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被她骂得有点懵,她跟谢楠没有任何接触,连话都没说过,根本就不可能得罪她,怎么就让她这么看不上眼了。
这明显是怨气颇深的样子啊。
不过人家都这么明显地针对自己了,周小安当然不能再报什么不切实接的幻想了,挫她当然没商量!
“谢技术员,国家鼓励工人参与生产创新,厂里也开过动员大会,号召全厂职工投入到大生产当中去,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如果你觉得我们没资格看图纸,那我们就不跟你要。”
工人们当然有资格看图纸,如果谢楠不给,那就是看不起工人阶级,不支持国家政策,上纲上线起来事儿可就大了。
谢楠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想继续端架子不搭理人,又怕惹祸上身,憋了半天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技术员刘广仁赶紧过来给她解围,“现在图纸不在我们身上,谁想看跟我回去拿,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和谢技术员,我们一定尽量解答。”
他们四个一起分配来的大学生是老乡也是校友,当然会互相照顾,刘广仁笑着把谢楠挡在身后,跟几位老工人打了招呼,还专门问候了周小安。
“小周,你最近在省报上发表的那首诗写得真不错!我偶然看到,非常喜欢。下次再有新诗发表一定要告诉我!”
周小安在车间人缘儿好,刘广仁总下车间当然知道,这么说就是客气一下,希望周小安能不跟谢楠计较而已。
如果真的喜欢她的诗,当然会问以前的作品,而不是这么笼统地让人家再发表了去通知他。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刘广仁这个人自视甚高,表面上平易近人,跟哪个工人都能说上两句,实际上他并没把任何工人放到眼里,连敷衍的话都说得这么不用心。
不是他不会说,而是觉得这样随便敷衍过去就行,反正用不用心周小安他们这些没文化的粗人也听不明白。
他肯定不是只对周小安这样,所以周小安能感觉出,车间的工友们表面上都跟刘广仁能说上两句,实际上对他的态度并不亲近。
谁都不是傻子,你拿人家傻的同时失去得更多,这就是人际关系的微妙之处,平时看不出来,到了关键时刻再想后悔也晚了。
不过在周小安看来,现在也不算什么关键时刻,刚要笑着随着刘广仁的话把这件事揭过去,站在他身后的谢楠忽然狠狠推了她一把。
刘广仁没有准备,一下被推得往前扑了过来。
周小安跟他离得很近,躲都躲不开,眼看刘广仁就要扑到她身上了,旁边伸过来一只粗壮的胳膊,把刘广仁重重一推,刘广仁直直向后倒去,一下砸在了谢楠的身上。
两人在满是油污的车间地上倒在一起,谢楠马上尖叫起来,“刘广仁你干什么?我的衣服!八张工业券六尺布票十二块五买的!我的鞋!十张工业券纯牛皮二十一块!”
车间里上百名工人哄堂大笑。
人在真急了的时候最能显露本性,谢楠平时清高得你在她面前提工资都会觉得自己俗气,玷污了人家高尚纯洁的知识分子,谁知道一急了会是这副德行!
刘广仁赶紧起来,把谢楠也拉起来,关切地问她,“有没有摔着哪?要不要去医务室?”
谢楠气急败坏地拍开他的手,“这回合你的意了吧!也不看看那是什么人就敢随便搭理,那就是一块牛皮糖!被沾上你一辈子都别想甩掉!你以为她不懂装懂来找图纸干什么?那是为了找机会攀高枝呢!跟她妹妹一个德行!”
周小安这才明白,原来她受这场无妄之灾是因为周小玲!
周小玲抢了大家眼里谢楠的对象张彬,无论谢楠对张彬有没有想法,这都很丢人。
但她一向清高,当然不会当面对周小玲说什么,那不是等于承认被一个女工打败了吗!她丢不起那个人,她一直都当做没看到他们处对象一样端着。
终于,今天得着机会了,就拿她这个周小玲的姐姐开刀了!
这锅周小安可不能背!
可没等她说话,旁边的工友不干了,那个推刘广仁的叫牛石头,是个锻造工,身高又一米九几,浑身的肌肉块,一双大牛眼,看起来非常的凶狠。
实际上他比看起来还凶,一张嘴声音更凶,“你说谁不懂装懂?你说谁是牛皮糖要攀高枝?小周才来不到一礼拜就帮着我们改造了两台机器了!你们这些大学生来了快半年了,屁都没放出来一个有味儿的!”
然后用棒槌一样的手指头指指刘广仁,“就他,还高枝儿?你看看他长得癞蛤蟆似的!他给我们小周舔鞋都不配!”
牛石头现在可是周小安的忠实拥趸,谁敢说周小安一个不好,他马上就能瞪着大牛眼扑上去。
因为周小安帮他保住了工作。
本来厂里去农村招工,报名时填表的是他哥,都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了,他哥出了意外死了,他们家怕临时换人丢了工作,就求到了生产队长,队长就给牛石头开了他哥的介绍信,让他来钢厂上班了。
他来了以后档案是他哥的,户口却用得自己的,而他哥死的事没瞒住,在家乡也已经销了户口。这样混乱的关系,一查档案当然有问题。
周小安就暗示他,厂里的招工档案不能改,但他可以回去把户口和年龄改成跟档案一样的,他来当他哥哥就没事了嘛。
牛石头就这样保住了工作,用他的工资养活了家里三位老人和几个弟弟妹妹,对周小安感恩戴德,全家都把她当大恩人,就差打个板儿给她供上了。
所以即使今天针对她的是人人尊敬的大学生,牛石头也敢挥拳冲上去,更别说说几句难听的话了。
谢楠和刘广仁被牛石头质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来了之后不能说没做工作,但在创新和改进机械上确实没有任何建树。
而周小安下车间这些天做得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即使她不争,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工友,明眼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广仁最有眼色,赶紧替谢楠道歉,又说了一些肯定周小安和工友的话,赶紧拉着她往出走,“我带谢技术员去医务室看看,大家有什么事可以去技术科找我们,我们肯定积极配合!”
谢楠却并不领情,指着周小安的鼻子跟她下战书,“周小安,我说你不懂装懂你不服气是不是?有能耐你不用任何人帮忙,自己把咬手机给我改造了!到时候我就真服气!”
咬手机是锻造车间一台车床的别称,它每隔一两年就能搅进去一个工人的手,因此而得名。
大家都知道它有问题,可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成了厂里最难操作最可怕的机器。
在谢楠看来,周小安就是把工人们给哄住了,大家才会这么捧着她。她一个夜校毕业生,还想改装机器?
真是天方夜谭!
周小安欣然接受挑战,“谢技术员,要是我能独自把咬手机改造了,你就写一封三千字的******,给我们所有工友道歉,在全厂大会上读出来,你敢不敢?”
她不说周小安下一个改造的就是这台咬手机!
谢楠当然敢!在她看来没有工友的帮助,周小安就是个花架子!他们专业学机械的那么多人都没办法,周小安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谢楠和刘广仁气呼呼地走了,却不知道自己从此成了一个在钢厂流传了十多年的段子的主角。
那个段子很短,问,怎么知道谢技术员的衣服多少钱买的?答,让她摔一跤就知道了!
而周小安已经没心情注意厂里的新段子了,周小林回来了,而且谁都没通知,直接来厂里偷偷把她叫了出去,“小安,你能答应三哥一件事吗?”
周小安看着眼前这位陌生又有点熟悉的三哥条件反射地要摇头,“不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