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
“你的真身是枭鸟,在修成人形之后,可曾遇到有人站在你面前,说‘你就是只鸟’?还有,我们已修成了人形,你告诉我,我们到底是人,还是仍是动物?”
看着麒麟太过郑重的表情,火枭意识到:这当是一个他极为重视的问题。自己回答一句偏差,就有可能微妙地影响到麒麟的意念。
火枭默了会儿,平静地答:“我修成人形后,就升入司火宫,此后就一直留在司火宫。火君待我很好,我的仙职和其他仙家也没有多少交集,没有被这样说过。”
“那你想过吗?倘若有一个人站在你面前这样说,该怎样做,就任由他说吗?”
火枭能看出麒麟有些激动,那种刻意压抑的激动。
“这个我真没想过,平时常说众生平等,可修炼时确是人灵最高。化成人形,是所有修炼者终要达到最先目标。嗯……这样吧,我在火君身边日久,火君的思想观念和处事能为我一直都很欣赏,我去请教火君,看他怎么说,回来再告诉你,可好?”
“好。”
火枭双手撑膝头,站了起来,“那我这就回了。”
“慢走。”麒麟也站起来,和火枭道别道。
火枭走后,麒麟独自站在那儿,呆了会儿,“啊呀!”他想起来,和火枭说了好一会儿话,每天这时都是去找金朵的。
他快步走向婚房,后边鹅兵和园蛛兵也跟去。变成小狗,进入婚房,一看,屋子空的,麒麟“刷”又变回人。
他一瞪眼,通过寄身在金朵耳环的神思看到:一双手捧着土摇摇晃晃,土被扔到地上,杂草点缀的黄土地面,这双手又捧起一捧土,摇摇晃晃走去一处,把土扔掉。
“她在干什么?!这是哪儿?!”麒麟心道。他抬手在空中抹出画面,“呀!这不是……九弱的坟!”
九弱的坟包此时已残缺了四分之一,都是金朵一捧土一捧土挖走的。麒麟看到画面里,金朵在坟包捧起一捧土,送到一处,扔掉,如此反复,土扔的地方毫无规律。
“这……”麒麟愣愣地,猜不懂。他一拂画面,倒放,想是不是能看出怎么回事。
金朵在婚房里静静地坐着:小狗每天都按时来,可今天怎么还不来呢?
她慢慢地爬下床,在地上走,她眼望着门,望了又望,在地上走,望了又望,最后她轻轻地探头出门,她走得很慢,好像在等。
疯掉之后,这是金朵第一次自己主动出婚房门。
她慢慢地走,走出廊道,左转,走向后门,出了后门,穿过晾药场,一直来到后山和小狗常玩的地方,——可是没有小狗。
她开始往别处走,走着走着,看到一个大土包,前边还有个木牌:九弱。
金朵愣愣地,看了会儿土包,又抬头左右看看四周,突然,来到木牌前,抱着木牌把木牌拔起来摔在地上,然后就来到土包上,伸双手捧土,开始运土,把土送到某个地方。
金朵忙碌地运着土,麒麟看着画面心道:“我要不要帮她?!——那是九弱的墓!——她到底要干什么!——我出现会不会吓到她?!”
鹅兵和园蛛兵早过来看着画面,“哇唔!”
麒麟决定还是去。
小花狗一下出现在金朵面前,“汪汪!汪!”金朵看了眼小花狗,——继续运土!
趁金朵背对自己,麒麟变回人形,金朵转回身,好像没发现有什么变化般,从麒麟身边走过,接着取土。
“金朵,我帮你吧。”
“金朵,是放这里吗?”麒麟也捧着一捧土跟在金朵身旁道。
运着运着,金朵往一处高一点的地方送土回来,一个不小心踩在小石子上,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对面,麒麟正捧土跟来。
这一刹,金朵脑中涌入一个画面——她手脚乱蹬地倒坐在土坡上,慌乱急迫地蹭着往土坡上移动。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放我走!放我走!”她慌乱地边蹬脚边嚎喊。
麒麟走过来,在她面前,弯下腰,伸手一下抓住她的脚踝往下一拽!
她被拽着从坡上滑了下来。他把她抱起来,她在他怀里不停地喊着:“放开我!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不甘,愤怒,喊得歇斯底里。
……
金朵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麒麟看金朵摔倒,一下扔了手里的土,“金朵。”说着伸出手要扶金朵。
金朵眼中,这走来的伸手麒麟和刚出现在脑中、将要拽她脚踝伸手的麒麟瞬间重合!她眼中“倏”游走一起云缕。“嗷儿”一声跳起来,“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在一连串的“不要抓我”中,她飞速地跑下山道,小小的身影穿行在树丛中,一直跑进后门,跑进婚房,跳上床,钻进被子里。发着抖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麒麟用神思都看得到。他定定地立在原处,想:“刚刚,发生了什么?”
当夜金朵做梦,“看我的,不要抓我!别打我,呜呜!不要抓我!呜呜!放我走!”
麒麟白天喂金朵饭时道:“金朵,现在想去哪儿去哪儿。”
“我不跑。”
“后山随便去,没关系。”
“我不走。”
“我真的不会再抓你了。我现在就希望你的病能好,然后——”
“再吃一口。”
“你只要病好了,我就把你放了。”
“我乖。”
麒麟依然变成小花狗,可是金朵一连四天都是走到门口,又走回去,麒麟也一天三顿饭,顿顿跟她说:“你可以去后山,我不抓你,以前都是我错了,你现在想干什么都可以。不用再吃一口。金朵不用乖。”
终于第五天,金朵迟迟疑疑地跟着小花狗,走出婚房,又恢复到后山玩了。
麒麟想:“我总是说她可以说了算,可并没有什么事她说了算。有了!”
吃饭时,麒麟拿来一只空碗,这只碗是金朵吃一碗就够饭量的大碗,又把那经过多次调换的两只小碗推到金朵面前。
“看,金朵。”说着,麒麟把两只小碗里的饭先后倒到大碗里。
现在两只小碗里总饭量还是比一只大碗的饭量多,但麒麟把那饭堆得鼓鼓的,在碗口上造出一个山头。
“金朵,这是你的饭,你看到了,只是放到一起了。从今天起,你自己拿匙吃,我看你已经会拿匙了,你说了算,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金朵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满山饭量,“啊!”一张嘴,麒麟笑笑,“我喂你也行,不过吃饱了就告诉我,不必都吃光。”
“再吃一口。”
“吃饱就停,不用再吃一口。嗯,这样,我们做个约定,你吃饱了就说‘饱’,就说一个字,然后我们就停下,好不好?”
“饱。”
“不是现在说,我们才开始吃,要吃饱了才说。”
麒麟当晚写完记录,又从前向后翻看着,猛地,“呀!”他刷刷刷刷前翻,又刷刷刷刷后翻,“没错!”
他发现了,那隐约终于浮现出来!
“金朵白天常说的,‘我不走’‘我乖’‘再吃一口’‘元帅’‘我是为你好’……都是我希望她和我对她说的话。她想逃走,我杀了九弱,她害怕,即便疯了她都在无形中自保,她在跟着做保证,她说的都是违心的,是她原本不愿意的!
晚上做梦时她说的是:‘放开我’‘别打我’‘别杀我’‘放我走’‘九弱,快逃’……都是她真心想说的话。
而在发怒时,即使是白天,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麒麟弓着肩膀,埋着头看着记录就这样定住。他脑中热血哄窜,“一定对,我猜的一定对!那如果这样,是不是她发怒时实际是清醒的意识支配?那我在那时说话是不是就能听进她脑袋?”
麒麟忽想到,他说:“你吃饱了就说‘饱’一个字……”
金朵当即就答了个“饱”。
“那也就是说,我说话她听得见,但是没形成意识。也就是说,在夜晚和发怒时,她意识是打开的。那——不能用发怒,就在她睡觉时对她说,看看效果如何!”
麒麟当夜紧张得根本无法成眠,他想着一会儿金朵做梦,他最先跟金朵说些什么。
梦中,金朵又在喊:“别打我!别杀我!九弱!”
麒麟跪在床边,对金朵轻声道:“不会了,他的修为被封住了,你看!”
说完对鹅兵道:“封住我修为。”
身后的鹅兵一愣,不过求之不得,抬手把麒麟修为封了。
麒麟道:“你们很夫人说一下。”
鹅兵大声道:“夫人,我是鹅兵,我封了他修为,是真的。”
“别杀我!”
麒麟接着道:“金朵,我永远不会杀你。你要好起来了,要好起来。”
“九弱!”
“我……”麒麟说不出话了,关于九弱,他真的无法说出什么安慰金朵的话。
“看我的。”金朵突然说出一句这话。
想了下答:“嗯!你说了算!”
金朵渐渐平息,麒麟鹅兵园蛛兵出了婚房,鹅兵竟然没给麒麟解开修为。
“这个——是不是该把我修为解开了?”麒麟问。
园蛛兵也看着鹅兵,鹅兵闷了好一会儿,把麒麟修为解了。
每顿,麒麟都把两小碗饭合到一个大碗中,“金朵,你可以自己拿匙,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说了算。”
几天后,金朵真的自己拿起匙,开始自己擓饭了。
麒麟太高兴了,他给金朵夹了个虾球,金朵第一时间吃掉虾球,然后对着麒麟“再吃一口”,麒麟又夹了块肉放在离她进的盘边,“金朵——”,金朵又是极其迅速地把肉吃掉。麒麟猛地意识到,金朵还是怕他。之后他就不再给金朵夹菜,因为一夹,她必定吃掉讨好他。
麒麟夜夜在金朵做梦时和她说话
“麒麟知道做错事了。”
“麒麟去拜见月老,月老已经指出我的错误了。”
“金朵,你受苦了。”
“金朵,你不用害怕,现在鹅兵和园蛛兵会和我一起,我不会单独和你在一起的,还有他们现在不是看着你,他们是保护你的。”
“金朵,你好起来,你只要好起来,我……我就解开你修为,你就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了。”
“金朵,明天我们吃红烧鱼好不好?”
“嗯!”金朵竟然答应了一声。
麒麟愣了下,猛地开心道:“好,明天就吃红烧鱼!”
金朵白天的情绪越来越好,不总在床上坐着了,她宫里宫外地乱走,麒麟把那一槽的钥匙板给了金朵,金朵就拿着钥匙,一个一个,“哥哒”“哥哒”,把药仙宫那么多的房间一个个都打开来,然后进去观瞧摆弄。
夜晚,金朵做梦还是要喊,但是次数越来越少,而且不是那么激动了。
不知为什么,金朵把九弱的坟包通过好几次彻底地变成平地。连木牌也埋进土里,只有麒麟知道那里地下的不同。
金朵和小花狗每天在后山玩耍,东跑跑,西跑跑,金朵笑着。
看着欢乐的金朵,小花狗心道:“金朵,总有一天你会彻底醒来,我无比期待那一天,可是我又害怕那一天。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