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章 柯以律的婚礼

已经弥漫在离离全身的蓝色,在艳红如火的花朵中,像水波一样在她的皮肤上粼粼闪动,海水一样的蓝色被殷红的曼珠沙华吸走,幻化出一种诡丽的紫。离离的全身都笼罩在紫气氤氲中,整个人就像化为透明琉璃。

魔神之血相溶,灵力相互冲击,离离的身体,陡然一震,她身上的那道白色的剑气自然而然地为了护主而震荡开来。炽烈的白光在她身上一转,倏忽间四下流转,弥漫在她周身的红花与紫雾,虽然是无形的东西,却也在瞬间被斩开,无法弥合。

柯以律离她太近,根本无法躲避,被剑光划过全身。

齐澄寒毕竟离她远一点,而且她现在在昏迷中,辟异剑的光是无意识发出的,没有以他为目标,他从白光的间隙中险险闪过,然后脸色大变,扑过去将柯以律拉出黄泉,往外急退。

原本盛开在柯以律周身的曼珠沙华,已经全部在眨眼间凋残。

黄泉之水,骤然波动,相激的水浪直冲上半空,挟带着完全鲜红的血与花瓣,混成诡异的漩涡,直上天空,又倾泻而下。

眼看水浪要吞没他们,在这一瞬间,他们被一道极其强大的力量裹挟住,扯出了九重大地之下,鲜红与碧绿陡然消失,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暗夜的山谷。

静夜无声,虫鸣依然轻微地响着,断断续续。

离离依然在昏迷中,只是身上的蓝气已经完全消失,连手上的伤痕也已经痊愈了。

而柯以律的胸前,是一道极深的伤痕,鲜血迸射。

齐澄寒伸手在柯以律的鼻上一探,发现他气息微弱,心跳也几乎停止了。

他急忙将自己的手按在柯以律的心口,将他的血脉护住,一边转头,低声叫:“君上,他……”

话音未落,旁边身影移动,一直守候在旁边的柯以纾扑上前,紧紧地抱住柯以律,仓皇地问:“没事吧?”

柯以律已经陷入昏迷,大股的血液流出,身上的热气越来越少。

齐澄寒低声说:“他身上的魔性没有被洗净,神族的灵力也没有恢复,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次可能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柯以纾也已经看出,他如今濒临死亡,身体渐冷。

柯以纾抱着他,全身发抖,喃喃说:“你能救他的,一定能,是不是?是不是?”

齐澄寒有点迟疑,转头看向里面一直静默无声的君上,低声说:“可能吧,也许,还有救也不一定……”

“不会死的。他当时正帮吴离离导引勾陈,血脉正在相通,所以她体内的剑光只是一发即收,没有真正地伤害到他。”里面的声音,冰凉,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只是他现在没有被洗净,血脉中又糅合了那种剑气,现在身上,既有神性,又有魔性,以后在体内冲突,会时时复发,很麻烦。”

“只要能救他,无论如何,我都能做到!”柯以纾低声哽咽,却坚定无比。

君上冷笑:“齐澄寒,你有烈焰琉璃吗?”

齐澄寒看了柯以纾一眼,低声说:“有……”

“柯以纾,你服下烈焰琉璃,就可以和柯以律永远在一起了,从此之后,我相信这世上,除了死亡之外,再也无人可以把你们拆开。”他说着,又看了地上依然在昏迷中的离离一眼,“祝福你们。”

“但是……”齐澄寒欲言又止。

“关于烈焰琉璃的一切后果,你先和她说清楚,至于吴离离,我会让人送到魔族去的,以后,会有别人照顾她。”

“不!”柯以纾回头看着昏迷中的离离,心中翻涌出极度的怨恨来,“她害得我哥这么惨,她还杀了神族的伙伴,我一定要杀了她!”

“柯以纾!”齐澄寒大惊,正要阻拦,她已经扑上去,扼住离离的脖子,面色狰狞,十指收紧。

就在此时,她的手被人抓住,柯以纾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被他挥开,在半空中翻了个身,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不等看清那个人是谁,双手一展,风声尖锐呼啸。

齐澄寒飞身上前,抓住她的衣领,低声叱喝她:“柯以纾,你不要命了!”

柯以纾身后的云气顿时烟消云散,她被齐澄寒按落在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看着这个在瞬间制住自己的人。

在暗夜灯光下,那人站在她对面,清雅高华,就像一朵朝霞升起在暗夜中,整个大地瞬间黎明破晓,光华夺目。

他的目光在柯以纾的身上转过时,露出轻微的恼怒,但转眼间就平静下来。

“君上……原来是你……”柯以纾睁大不敢置信的双眼,无力地落在地上,垂下手。

只是因为不甘心,眼中的泪珠,终于扑簌簌地落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柯以纾,你可以和柯以律结婚,以后吴离离和你们,再也没有关系。”

柯以纾点头,却不知为什么,痛哭出声。

他没有理会她,指指离离,对齐澄寒说:“送走吧,你们应该都知道蔚清宁的住处。”

自从离离成为了魔族的一员之后,她就经常性地受伤昏迷。

虽然每一次,她都能顺利地醒来,但醒来之后,她身处的,一般都是很奇怪的地方。

比如说,这一次。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外面摇曳的花枝,一朵朵明艳粉嫩的花,盛开在蓝色的天空里。

现在怎么会有春天的花呢?这么说……是在蔚清宁家里吧。

手上微微疼痛,离离抬起手,发现手背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粉红色,已经愈合,却还是微微发痛。

她终于恍惚想起自己在昏迷之前的事情。那条斗鱼咬了她一口,她倒在地上的时候,好像还把鱼缸打翻了。

蔚清宁走了进来,她问:“那条鱼怎么样了?”

“可能死了吧。”他平淡地说。

离离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是吗?”

是那条鱼有问题吧,咬了她之后,她就昏迷到现在。可能,这是柯以纾对付自己的方法之一。

“是你救了我吗?”她问。

蔚清宁在她的床边坐下:“是神族的齐澄寒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柯以律呢?”她低声问。

“不知道,他没出现。”蔚清宁漫不经心地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抱着枕头:“还好……”

其实,不太好。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柯以律是为了解决她和妹妹之间的纠纷,所以将她送到别的地方的感觉。

还有一种,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柯以律已经被柯以纾夺走的那种感觉。

可是,柯以纾毕竟是柯以律的妹妹,他肯这样护着自己,已经很难得了。

她想,他一定也很为难吧。

蔚清宁家里依然还是一样,所有的花都不分季节地开放着,灿若云霞。

就好像她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离离姐!”身后传来吼声,离离刚转过头,已经被人抱住:“离离姐,你终于回来了!”

离离拍拍嘉南,向他不远处的明月瞳点头致意。

“很奇怪啊,为什么神族的人把离离姐送到蔚清宁这里?还真是了解我们魔族,估计随时随刻都在准备要彻底剿灭我们吧!”嘉南吐吐舌头,“离离姐姐,你昏迷了好几天哦,是不是柯以纾对你下毒手了?”

“不知道,柯以纾只是摸了摸我养的鱼,其他什么也没做……”离离努力地回想昏倒之前的事情,“后来鱼刺了我一下,我就晕倒了。我想可能是柯以纾做了什么手脚吧。”离离说。

嘉南跑到蔚清宁身边:“蔚清宁,你那天把离离救回来的时候,当时有什么情况?柯以律很喜欢离离姐的呀,他一直守在离离姐的身边,他现在突然变成这样,真的很奇怪!”

蔚清宁淡淡地说:“是有点奇怪。”

嘉南大声说:“明月姐姐你踩我干吗?柯以律就是很奇怪嘛!他居然要和自己的妹妹结婚!”

也许是刚刚醒来,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离离呆在那里,一言不发。

明月瞳见无法隐瞒,只好叹了一口气:“离离,柯以律和柯以纾要结婚了。”

离离愕然睁大了眼睛,蔚清宁点了一下头,说:“嗯。”

离离觉得心口像被人扎了一刀,一种剧烈的疼痛,让她全身的血凝固,身体冰冷。她艰难地开口:“他们并不是亲兄妹。”

“就算不是亲兄妹,可是他一直和你很好的样子啊,现在又一夜之间忽然说要和柯以纾结婚……”

话音未落,明月瞳就捂住嘉南的嘴,把他踹到一边去了。

“离离,我想柯以律毕竟是神族的成员,他和我们魔族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是不是?所以……”明月瞳想安慰她,但是看着离离恍惚悲恸的神情,又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离离茫然地看着眼前,这明明身边是百花盛开,热闹无比,她却觉得自己是在一片深海中,什么也看不见,周围寂静无声,冰凉刺骨……

唯有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清清楚楚地在她身边回响。

“柯以律,你不要丢下我……”

可终究,还是被丢下了。

眼前一片模糊,蔚清宁将手指尖按在她的眉心,一点冰凉直透入她的脑中,她才终于猛地吸入了一口气,这个纷繁的世界,再度映入她的眼中。

“离离姐,离离姐你没事吧?”嘉南急得连声问。

离离摇摇头:“没有……他本来就……就应该喜欢柯以纾吧……他和她,十几年都在一起……”

她的胸口,撕心裂肺一样,痛得无法呼吸。

在她的父母家人,全都去世之后,最后一个可以依赖的人,柯以律,也背弃了她,离开了。

仿佛是宿命一样,所有的人,全都离她而去。

微风轻拂,卷起花瓣远远地送出院墙,消失在天边。

就好像,她和柯以律曾经一起经历的那些欢乐哀愁,也这样一片一片地,永远消失了。

离离返校的第一天,又是小雨天气。

在等待上课的时候,她一抬头看见正走进教室的两个人,身体顿时僵硬了。

柯以律和柯以纾并肩走来,柯以律的目光和她刚好撞上。

离离呼吸停滞,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柯以律却只瞥了她一眼,就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

柯以纾像示威一样抱住柯以律的手臂,拉着他走到离离面前。

离离逃避地抱起自己的书,往旁边女生的身边凑近了一点。

柯以纾笑着,嚣张而灿烂:“喂,吴离离,你给我听着,以后别再缠着我哥了,你还有一些留在我家里的东西,我已经丢掉了,我们家,以后不欢迎你。”

离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柯以律漠然的表情,她只能用力咬住下唇,无法说话。

因为,她只要一开口,眼泪就一定会滚滚落下来。

柯以纾指指离离,问柯以律:“哥,你还有什么话跟她说?”

柯以律看了离离一眼,眼中毫无波澜,淡淡地说:“没有。”

周围的人顿时大声哗然,有人在窃窃地偷笑。

柯以纾笑着问:“哥,你不想理她吗?她是以前经常缠着你的女生呀.”

“我没印象了。”他冷冷地说。

离离顿时愣在那里,觉得心里有根弦,啪的一声,一下子断掉了。

好像,过去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做梦一样,变成了虚假的。

他们曾经在大雨中,一抬眼,在晕紫色的夕阳中看见彼此;他们曾经并肩坐在女贞子花开满的树上,全身落满细碎的花朵;他曾经亲手给她做过很难吃很难吃的菜;她被父母遗忘,绝望得快要死去时,是他握着她的手,带她回家。那个时候,他掌心的温暖,暖暖地沁进她的血脉之中——到现在,居然全都没有了。

过往的一切,就像梦幻泡影,再也没有踪迹。

看着离离的面容在一瞬间变成雪白,柯以纾笑得洋洋得意。周围的同学纷纷对他们投以诧异的目光,还有人窃窃私语:“柯以律和吴离离决裂了!”

“哇,老天终于开眼了,他们的绯闻是假的!”

“他现在和柯以纾在一起,多养眼啊。”

……

柯以纾嘲讽地看着离离:“喂,吴离离,以后离柯以律远一点,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觉得呢?”

离离抱着书,仓皇地转身,落荒而逃。

就在她跑到门口时,忽然有一只脚伸出来,在她的膝盖上一绊,她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旁边的人哄堂大笑。

柯以律皱起眉,拉着柯以纾转头离去。

只是,在牵住柯以纾的手时,他却又不知受什么心情的驱使,回头看了离离一眼。

她蹲在地上,拍打着自己沾满灰尘的书,黑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柯以律怔在那里,柯以纾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哥……”

柯以律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因为他看见了,有一个人在离离身边弯下腰,握住她的手,拉她起身,然后又帮她把书捡起。

他听到女生们轻声说:“你看,是蔚清宁哦……”

蔚清宁掏出手绢,替离离擦去手上的尘土:“来,跟我回家吧。”

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难道他们的绯闻是真的?”

“可是她明明刚刚被柯以律甩掉啊。”

“好像是因为她现在跟蔚清宁在一起哦。”

离离只觉得背后泛着一阵微寒的气息,她回头,却刚好看见柯以律站在柯以纾的身边看她,眼神冷淡。

离离木然地拉拉蔚清宁的袖子,示意他赶紧离开。

蔚清宁反手握住她的手,慢悠悠地说:“离离,毕业后我们结婚吧。”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离离一个趔趄,蔚清宁扶住她,回头看后面的那群人:“离离是我喜欢的人,如果你们是她的好朋友,以后我们也是朋友,但如果谁欺负离离,那以后就不需要呆在A学园了。”

周围顿时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呆住了。

离离只觉得胸口冰凉一片,又痛得撕心裂肺。她猛然转头看蔚清宁:“蔚清宁,你别胡说八……”

话音未落,有个女生箭步上前,堆起灿烂的笑容:“离离,明天就要英语考试,今晚要记得好好复习哦。”

后面的几个女生纷纷涌上来,叽叽喳喳地附和:“对了,我听说,这次考试的重点范围是7-14页,尤其是12页的那篇长文!”

“没错,12页的阅读理解题一定要记住啊,传说这次考试的作文题和这个差不多哦……”

离离都被吓傻了,不知所措地抬头看蔚清宁。

蔚清宁微笑着,对她们一点头:“多谢你们了,我会监督离离学习的。下个月是离离生日,到时候我会邀请几个离离的朋友到我家玩,请大家都来吧。”

离离被蔚清宁拖下楼后,终于问:“下个月是我生日吗?”

“哦,就当你生日好了,到时候我们去找个小国家度假,她们一时办不到护照的。”

好奸诈,离离无语了。

不过,她还是很感激蔚清宁的——毕竟,无论怎样也好,他总是帮了自己。

蔚清宁家里的厨娘,手艺一如既往地强悍。

所以,连同新来的嘉希一起,大家都习惯以“探望离离”为借口来蹭饭。

嘉希是个眉心有颗痣的可爱小孩子,和嘉南坐在一起相映生辉,离离不由想,哪吒和杨戬果然从古到今都是可爱的一对。

“唉,怎么办,我妈妈特地从国外赶回来监督我考试。”嘉南眼泪汪汪地捧着头,“我恨考试,我恨考试啊!”

嘉希在旁边冷冷地说:“脑子笨得离谱了吧,请了十七八个家教还是不行?”

嘉南暴跳如雷:“死三眼仔你说什么?”

“比你这个死三只手好!”

“什么三只手?偷看*也算偷?而且我抄你答案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时候了,你到现在还在说!”

“要是有机会的话,你现在未必就不抄。”

“@#¥%&*……”

“@#¥%&*……”

那边轰轰烈烈地吵架,这边已经习惯的一伙人视若无睹地吃饭。

明月瞳用手肘轻轻碰离离一下,低声问:“离离,你们真的会在一起吗?今天蔚清宁在学校好像对你表白了啊。”

离离恍惚地说:“那……那是他帮我解围啦。”

“什么解围,我说的是真的!”蔚清宁托起下巴看着离离,面带着令人迷离的微笑,“你老是对我视若无睹,我真委屈。”

离离默默无语,觉得自己真的无力了。

嘉南一脸惋惜:“啊,蔚清宁居然还是被离离你搞到手了,好浪费。”

蔚清宁很诚恳地说:“放心吧,我不会介意的。”

我介意啊……离离觉得自己压力好大。

“你们,别开我的玩笑了!”

一伙人散了的时候,天空已经暗下来了。

离离回到自己房门前,和蔚清宁挥手告别时,蔚清宁忽然问:“离离,明月瞳说的对,我们不如在一起吧?”

离离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的微笑,灿若星辰。

她结结巴巴,说:“蔚清宁,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和我太接近的人,似乎都会离开。”

“你是指柯以律吗?”蔚清宁笑了出来,“所以你要相信,只有我才能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因为你是魔族最强悍的人吗?

离离无奈地说:“喂,蔚清宁,你是东皇太一,是最高的天神,那……你喜欢的人,不应该是西王母啊、嫦娥啊、九天玄女之类很厉害的神仙吗?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在一起?”

“你觉得呢?”他问。

离离若有所思:“我想可能是你的脑子进水了。”

“回答正确。”他笑着说。

离离除了默默地转身上楼,什么办法也没了。

那天晚上,趴在床上复习英语书第12页的时候,离离也忽然觉得,其实蔚清宁,是个很好的人。

他那么厉害,那么温柔,他表现得一直很喜欢她,这种感情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只要她点点头,以后就可以有人保护她、宠溺她、关爱她,结束她现在所有的孤独与痛苦……

她把脸埋在臂弯中,不愿意再想下去。

如果想喜欢一个人就能喜欢一个人,那感情,那不叫感情了。

蔚清宁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偏偏,能让她欢喜痛苦忧愁悲哀的人,不是他。

而能让她欢喜忧愁的人,已经背叛了她。

柯以律,曾紧紧抱着她,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也是他,真真切切的,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那条斗鱼死了,她曾经拥有的所有一切,仿佛都在那一天,破碎了,变成海市蜃楼。

所有一切,似乎都是恍惚迷离,虚浮的黑暗一片。

离离一夜不眠,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合眼睡着。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近中午时分了,离离的大脑竟好像空了,没什么可想的。去吃时,她出乎意料地没有见到蔚清宁,可爱的女佣笑眯眯地说:“少爷一早就出去了,让我给你留话,说轩辕病了,他明天才能回来。”

轩辕的病,最近发得很频繁啊……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离离这样想着,又为不需要见蔚清宁而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有点怕见他,因为他对自己这么这么好,可自己的心中,却已经被另一个人满满地占据,再也没办法给他腾出一点点空间。

吃过午饭,电话响起,有人在那边怒吼:“离离你这个混蛋,最近到哪里去了?怎么又不跟我联系了?”

离离的心猛地跳起来,握着话筒,良久,说不出话来。

“死女人,别假装信号不好了!”

“荧荧!”离离赶紧赔不是,“我,我最近出了好多事,所以……”

“别说了,快点过来陪我逛街,我看上了两条裙子,你得给我选一条啊!”

离离换上衣服,赶紧过去。

到了现场一看,她不由得满脸黑线了,原来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两条裙子,只不过一条印花是樱桃,一条是草莓,其他没有任何差别。

最后,她们一人一件,荧荧买了草莓的,离离买了樱桃的。

心满意足的荧荧说:“要是我穿草莓的不好看,我们就换一下哦。”

离离点点头:“好。”

荧荧又指着她身上的衣服,问:“这件裙子我没见过,好漂亮啊,在哪里买的?”

离离愣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不知道啊,我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蔚清宁打理的。”

“居然是真的?”荧荧眼中的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现在,真的和柯以律分手了,和蔚清宁在一起?现在花痴协会内部有‘柯以律移情别恋说’、‘蔚清宁横刀夺爱说’、‘柯以律炮灰说’、‘吴离离花心大萝卜说’等无数说法在流传。”

离离喃喃地说:“都不是……因为柯以律,要和柯以纾结婚了。”

荧荧大惊失色:“可是他们好像是兄妹啊!”

“柯以纾是被他家收养的,不是亲生的。”

“这样啊,”荧荧拍拍她的头:“那你输得有理由了,柯以纾是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啊。算了,放弃柯以律吧,蔚清宁更好,是不是?”

离离木然地点点头,觉得心口痛得撕心裂肺。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和柯以律,是怎么艰难的,一步一步走下来的。

可是却忽然变成了梦幻泡影。

他说,永远不会离开她。然后,他抛弃了她。

和荧荧分手之后,离离独自回家,她坐的车经过月湖,鬼使神差地,她下了车,一个人在盛夏骄阳下,慢慢地绕着柯以律家的围墙,走了好久好久。

仰头,可以看见里面的枫树,耳边,全是树叶沙沙的声响。

只是她再也进不去他的世界了。

柯以律,柯以律……

她转过头,却看见开满蓬蒿白花的山坡那一边,有一个正从那边走来,一抬头,他们四目相望。

他的眼睛,在看见离离的刹那,仿佛风行水上,波澜微动。

不过,很快他就把头转过去了,顾自从大门走了进去,仿佛根本就没看见她一样。

离离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出来:“柯以律!”

他脚步停了一下,终于还是慢慢转过头,看着她。

不由自主地,离离的眼泪涌了上来。她站在风中摇动的枫树之下,大声问:“柯以律,你真的要忘记我吗?你不是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她的脸上顿时泪水肆虐。

柯以律的脸色,瞬间变成苍白。但立即,他转过头,不再看她,语气冷硬:“吴离离,我明天就要和以纾结婚了。”

长风迥回,呼啸着从离离身边卷过。整个世界,仿佛都要毁灭了。

许久之后,离离终于开口,颤声问:“柯以律,是不是你说过的话,都可以当作没说过?”

柯以律的身体微微颤抖,却就是不回头。

“柯以律,是不是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是不是,你终究会忘记我,我们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从来没有相互喜欢过一样?”

柯以律的肩膀,猛然颤抖起来,他不敢回头,怕自己一回头,脸上的神情会出卖了他,让他从此之后,再也无法离开。

所以他唯一的选择,是从她的面前逃开。

离离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拔腿向他追去。

狂风吹过的凌乱山坡上,蓬蒿纠结,她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在茫然的奔跑中,她的脚被草叶绊住,摔倒在地上。

柯以律听到声音了,却没有回头,他快步走进家门,高大的雕花铁门缓缓关上。

蒿草青青,白色的花开得像飘浮的云朵。离离就像被丢弃的孩子一样,呆呆坐在草丛中。

许久,她才站起来,擦掉眼泪,用力地呼吸。

他说,吴离离,我明天,就要和以纾结婚了。

明天,就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而她,却连他为什么抛弃自己的原因,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回去之后,发现蔚清宁还没有回来。

已经是黑夜了,外面繁星点点,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结婚的好天气。

离离咬牙,对着自己说,就算不能阻止他,那也至少,要问清楚他背叛自己的原因——

因为,他连对她无所谓的表情都装不出来。

至少,让她失恋,也要失得明明白白。

第二天,多云,微风。

是结婚的好天气,也是,破坏别人结婚仪式的好日子。

离离出现在柯以律家门口时,保安立刻脸色大变,朝着里面大喊:“吴小姐来了!”

他的喊声激动得颤抖,充满八卦意味,毕竟,要是哪家八卦杂志上写上“柯氏家族婚宴当日,前女友打上门”这样的标题,发行量绝对会飙疯的。

离离没有理他,径自往里面走去。

就在她踏进门的第一时间,眼前陡然一花,一个全身上下挂满了叮叮当当饰品、像一棵移动圣诞树的人挡在了她面前,笑眯眯地问:“离离,过来参观婚礼啊?不过你来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这个是我们神族的事,今天出席的人,也全都是神族的……”

这个话唠,当然就是楚沁承了。

离离绕过他,直接往里面走。

楚沁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吴离离……”离离抬手打开他的手腕,头也不回。

楚沁承皱眉,劈手卷起狂风,向她袭去。离离猝不及防,被风托住,顿时脚步踉跄地退了开去。

“离离,你快点走吧,我们不会允许你破坏这场婚礼的。”他难得正色。

离离咬住下唇,手指间白光缭绕,剑芒大炽,如同罗网一般,向着楚沁承全身罩下去。

楚沁承立即闪身,然而已经太迟了,他被一下刺中肩膀,重重地摔在地上,血流不止。

“喂,你太狠了吧……”楚沁承苦笑。离离没有理他,转身就走。

穿过枫树林,踏过火焰一般盛开的福禄考,太阳反射在湖面上,满世界都是耀眼的光点。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曾经一起并肩在湖边走过。那个时候,每一阵风吹过,他们的肩上,发上,衣上,都会沾上小小的红色花瓣,暗香弥漫。

离离在树林边缘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韩溟秋、燕澈怀、赵沐雩三人,围住了她。

她曾经杀过七星中的两个伙伴,这三个人一定会对她下狠手的。不过,在来之前,她也早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其实她,根本没有阻止柯以律和柯以纾结婚的念头。

她固执地如同飞蛾扑火一样扑向他,只是想要,问他一句话——

如果你喜欢我,那么为什么要背弃我?

因为这绝望的心情,她毫不畏惧,双手掌心光芒迸射,光剑陡然生长出来。

就在剑光生出来的一刹那,韩溟秋已经让周围的空气陡然寒冷起来,所有的树枝都停止了晃动,树叶在瞬间缩成一团,被极度的寒气所逼,析出来的水分凝结成冰,如同细小透明的刺,一根根直立在蜷缩的叶面上。

离离的手脚一僵,几乎无法动弹,头顶霹雳鸣响,控制霹雳的赵沐雩,向她当头扑下。

生长着无数倒刺的叶子,被燕澈怀卷起,如同透明蒺藜,向离离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在这样几乎不可能逃脱的攻击下,手脚冰冷僵硬的离离掌心的剑光瞬间缩回,顺着体内血脉,环转斜飞而出,韩溟秋与赵沐雩、燕澈怀还来不及看清,已经觉得胸口一痛,被剑光劈中。

在这三人骤然倒地之时,她周身的剑光陡然圆转开,所有的冰蒺藜都被兜住,往旁边斜飞了出去。

霹雳不偏不倚落在她脚边,离离被震得胸口一痛,只觉得一口血涌到喉咙口。

她捂住胸口,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擦去嘴角的血。直到体内的血脉渐渐温暖起来,她才扶着树站起来,一咬牙,继续踉跄地往后面冲去。

一出树林,面前就是大片的草坪,别墅前的高大拱门装饰着玫瑰与轻纱,夹道簇拥着粉红与紫色的玫瑰花,所有的灯柱上都悬挂着玫瑰花球,穿着白色礼服的柯以纾,正在玫瑰花之中和穿着正装的柯以律微笑执手,笑意盈盈。

草坪上盛装参加结婚仪式的人,听到脚步声响,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正狼狈地从树林中冲出来的离离。

穿着球鞋和T恤的离离一步一步地,向柯以律走去。

柯以纾脸色大变,气恨地放开柯以律,干脆利落地甩掉自己的高跟鞋,抓起裙摆就要向离离冲过来。

但中途上,柯以律抓住了她的手,他轻声说:“给我五分钟……我们,就结束了。”

柯以纾愤恨地瞪了离离一眼,悻悻地停下脚步。

神族的人向着离离围了过去。一个魔族孤身来到这里,分明就是来送死的。

柯以律分开人群,走到离离身边,将她的手一把握住,拖到旁边去。

枫树林中,福禄考的花开得火焰一般,淹没了枫树的根,离离的双手冰凉,在这样的夏天中,令人心惊。

“吴离离……就当是,我对不起你,请你离开,好不好?”柯以律的声音冷淡。

离离仰头看他,低声问:“理由呢?”

“没有理由。”

离离声音喑哑,绝望地问:“你……你说过喜欢我,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柯以律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曾经。可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就像是致命一击,离离的脸色,陡然变成死一般的苍白。

柯以律木然地转过身,离她而去。他深知,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幸福可能了。

离离站在火焰一般的花朵与枫树的阴影中,只觉得天地在一瞬间湮灭。

“吴离离!”

旁边忽然传来怒吼,一条迅捷无伦的黑影向她扑来。

离离还没动弹,柯以律已经反应过来,右掌击出,那条黑影顿时停滞在空中,原来是一头金睛黑豹,被他的光刃刺中,黑豹顿时化为幻影。

旁边冲出来的,当然是柯以纾。

“五分钟到了!”她怒气冲天地扑过来,身边的气流幻化,竞相化成万千猛兽,如巨浪一般涌出。利爪与尖齿,将高大的枫树撕成粉碎,残枝断叶四下飞散。

离离站在只存半截的树干边,仰头看着那些猛兽,一动也不动,闭上了眼睛。

柯以律从旁边扑来,划出一道光墙将它们阻住,拉着离离急速后退。

福禄考破碎的花瓣飞扬在空中,殷红一片。

“吴离离,你不觉得丢脸吗?以律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你得不到他,却连我们的婚礼,都要破坏!”暴怒的柯以纾催发自己的力量,柯以律的光墙瞬间被撞破,那些一击不中的猛兽再次猛扑过来,柯以纾自己却好像一条柔软的章鱼,扑到柯以律身上,紧紧圈住他:“哥,我今天非杀了吴离离不可!”

离离睁开眼,看着他们,没说话。猛兽的利爪,已经刺入了她的肩膀,她仍然一动不动,却只是握紧了的双手,死死地困住了那道能自动出来救她的白光。

柯以律一把推开柯以纾,扑上去把离离按倒在地,避过刚刚扑来的一头狮子。周围风云变幻,气旋凶猛地回转,离离怔怔地看着柯以律,轻轻地,颤声说:“柯以律……我不想在没有你的世界上,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下去。”

只这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柯以律如受重击。

他的胸口剧烈地颤动抽搐,他不管不顾地,用力抱住了她。

整个世界,完全模糊不清。

在被他抱住的那一刻,离离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掌心的白光,也无法控制地,在瞬间消失,转回她全身血脉,又在瞬间为了保护她而从她的体内冲出。

那些狮虎豹狼的爪子触到她肌肤的一刹那,世界波动,白光骤闪。破碎的野兽幻影,就像烟云一样,在他们的周身散落。

不可避免的,剑光也深深地刺进柯以律的手臂。

鲜血顿时喷涌出来,但在他黑色的礼服上,也看不出什么,反倒是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离离的白色T恤上,鲜红色刺目。

奇怪的是,只是柯以律一个人的血,在瞬间绽放,大朵大朵的神魔天罚之花,曼珠沙华,如同泼墨一般,在空气中,开得耀眼夺目。

旁边的人,顿时一阵喧哗,所有本来就伺机而动的神族成员,脸色全都变了。

“曼珠沙华……他不是神族,他是半魔之体!”

一直暴怒的柯以纾,在这样的巨变中,却呆呆地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

离离也被吓住了,可柯以律并没有放开她,忽然低下头,狠狠地亲上她微启的唇。

离离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自己冰冷的嘴唇上,尝到那一点温暖。

神与魔相触,原本就在盛放的曼珠沙华,此时更是如同血腥的诅咒,在他们周身灿然开放,比鲜血还要耀眼,比宝石还要剔透,惊人艳丽,又迅速跌落尘埃,化为虚无。

他的双臂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因为曼珠沙华的灼烧,他痛得无法说出完整的话,但离离还是听到,他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轻微的叫着她的名字:“离离,离离……我爱你。”

离离终于崩溃地哭出来。

在她的恸哭中,柯以纾像是终于回过神一般,冲上来狠狠地将离离推倒在地,抱住了柯以律。

他已经陷入昏迷了,血大滴大滴跌落在草坪上,和旁边零落的花朵一样,鲜艳刺眼,在空气中,绽放出美到诡异的曼珠沙华。

神族的人带走了柯以律去救治,婚礼中断了。

离离茫然地在开满白花的山坡边走着,到最后,连眼泪也流完了,她站在紫花河边,伫立了好久好久。

柯以律,柯以律……

“……我爱你。”

她曾经在很久前,一次又一次幻想过的愿望,终于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她第一眼看见,就为之心动的少年,紧紧地拥抱着她,哪怕被她割得遍体鳞伤,也依然温柔亲吻她。

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实现梦想的这一刻,居然,是这样痛苦悲哀。

她想着,哭着,茫然地站在河边。

“吴离离!”后面有人朝她奔过来,怨毒地大叫。

离离转头看,是柯以纾,她依然穿着那件结婚礼服,赤脚站在她的面前,悲愤地大叫:“吴离离,你真恶毒!你杀了以律!”

离离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黑,全身的血似乎都凝固住了,身体瞬间冰凉,连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

柯以纾猛扑向离离,抬手狠狠给了离离一巴掌,一边大哭,一边抬脚将她踹倒在地上。

离离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只是睁大空洞茫然的眼睛,看着柯以纾的手中气旋集聚。

就在旋风接近她鼻尖的一刹那,整个世界忽然静止。

那阵风在陡然之间消失,无声无息。柯以纾瞪着站在离离身后的蔚清宁,狂怒地大叫:“蔚清宁,不管你怎么维护吴离离,我今天非要杀了她不可!我一定要把她碎尸万段!”

蔚清宁伸手将离离抱起来:“柯以纾,我是在救你,你觉得自己能在辟异剑下逃生吗?”

“即使同归于尽,我也要杀了她!”柯以纾哭得歇斯底里,“我……我从小和我哥一起长大,他应该是我的……”

蔚清宁不再理会她,抱着离离转身就走。

柯以纾扑上去就要把离离抓过来。

蔚清宁腾出右手虚劈一掌,柯以纾踉跄落地,连退了好几步。

蔚清宁冷冷地看着她:“柯以纾,找齐澄寒去,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柯以纾泪流满面,颤声问:“齐澄寒……他能救我哥哥吗?”

“不知道,不关我的事!”他再不理她,转身离开。

离离受的伤并不重,蔚清宁在路上便将她医治好了。

他带她回家,让她坐在大落地窗之前的沙发上,伸手将她纠结的乱发梳理好,轻声说:“离离,以后……别一个人任性地出去了。”

离离没有抬头看他,依然在呆呆出神。

“从此之后,没有柯以律了,只有我们。”

听到柯以律三个字,离离恍惚回过神,抬眼看他,良久,喃喃自语般地说:“是……没有柯以律了。”

她不自觉地缩起身子,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整个世界,只有她孤单一个人。

蔚清宁握住她的手,和她偎依在一起,轻抚着她的头发:“离离,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熬不过去的,没有什么事情是无法忘记的,对不对?”

她咬住下唇,抬眼看他,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无法说出任何话。

“把伤痕淡忘之后,你的人生,依然美好。我跟你说过,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伤害你,你的人生,以后永远安静幸福,再没有任何风雨悲伤。”

对,无论如何,只要回到他的家,就永远开放着春日花朵,没有风雨,没有秋冬。

只是,也没有柯以律。

离离将脸埋在掌心,压抑大哭出来。

蔚清宁再没有劝她,只是默默地抱住她的肩,纵容她把眼泪肆意地流干。

蔚清宁说的对,无论受了多大的痛苦,这个世界还是日复一日,阴晴雨雪,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离离的生活,也还在继续。

她还是要去上课,不过蔚清宁帮她找轩辕转了班级。

轩辕精神很好,一点也看不出他前几天发病了。他想问离离什么,但看看蔚清宁,还是选择了说正事:“帮你转到六班吧,那里没有神族和魔族的学生,你可以少一点麻烦。”

“嗯,多谢你。”离离低声说。

“不客气……”轩辕站起来送她出门,在薜荔披离,芳草生阶的院子里,他又说,“离离……别想着过去,看看身边。”

离离转头看看身边的蔚清宁,点点头:“也……请你保重身体。”

轩辕微微诧异:“我的身体吗……”

蔚清宁在旁边淡淡地说:“轩辕身体恢复了吧。”

轩辕看他一眼,然后说:“对啊……多谢关心。”

离离情绪低落,也没有多问,蔚清宁拉着她的手,带她离开。

因为离离是蔚清宁的绯闻对象,新班级里的同学们早就在竞相风传她的事迹,尤其是女生们,几乎个个好奇地张望她,还有几个开朗一点的上来向她打招呼:“嘿,是不是暑假太热了所以身体不好?你瘦了好多!”

“嗯……还好。”她局促不安地答话。

“请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蔚清宁也要照顾好她哦!”女生说到这里,向着蔚清宁眨眼微笑。

蔚清宁也笑着回答:“我一直都有好好照顾她的,可是离离很难胖起来。”

“啊……好羡慕。”旁边的女生七嘴八舌地说,“怎么都不胖的人,最幸福了!”

离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呆呆出神。

同桌是个胖胖的可爱女生,碰碰她的手,有点局促地说:“以后……你可要教教我减肥的秘诀呀!”

离离回头看见她脸上的笑容,觉得她好像荧荧,于是心口慢慢涌起一股暖暖的感觉。

她轻声说:“不好哦,别学我……”

因为,她是一直都睡不着,整晚整晚地失眠,所以才变成这样的。

刚刚开学,课程排得很松散,第一节是体育课,第二节是选修的音乐欣赏,第三节是花剑。

离离体育课请了假,呆在开着空调的教室内,觉得有点冷。

可能是遇见韩溟秋后,被冻的后遗症,吹到冷风总觉得不太舒服。她开门走出去,外面很热,秋天迟迟不来,天气一直停留在夏天。

天空蓝得刺眼,远山苍绿。唯有她一身黑色校服,行走在树荫中,漫无目的。

她脚步虚浮地走着,直到眼前一片灿烂金色,才恍惚地停下来,看见自己正站在学校外的山坡上,面对着那一片金色的花朵。

她茫然地想起之前,她和柯以律也曾经在这里见过面。

那个时候,他们在山坡上走了好久,不知不觉地,手就牵在了一起。当时她在心里想,只要以后,能常常见见面,还能一起看着对方微笑,即使一个是魔族的,一个是神族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时还以为,实现了梦想,牵住了自己一直想牵住的手,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

可是谁知道,命运翻覆无常。

离离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柯以律……他的伤,好了吗?

为什么,在她的剑深深地刺入他的身体时,他却依然还紧紧地抱住她,一点都不愿松开呢?

他……会死在她的手下吗?

她站在路边,犹豫着拦下一辆车,低声说:“去月湖。”

离离在柯以律家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敲敲门房的窗,里面的人看见她,赶紧把大门打开,说:“吴小姐,请进吧。”

沿着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向前,枫树林被婚礼那天摧毁了不少,尚在修整,月牙湖依旧波光粼粼。

越走近房子,离离心中的忐忑越深。

她怕柯以律出事,怕他现在情况很不好,怕看见的,会是他已经毫无生气的面容……

她慢慢地走近房门,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想要敲门。

谁知,她的手还没碰到门板,那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拉开。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柯以律。

他脸色略显苍白,有点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让那双原本冰一样的眼睛,显得有点恍惚。

离离的手还停在半空,忘了放下来,他们就这样互相望着,仿佛凝固在那里,愣了好久。

远处的蝉鸣,短短长长,响逾林间。

仿佛被这声音惊醒,柯以律终于低声叫她:“离离……”

离离明明觉得自己想哭的,嘴角抽动,却笑了出来,虽然笑得非常难看:“柯以律,还好你没死,还好,还好……”

“当然不会死在你的手中了,一直追杀你的人,可是我啊。”他说着,让到一旁,“以纾不在,你进来坐一会儿吧。”

离离走近客厅,和他对面坐下,轻声说:“对不起……”

“没什么,我还是好好的。”他露出一个笑容,“蚩尤本身就有重生能力,猫只有九条命,蚩尤却有七十二化身,所以我还是轻易死不了的。”

离离张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转头看见嵌在墙壁上的巨大水族箱,那里面只有一条蓝色的斗鱼,在游来游去。

离离走到水族箱边,轻轻地用指尖在玻璃上点着:“你确实很喜欢这种鱼呢。”

他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不是……只是它常常让我想到你。”

离离觉得心口微微抽搐,转头看他。

原来,一直记得那个暴雨的黄昏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

她的嘴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柯以律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就像经不住诱惑一样,他微微贴近她,伸手想要去抱她的肩。

然而,就在触到她身体的一刹那,他却又忽然停住了:“虽然我有七十二化身,可是……我现在估计承受不住第二次,等我下回做好准备再说吧。”

离离不由得脸红了起来。想开口说话时,抬头看见了他微笑的唇角,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的急促呼吸。

初秋的午后,外面蝉鸣声隐隐。在这样恍惚迷离的场景中,就像是受了不知名的蛊惑,离离忽然扬起头,亲在他的唇上。

就像一滴露珠滑过花瓣,只这么一刹那,她手足无措地慌乱了起来。

“你……你好好养伤吧,我……先走了。”她仓促地丢下这一句,抱起放在旁边的包包,夺门而出。

只留下柯以律在波光星星点点的房间内,看着她慌乱逃跑的背影。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地碰触自己的唇。

胸口的疼痛,撕裂的伤痕,神魔的对立,全都在这一刹那,消失殆尽。

他的心中,涌起巨大的欢喜。整个天地,充满了明亮光芒。

离离回到蔚清宁家里时,已经是夕阳黄昏。

微风平静,她的心头却纠结成一团乱麻。她伸手拂去自己衣上的花瓣,抬头看见蔚清宁正从紫藤萝那边走过来。蔚清宁向她微笑:“离离,回来了?”抬手帮她拂去头发上的几片花瓣,漫不经心地说,“你以后要是身体觉得不舒服的话,打电话给我,我陪你回来。”

“嗯……”她低声应着。

“下课后我在校门口等了你好久,你同学才告诉我的……要不我留级到你们班去算了。”

离离摇头:“不……不用了,我以后会记得先跟你说的。”

“一定要记得哦。”他说着,转头吩咐女佣,“让张妈今晚准备四个人的饭。”

“嘉南他们来了吗?”她问。

她话音未落,嘉南突然从花丛中跳出来,嚣张地哈哈大笑:“对啊,除了我们还有谁啊?”

“还有我啊,离离姐。”嘉希也一脸乖乖的样子。

离离抱了抱他们,情绪稍微振作了一点:“嘉南,你妈妈不是回国来监督你考试了吗?你考得怎么样?”

嘉南做了一个“V”字手势:“恭喜我吧!入学试及格,我顺利考入了A学园初中部!”

“考不过才奇怪,试题我早就拿给他了。”蔚清宁对离离笑道。嘉南拉着离离的手,皱起眉:“蔚清宁,你是不是没照顾好离离啊?为什么她脸色这么难看?”

离离下意识地解释:“没有啊,我只是天气热,吃不下东西而已……”

“才怪呢,就这么几天,你就变得这么难看了!是不是蔚清宁虐待你了?”

“怎么可能?我很喜欢离离的!”蔚清宁信誓旦旦。

嘉南皱着脸,忽然问:“柯以律和那个凶巴巴的柯以纾欺负你了,对不对?”

离离听到柯以律三个字,顿时胸口一酸,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没有。”

“是不是因为他们结婚的事?”

“他们没结婚,仪式中断了。”蔚清宁在旁边漫不经心地说,“嘉南,去洗手,吃饭。”

他的声音,忽然很冷。

嘉南打了个冷战,立即冲向厨房。

入学第一天,嘉南冲到A学园高中部,抓住一个人就问:“学长,请问楚沁承来上课了吗?”

“楚沁承?”对方一般都有点疑惑。

“就是那个每天都打扮得跟一棵圣诞树似的,闪闪发亮、耀眼夺目的那个话唠……”

“哦,他刚刚走上三楼去了,我眼睛被刺得到现在还痛呢!”

“啊?柯以律对离离做了什么?这种事情我们局外人哪里知道啊对不对?所谓人生总有风浪多,江湖就是太险恶,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至于感情这回事我们就更不清楚了,今天你爱我,明天我爱你……”

还没等楚沁承发完感慨,嘉南已经狠狠地捏住他的脸颊:“少废话!把你等下要讲的那半小时的话浓缩成十个字!”

楚沁承捂着腮帮子愁眉苦脸:“十个字?怎么可能。话说,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哦,精彩绝伦,高潮迭起,此起彼伏,应接不暇!这个事情就从那天早上说起吧,一大早我就过去了,因为我感觉啊,那应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和盘古大人接近多了,所以我也沾了一点灵气,最近也开始拥有一些预知能力了……”

嘉南一把甩开他,抬脚就向门口走去。

“小孩子耐心真差!”楚沁承叹了口气,“简而言之呢,就是柯以律结婚了,离离过来阻拦,哇,她那个时候真是勇往直前啊,一路横冲直撞,干脆利落地打倒了我、溟秋、澈怀、沐雩,最后在婚礼现场,她成功地抓住了柯以律,于是……”

“于是什么?”

“于是婚礼被破坏了呗,你不是不要听细节么,还有些东西少儿不宜啦。”

“少儿不宜?什么东西?”嘉南目光炯炯。

“都说了少儿不宜了,你还问?”

“嘁,我才不稀罕呢,顶多就是柯以律当场亲了离离姐,于是婚礼完蛋嘛!”

楚沁承顿时惊了:“吓!你怎么知道的?你当时在现场?”

嘉南这下真的转身走了:“这还用得着看,随便猜猜就行了!”

穿过枫树林,足尖在树枝上借力一点,嘉南轻飘飘地跃上屋顶,然后俯身贴在那个透着灯光的窗台,往窗帘缝里面看去。

一点点狭小的缝隙,却刚好让他看见里面的少年,在离离曾经住过的地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他的对面,是正在发飙的柯以纾。她抓起桌上的花瓶劈头盖脸地朝柯以律砸去:“你为什么还要保留这个房间?为什么还要过来看她住过的地方?我……我要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嘉南在心里暗暗地说:“气死你,气死你,柯以律永远喜欢的是离离姐……”

柯以律抓住她砸过来的花瓶,放回桌上:“以纾,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她怒吼:“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柯以律凝视着她,声音轻柔:“以纾,为了克制我身上时时发作的曼珠沙华,你不惜服下烈焰琉璃,我知道我亏欠你……等我死后,你体内的烈焰琉璃没有了曼珠沙华的响应,也会在你身体里发作,你最怕痛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柯以纾的脸色,瞬间惨白:“只是因为,你觉得亏欠我吗?”

“而且,要是我以后离开你的话,我每时每刻都会生不如死……不是吗?”

嘉南听柯以律这么平淡地说出生不如死这四个字,不由暗暗打了个冷战。

柯以纾轻轻抱住柯以律的手臂,将脸靠在他的肩上:“哥,现在我们生死相连,再也不能分开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柯以律没说话。

“哥,我们从小就说过,要一辈子永远在一起的。我们再也不管神族或魔族,再也不和他们见面,好不好?”

柯以律还是沉默。

嘉南透过那条缝隙,看见柯以纾笑得如初绽的毒玫瑰,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不知怎么的脚一松,头下脚上地摔了下来。

幸好他及时勾住下面的树枝,翻身跃起,柯以纾听到声音,一脚踹开玻璃窗:“谁?”

嘉南还没来得及回答,后背一寒,有什么东西已经扑上了他的脊背。

他伸手一抓,吓得立即从空中摔了下来,连连甩手:“柯以纾你这个巫婆,居然朝小孩丢毒蛇!”

柯以纾质问:“半夜三更趴在我家窗外,想干吗?”

嘉南哼道:“离离姐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落下了东西,我帮她回来拿!”

一听到离离的名字,柯以纾立即气急败坏,挥手朝嘉南一巴掌扇去。

嘉南赶紧闪避:“蔚清宁就在前面等我,你要是敢追来,被他抓住你就完蛋了……”

“我才不信蔚清宁会和你一起做这么无聊的事!”柯以纾手腕偏转,气流凝聚幻化,呈现出一只花斑豹。

“哇,巫婆下毒手啊!”嘉南一边大喊,一边折过旁边的一根枯枝,向着那只豹子的额头极速刺去。枯枝没入豹子的左眼,它顿时嗷的一声,回过利爪,往嘉南的胸前一抓。嘉南胸前的衣襟顿时被抓烂,破开的大洞后,胸口的血迅速渗出来,将衣服染得通红。

嘉南痛得从半空摔下。柯以纾冷笑着一步步逼近他,幸好就在此时,柯以律已经追出来了,抓住柯以纾的手腕,将她拉住:“他不过是个小孩,算了。”

嘉南赶紧回过身,足尖在地上一点,掠过长空,消失在夜色中。

柯以纾狠狠一甩手,瞪了柯以律一眼,抱住他的手臂:“我还想报上次的仇呢……这次算了,下次你要是再拦我,我可要生气了。”

柯以律抽回自己的手:“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睡觉?”

“讨厌啦,哥,你知道我睡觉时怕冷怕黑又怕孤单,所以……”

“所以,把空调开大点,把所有的灯打开,开着电视睡吧。”

“……哼!”

“咚”的一声,门被撞开,嘉南跌了进来。

离离在楼上听到声音,疑惑地坐了起来,侧耳听着楼下的声音。

“离离姐……”嘉南有气无力地叫她。

离离听出是嘉南的声音,赶紧跳下床,跑到楼梯口一看,嘉南正靠在门上,捂着胸口,一脸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离离赶紧跑去扶住他,急声问:“嘉南,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皮外伤,哎哟,就是好痛啊……”嘉南捂着胸口趴到沙发上。

“我去叫蔚清宁。”离离转身要出去,嘉南一把抓住她的手:“离离姐,我先跟你说件事……这事啊,跟柯以律有关……”

有人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说:“还是先别说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离离转头看他:“幸好你来了,嘉南受伤了!”

“我还以为深更半夜谁闯进来呢,居然是你。”蔚清宁蹲下去看了看嘉南的伤口,“为什么不来找我,先来找离离?”

“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哈哈……”嘉南正要手舞足蹈,可是胸上的伤口让他舞到一半的手又停了下来,“我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所以先跑来告诉离离姐!”

蔚清宁伸手按在嘉南的胸前:“什么事?”

嘉南回过头,眉飞色舞地对离离说:“离离姐,我刚刚啊,去了柯以律家里,看见柯以纾和柯以律在你以前的房间里吵架!你知道吵架的内容是什么吗?是你哦,是你哦!”

离离默然,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

嘉南兴奋地继续说:“原来柯以律和柯以纾结婚的原因,是因为他身上的曼珠沙华时时发作,只有柯以纾身上的烈焰琉璃能帮助他!”

离离呆住了,许久,才轻声说:“难怪……难怪他那个时候被我弄伤时,身上的血,全都化成了曼珠沙华……”

“可是,曼珠沙华不是神魔之血融合时才会开出来的花吗?为什么他身上会有?”嘉南转头看向蔚清宁,一脸疑惑。

蔚清宁把手从他已经痊愈的胸口收回来,慢慢地说:“我想可能是因为……勾陈。

离离那天晚上不是觉得被斗鱼刺中晕倒了吗?我想可能是柯以纾在那条斗鱼身上下了勾陈。勾陈的毒,只有神魔之血相融时开出来的曼珠沙华才能洗净,所以柯以律可能选择了入魔,用神性与魔性相撞时出现的曼珠沙华,洗净离离的毒。然而……离离身上的剑气,让柯以律受了重伤,入魔没成功,现在神魔之血混合在他身上,再加上剑气一直流窜在他的血脉中,所以当然会时常开出曼珠沙华……”

离离脸色苍白,身上的热气,似乎在瞬间消弭殆尽。

蔚清宁神情平静,还在不紧不慢地说下去:“能克制曼珠沙华的烈焰琉璃,可以种植在神族或魔族的血脉中,只要那人与柯以律常在一起,形影不离,那么柯以律身上的曼珠沙华,也可以控制得住,不再开放,我想齐澄寒一定是把烈焰琉璃种在柯以纾的身上了。烈焰琉璃和曼珠沙华几乎等于是同生共死,若有一天,柯以律离开了她,或者他身上的曼珠沙华消失,烈焰琉璃就会反噬柯以纾,到时她痛苦的程度,也不会在柯以律承受的曼珠沙华之下。”

他说完,暗夜中一片安静,再也没有声响。

嘉南小心翼翼地看看离离:“离离姐,你……”

话音未落,离离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问:“嘉南,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你受伤的地方已经好了,还不回家吗?”

嘉南愕然张大了嘴巴。

离离站起来,把他往门外推,示意他回家:“谢谢你,嘉南,你为了帮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过今晚还是先回去吧。”

嘉南又疑惑,又诧异,看向蔚清宁。

蔚清宁微微点头,说:“对,嘉南你先回去吧。”

“这么晚了,你陪嘉南回去吧。”离离轻声对蔚清宁说。

蔚清宁怔愣了一下:“离离……”

她仰起头,朝他微笑:“放心吧,我没事,我现在……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灯下,背后窗外,脸上神情平静。仿佛,未来的一切,她都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

蔚清宁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离离,这件事,我会帮你解决,你……不要自己去做什么!”

她朝他笑了笑:“蔚清宁,我已经想好了……我明天,要去七溪找齐澄寒。”

“你找他干什么?”蔚清宁缓缓地问。

“那天,在婚礼上,知道柯以律是喜欢我的,我也就放心了。现在,知道他和柯以纾在一起的原因,我也终于想通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准备去找齐澄寒,请他帮柯以纾解除掉烈焰琉璃,把它引渡到我的身上……反正今生今世,我不会离开柯以律,他也不会离开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离离,你知道种了烈焰琉璃的人有多痛苦?你要想清楚!”蔚清宁冲口而出,“如果柯以律比你早点死了呢?如果你承受不住那种痛苦呢?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呢?”

离离摇摇头,声音低低的,却坚定无比:“我永远不可能后悔。”

蔚清宁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离离,你要想好,你毕竟是魔族的,他是神族的,你们之间,是不会有未来的!”

“我们可以远远地避开所有人,不会妨碍任何人,这样……也不行吗?”

蔚清宁低声说:“恐怕你不会如愿。”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满是怨毒,让她心惊。但随即,他就把脸转开了。

“你觉得,你们会有好下场吗?你觉得,神魔相恋,只要不干涉到别人,就真的能在一起吗?别做梦了!不过看来,你会一直喜欢柯以律的……除非他不在了。”离离听到了蔚清宁的笑声,轻轻的,却真真切切的是在笑。

她迟疑着抬头看他:“蔚清宁……”

“好吧,那我帮你去找齐澄寒……希望你能称心如意。”他的声音,冰冷地在她耳边响起,“你想做,就去做吧,你这么固执,不让你看到梦想破灭,你是不会死心的!”

只需要一场秋雨,天气就凉了起来,深秋到来,树叶落尽,冬天已经日近一日。

柯以律醒来的时候,看到外面阴沉的雨天,枫树仿佛一夜之间就换上了红叶。

他还靠在枕上看着外面不想动,已经有人把门打开,轻快地走了进来,俯下身去看着他,笑眯眯地说:“懒虫,快点起床啦,今天我们要去齐澄寒那里,定时检查身体哦。”

柯以律半靠在枕上,看着柯以纾晨光中明媚的笑脸,不由自主地问:“你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呢,我才不像你,这么没用!”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拖出被窝来。

一起吃过饭,柯以纾拖着他,前往齐澄寒的家。

齐澄寒是个怪人,独自躲在七溪一个人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住的房子,也全部被藤蔓爬满。

“所以他至今也没混到女朋友啦,谁会喜欢这样的医学怪人啊?我看啊,他以后也就是和神农凑在一起孤老终身的命!”柯以纾如斯评论着。

柯以律问:“神农好像还没转世吧?”

“所以他完了,这下彻底终身无靠了!”

“不过,知道神农和炎帝,原来不是同一个人,我还有点奇怪呢。”

“是啊,而君上伏羲……”柯以纾说到这里,又忽然停住了口。

柯以律转头看她:“君上怎么了?”

“没什么……”柯以纾岔开话题,“哥,我听说以伏羲的血为辅,催动上古三神的力量的话,就可以回溯时空,改变轮回,这是真的吗?”

柯以律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这也许要以伏羲的死为代价,谁敢尝试?”

“如果……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你还会在被我伤害的那一天,把我带回家吗?”

他沉默,没回答。

“但我,肯定会的。”她轻声说。

齐澄寒站在门口,示意他们进来。

门口有披离的青藤,一根根青翠喜人,柯以纾随手一抬,把它们拂开。

谁知她的手刚刚碰到那种青藤,它枝叶的末端就弯弯曲曲地长出一朵花苞来,小小的花瓣啪一声,绽放出一朵纯白无瑕的美丽花朵,在谷中弥漫的雾气中微微抖动,散发出极其清淡的幽香。

“咦,这种藤好好玩,居然还会开花迎客人哦!”柯以纾好奇地抬手,在垂下来的那几株藤上拂过。随着她指尖的移动,所有的藤条都在瞬间开出幽香的白花,“哥,你也来试试看!”

柯以律漫不经心地说:“奇怪的植物也太多了,有什么好玩的?”伸手摸了摸自己面前的一根藤条。

藤条末端,有一枚花苞探出来,缓缓绽开。那朵花,却不是纯白色的,在它白色的花瓣上隐隐有血红的颜色流动,然后红色占了上风,白色开始激荡流动,白色与红色,却始终不能相溶,在花瓣上纠缠争斗,难分难解。

“你这朵花好奇怪,齐澄寒,这是什么花?我可以拿一株回去种吗?”柯以纾好奇地问齐澄寒。

齐澄寒微微皱眉,没有回答她,却转头对屋里说:“君上,通明藤所示,柯以律……半神半魔之体,至今没有变化。”

“是神性多一点,还是魔性多一点?”坐在里面的人,隐在阴暗之中,一时看不出容貌。

柯以纾转头看柯以律,牵住他的手:“无论神性多一点,还是魔性多一点,他是我哥,又是蚩尤,他自然是神族的人,而且……他现在根本无法离开我,绝对不会背叛神族的!”

“这可不好说。”君上淡淡地说着,抬手示意齐澄寒。

齐澄寒怔愣着,有点犹豫:“这……”

君上冷笑一声,隔着远远的距离,在屋内向柯以律斜劈一掌。

那掌风如同有形的刀刃,凌厉之极,柯以律护体的灵光刹那间散出来,光芒刺眼,金光散开。

柯以律的肌肤陡然一寒,被片片割裂,鲜血如雾,喷涌而出。

幸好只一瞬间,齐澄寒已经扶住柯以律,手心火光灼烧他的伤口,将他身上的血止住。

柯以纾扑上去抱住柯以律,正在惶急地查看他的伤势,却听到君上冷淡的笑声,轻若不闻。

她抬头看去,覆盖在木屋上的通明藤,在吸到柯以律身上喷出来的血雾之后,如同疯魔一般,一朵一朵血色的花,刹那盛开,又刹那凋谢,花瓣轻嗤一声,化成红色的烟雾飘散。

整座木屋,就像笼罩在红色的雾气中,诡异的气氛,在死寂的山谷中,渐渐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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