后背被士兵打伤,幸好肩胛骨挡住了射入体内的子弹,得以捡回了一条命。他向帮他做手术的医生要回了从自己体内取出的那颗子弹,做了个小金属箍将它镶进去,然后用一根绳子挂在自己脖子上。他想留住这颗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凶器,却不愿再去回忆在易北河发生的一切,养父母的惨死、无数同胞横尸当场,冰冷的河水被鲜血染红……他将这噩梦般的可怕画面深深封印在自己记忆深处,若非如此,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那一年他才12岁,童年已经经历了两次生死逃亡,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只能不断忘记曾经的伤痛。
但自从经历了那次噩梦般的死里逃生之后,米哈伊尔·索莫莱特总会做一个梦,梦见自己从满是尸体的血水中爬出,目及之处皆是黑暗与死亡。冰冷的水岸寒风呼啸,没有一点天光,他拖着垂死的躯体从血水中走向岸边,死亡的气息已经弥漫了整片水岸。
每次从梦中惊醒,他都会惊魂不定,被梦中恐怖的情景摄住心魄。
母亲从小总对他说,不要被恐惧支配,恐惧是心底的恶魔,一旦任由滋长便会被其控制。他的母亲阿德瑞娜是个听障患者,但经常会用自己残存的语言记忆跟孩子说话。虽然母亲的面容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逐渐模糊,但她的声音、她的气息会像胶片一样印刻在米哈伊尔的记忆深处。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母亲。
米哈伊尔在德累斯顿休养了一段时间,待后背的枪伤稍有回复,便跟随一同在捷克逃出来的难民继续往西走,来到了他们的家乡海德堡。在那里的内卡河(莱茵河支流)畔,他见到了一座与布拉格的石桥跟像的古桥。他在捷克的养父母曾带他去过一次布拉格,那座美丽的古城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横跨在维斯瓦河之上的一座座石桥。米哈伊尔认为桥梁是这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它可以连接长河两岸,成为蜿蜒河流之上最美的风景。但此景虽好,年幼的米哈伊尔却举目无亲。幸好善良的同胞为他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他才不至于在自己的祖国流浪街头。他们所在的海德堡当时属于联邦德国的美占区,由于战争的破坏及战后一些工厂机器设备被拆除,使原有的生产能力受到不少损失,各个工业部门的比例严重失调,整个国民经济相当混乱。但是,战前德国工业生产和科技水平在资本主义国家是先进的。厂房、设备等虽遭破坏,但科技力量、熟练工人和生产组织与管理力量基本上依然存在,这就为生产的恢复与发展提供了必要的条件。战后西德经济的恢复与发展十分迅速,人们的生活也不算太艰苦。
米哈伊尔很快就在热心同胞的介绍下,在阿尔贝特·施韦泽学校开始了半工半读。
就像每所百年以上的老学校一样,阿尔贝特·施韦泽也有属于它自己的恐怖传说。相传这所学校以前是个兵营,一战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士兵因为犯错误被关在禁闭室里,结果第二天兵营里的人就都去野外执行任务了,那个被关禁闭的士兵就被独自遗忘在了空无一人的兵营里。其他人过了好几周才回来,发现被关禁闭的那个士兵已经死在了禁闭室里,据说房间墙壁上布满了抓痕,还有很多用诡异符号写下的咒语,更可怕的是,那个死在房间里面的士兵由于饥饿和严重脱水,几乎已经成了干尸,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眼睛和嘴巴都张得老大,死状极其恐怖!
不久后的一天,那座兵营突然在夜里燃起了大火,还好睡着的士兵们都被惊醒了,所有人都跑出了宿舍,才没有人被烧死。后来调查火灾的人发现,那场大火就是从禁闭室烧起来的。听到这里米哈伊尔本来觉得没什么,只是传说而已,说不定还是杜撰的。可是那些铁了心要吓唬他的男同学们却说,这都是真的,而且还说到了晚上学校里会闹鬼,教学楼会变成被火烧过之后黑黢黢的样子,墙皮和天花板会往下脱落,会有被烧成焦炭的鬼魂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嚎叫着在走廊里乱窜。
听了这话米哈伊尔更确信那些调皮的男同学是故意讲出来吓唬自己的,因为他们知道他晚上会在学校里逗留。他借宿的房子里晚上没有电灯,他就趁老师同学们都走了以后偷偷留下,溜进教具室里偷一盏酒精灯,然后拿着它钻进图书室里去看书。由于晚上下班后图书室都会锁门,所以他只能钻窗户爬进去。
不仅如此,看书的时候他还要留意遮挡酒精灯的光亮,因为他几乎每晚都能听到巡夜人的脚步声,虽然有幸从未打过照面,但那狩猎者一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的时候,米哈伊尔就必须马上熄灭灯火、屏住呼吸,躲在书架后面静静等着那脚步声慢慢消失。
有同学提醒过他,千万别被巡夜人逮到,据说那是个特别可怕的老头,像钟楼怪人一样驼着背,鹰钩鼻子,配上他那双火蓝色的眼睛,见过他的人都被吓得不轻!他还养了几只鸽子,但那些鸽子从来没“咕咕”叫过,有人说他养的鸽子到了夜里会变成乌鸦,飞到内卡河边啄食溺死者的尸体!
“你听说过伯达克(Bodach,北欧方言意为老人)吗?”一个同学甚至绘声绘色地说,“据说到了晚上,他就会穿着红色的长袍,皮肤黝黑,眼睛就像磷火一样冒着蓝光,牙齿白得吓人。他会从烟囱钻进人们房子里,吸食正在睡觉的小孩的魂魄,被吸走魂魄的小孩就会做噩梦!”
有那么几次米哈伊尔确实被他们那些恐怖的传说吓住了,可是一想到晚上回到自己没有电灯漆黑一片的屋子里,他更愿意冒险读会儿书,以此消磨夜晚孤独难耐的寂寞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