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这一遭让众人全都不由摒息止气,即便如此,萧云朝的暴起袭击还是让他们大为惊讶。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更是紧紧护在了风无痕身前,唯恐萧云朝再来一手同样的。然而,风无痕眼中却闪现着复杂至极的光芒,聪明如他自然能想到对方此举的用意,如今萧云朝已是失去了所有筹码,即便此刻能逃得一条性命,将来也难免一个被诛九族的罪名。可是,他刚才却选择了临死前的一击,不能不说是明智之举。
风无痕轻轻拨开了身边的侍卫,眼睛直视着底下的萧云朝,脸色却已并非刚才的冰冷。萧云朝惨白着脸抬起头来,露出了几许祈求之意,然而,风寰宇那一击非同小可,他只是挣扎了片刻便歪头逝去。直到临死,他的眼睛仍挣得大大的,显然是心事深重。
“皇上!”海若欣不忍再看,紧紧地抱住丈夫的胳膊,死死地转过头去。她毕竟是大家千金,从小被宠溺惯的,何尝看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因此脸色极为难看。风无痕却无暇看顾妻子,轻轻抚慰了她两句便把目光再度投向了场中。腹部插着一柄匕首的风寰宇显然已是落了完全的下风,不仅步法踉跄,就连招式也已经愈发无力,眼看便支持不了多久了。
心有所悟的风无痕淡淡吩咐道:“走吧,这边就交给他们了!”一众人等不由一愣,随即便如蒙大赦地护着帝后和几位元老重臣退出了大殿。而那四个一意跟随风寰宇的老王爷,此时也跌跌撞撞地跟在了众人后面。他们已有了必死的觉悟,然而,他们却宁可被赐鸩酒,也不愿意留在那个有如黄泉杀场的慈宁宫里。无论是萧云朝的最后疯狂还是风寰宇的冷酷,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有了身为棋子的意识,身不由己,如今,他们不过是弃子和废子而已。
直到众人出了慈宁宫,却仍然能听到里头的怒吼声和厮杀声,显然,困兽犹斗的风寰宇并不甘心如此就轻易失败。被人簇拥着脱离了斗场的风无痕一眼就看见了太后萧氏的身影,然而,此刻的萧氏再也没了往昔的镇定自若,那种气度仪表不知丢到了何处,身子依旧瑟缩不已。“太后,是朕的无能,让您受惊了!”风无痕上前躬身一礼,不无意外地发现了萧氏颓废黯然的神情。
许久,萧氏才迸出了一句话:“里头怎么样了?”不过是几天没见,风无痕便发现母亲的无瑕肌肤上多了不少细微的皱纹,就连面色也是灰败不已。显然,这一次的变故来得太突然,让平日自负的萧氏深感痛楚。
“他已经死了。”风无痕只是含糊地回应了一句,果然,萧氏顿感一阵摇摇欲坠,好容易才在柔萍的搀扶下稳住了身躯,但神情已似苍老了十年。风无痕深深叹了一口气,母亲虽然曾经下过决心让萧云朝退出重臣的行列,但绝没有算到过今天。毕竟他们是嫡亲兄妹,萧云朝这一死,对于萧氏来说是莫大的打击。然而,风无痕还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母亲痛楚下的那一点如释重负,今日的宫廷巨变非同小可,若是全然传出去,怕是会引起民心大乱,恐怕母亲萧氏想的还是按下此事吧?风无痕心底不由冷笑连连,但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神情。
慈宁宫中的厮杀声突然渐渐变小了,风寰宇咬牙切齿的狂笑声和喝骂声仿佛就在片刻间无影无踪,风无痕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可以肯定,那个和朝廷作对许久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在那四个人的围攻下生存,即便是武力绝世的风寰宇也不可能,否则,凌云的影子侍卫又怎能世代相传,永为帝王的影子?
首先从殿中出来的是一脸冷肃的冥绝,然而,他身上那一道道横七竖八的伤口着实让人感到触目惊心,奇异的是,不少伤口尽管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却没有流出多少血珠,看上去极为可怖。冥绝后头的人却是陈令诚,只见这个年岁已经不小的老人满脸的疲惫,身上的伤口倒不像冥绝那般密布,只是精神似乎委顿了不少。一连两场大战,饶是陈令诚内功精深,此时也已经有些熬不住了。外头的那些侍卫全都用一种莫名的景仰目光看着这位太医院副医正,心底尽是殷羡和敬佩。
倒是另两人始终不见踪影,然而,这些侍卫见风无痕只对陈令诚和冥绝安慰了几句,神色一如往常,便都知机地不敢多问,唯恐触了禁忌。直到将一干王公大臣都安顿完了,凌仁杰方才带着一群侍卫进了慈宁宫。这座往日平静祥和的宫殿如今却处处散发着血腥的气息,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亦或是屋梁陈设,四处都是血迹,而最最可怕的则是地上那两具死相不一的尸体。
凌仁杰沉吟片刻,便吩咐部属将两具尸体先行收敛。不管怎样,萧云朝毕竟是太后的哥哥,而另一人的身份也着实可疑,但这些都不是他这等牌名上的人应该管的事情。尽管知道那个神秘黑衣人已经死透了,但几个侍卫仍旧有些畏缩,他们的脑海中已经存满了此人悍不畏死的威势,因此怔了好一会才上前收尸。
而在外边,尽管萧氏已然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头晕目眩,却仍旧强打着精神等待着儿子。事到如今,她手里的筹码已经极为有限,何蔚涛本就是萧氏一党的中坚人物,而且由于其手腕高超,甚至可以说比萧云朝的影响力更大。只要她的皇帝儿子一下决心,善于审时度势的何蔚涛又怎会放过这更进一步的大好机会?
她瞥了不安地站在一旁的柔萍,心中暗自苦笑。若非当日她曾经禁不住萧云朝为他的几个儿子苦苦求告所谓保命符,她才给了他一张盖着玺印的空白手谕,又岂会闹出今日的乱子,说来说去,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如今的她,除了倚仗身份和先帝留下的东西和儿子撕破脸力争,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她不是那种甘于后宫寂寞的女人,风无痕也并非那种一味听母亲指使的儿子,两人间若是没有一丝权势的缓冲,所谓母慈子孝不过是笑话。
柔萍一眼就瞥见了皇帝的身影,连忙轻声唤了主子一声,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今日之事着实莫测,她可不想惹祸上身。风无痕照旧请安事毕,母子俩便分坐两侧,谁也没有先开口。风无痕打量着母亲脸色,最终只得率先出言道:“太后,慈宁宫您怕是有一阵子不能住了,不说整修,就是那股味道也要月余才能散去。朕先前和皇后商量过了,您就先在坤宁宫安置,至于皇后则暂时退居钟粹宫,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萧氏见儿子闭口不谈萧家之事,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也懒得再遮遮掩掩地拐弯抹角,便直截了当地道:“你和皇后的意思都是好的,哀家也心领了。不过,哀家想知道,皇上究竟要如何处置萧氏满门?”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自己的儿子,满面的倦色突然无影无踪。
“如今皇城大门尚未打开,谈不上处置不处置的。”风无痕冷笑一声,淡淡地答道,“太后还想朕如何处置,萧云朝逼宫之举并非只有一人见证,满宫的侍卫被他调得团团转,就算朕有心遮掩,国法天理何在?”他愈说愈怒,而后竟是狠狠地一掌拍在几案上,“凌云历朝历代,即便是废立也都循着正理,他倒好,拿着伪造的太后懿旨招摇撞骗,竟是完全把朕和群臣当作了傻子。就算他逼宫未成,但谋害朕在先,光是这一条就是不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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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这么说,就是有计较了。”萧氏并未被儿子的怒色吓退,反而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那么,就是哀家先前那句话,你究竟想如何处置萧家满门?你是皇帝,就给哀家一个答复便是,此事本就由得你乾纲独断,群臣又怎敢在此事上有所进言?”
“太后,你不要逼朕!”风无痕愈发觉得恼怒,因此神色间愈加冷淡,“萧云朝虽然最后倒戈一击立功赎罪,但毕竟仍有谋逆大罪在先。朕可以看在您的面上赦几个萧家人,但他的那几个儿子朕非杀不可!”
“好,很好,那哀家问你,你是准备灭他的满门还是准备如何?他确实犯了弥天大罪,如果活着就是凌迟也不为过,但是,他毕竟是哀家的嫡亲哥哥,若是按着朝廷律例,那株连之罪评议下来,你是不是也要废黜了哀家这个太后?”萧氏步步紧逼,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皇帝,哀家不和你打诳语,你究竟想怎么着才能消了胸中的怨气?”
风无痕只听母亲提到“废黜”二字,心中就不由悚然而惊。他自忖手中有先帝留下的遗旨,因此向来并不惧母亲有什么其他杀手锏,但此时却深深迷惑了。他知道先帝当年在立储时始终摇摆不定,选择了自己也不过是多年的考察再加上一时的机缘,可是,先帝对母亲的宠眷却是无人可以比拟的,保不准他留下了什么东西给母亲。想到这里,他原本就幽深的目光显得更加清冷,隐在袖中的左手也不由握紧了拳头,难道事到如今,他还有掣肘未曾消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