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墓山

高大的城墙原地拔起,将天空分割成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的矩形。黑色的太阳立在围墙之上,将灰色渲染成世界的主调。狰狞搭配鲜血,庞大的巨兽们蜂拥在一起,组成了一道从天边席卷而来的绝望狂潮。

漫无边际的迷宫之城,一个哭泣的小男孩在不停地奔跑着。他逃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在无尽狂潮的獠牙里寻找着迷城的出口。他的膝盖,因为摔伤而流淌出鲜红的液体,但他就像一条被众多鲨鱼追赶着的小沙丁鱼一样,在死亡的面前,来不及去体会疼痛与无助。

“我的儿子,快逃离这里!”一个温婉柔弱的声音始终飘在小男孩的耳朵里,鼓舞着他忘记疲倦与疼痛。

小男孩回头望了望那些贪婪而凶恶、势必要吞噬掉他的狂潮巨兽们,更加恐惧地向着迷城的深处狂奔而去。

“吃掉,吃掉,吃掉……”巨兽们展开骨翼,吐出舌头,喷出毒液,无休止地接近着眼前这个唾手可得的珍馐美味。

“站起来,继续跑,”耳边的那个声音焦灼地说道。

小男孩疯狂地喘息着,血液从额头上抵到他的睫毛上,让他眼中这个灰沉沉的世界变得更加血腥与狂乱。他的步伐开始变慢,疲倦像一条蟒蛇,从他的双腿向上蔓延,紧紧缠住他的胸膛、双肩、后背与脖子,窒息的窘迫感使他原本天真纯净的双眼里开始凝聚出血红色的细丝。

终于,最后一个路口,小男孩瘫倒在那面高大的猩红之门前。

狂潮掀起巨浪,吞没了城墙,吞没了迷城,吞没了黑色的太阳,在即将吞没猎物之前,那面纹满深红色图案的大门突然敞开了。像是囚禁着一头远古巨兽的封印被冲破,猩红之门的深处里,囚笼散发出沸腾的红色气浪。

狂潮们更加兴奋,前赴后继地涌向倒在猩红之门里的那个小男孩。它们无边无际地从迷城的各个地方聚集而来,踏着前方的残骸与血潮奔袭而上。

“吾生之地,汝死之林,”小男孩此时在红色气浪中站起身来,一颗血红色的瞳孔将他眼前的巨兽们都融化成液体。

狂潮最前面的巨兽们终于发觉那道猩红之门象征着死亡,于是开始疯狂地逃离这里。狂潮前半部分的逃离者与后半部分的猎杀者冲撞在一起,激起了一场新的屠杀。

“逆鳞已触,必以戮终,”小男孩的身上,涌现出碧绿色的光潮,将被狂潮吞没了的围墙重新抢夺回来。无数个黑色的巨人从猩红之门里走出来,举起黑色的剑,将那些试图违抗君王的叛乱者们赶尽杀绝。

碰撞与哀嚎的声音接连落幕,狂潮中的最后一只巨兽在黑剑的掠影里倒下了它那庞大的身躯。

小男孩立在鲜血化成的红色潮浪之中,大口喘着气。他回头望了望那个敞开了的高大的猩红之门,拖着受伤的膝盖走了进去。

黑色的巨人们立在他的两旁,迎接着他们的主人。

在黑潮之中,四颗庞大的心脏正规律地搏动着。红色的粗壮肌肉扭结在一起,看去来就像是无数条粗壮的红色蟒蛇死死缠绕着它们的猎物。很快,小男孩就意识到,这并不是四颗巨人的心脏,而是四枚茧,四枚正在孕化着什么未知生物的虫茧。鼓鼓搏动着的,是那些未知生物逐渐苏醒的躁动。

第一枚虫茧破裂开来,然而却没有什么东西从里面伸出触角或者是双翼。一些碧绿色的灰尘从空荡荡的虫茧里飘出来,像是一只只散发着微冷光斑的萤火虫,萦绕在小男孩的身旁。

“我的儿子,”碧绿光尘聚拢在小男孩的膝盖上,猩红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着。

“母亲,”小男孩仰头望着飘荡在天空上的这些绿色萤火虫,有些委屈。

“你不能哭,”光尘说,“你会像你的父亲一样,成为魔族的皇帝。作为君王,你不能展露出你的弱点与懦弱。挺起身子,普渡净尘是你的第一位王臣。”

虫茧里的光尘,此时全部飘了出来,凝聚成一柄碧绿色的光矛。

第二枚虫茧中,钻出来一根黑色的触角,黑色的浆液像是一枚卵中冲破了外壳的粘稠液体,肆无忌惮地流淌出来。

黑色的巨人此时低下了它们庞大的身体,**地跪拜在小男孩的两旁。

一个与他同样稚嫩的声音在那一大团黑色的浆液里传出来:“你好啊,我是苍澜,暗灵亡土将替你处死那些违抗你的逆臣贼子!”

第三枚虫茧中,一个熟睡的巨人露出了它的睫毛,他沉稳而平静的呼吸声均匀地回响在这间囚笼里。

小男孩望着第四枚鼓鼓搏动的虫茧,期待它能有什么变化。但是,横在虫茧外面的那条庞大的锁链将虫茧里的那个未知生物紧紧束缚住,使虫茧的外围蒙上了一层老旧的灰尘。

小男孩提起光矛,想要去挑断那根束缚了虫茧的古老锁链,然而,无论他怎么奔跑,那枚巨大的茧都仿佛与他始终保持在足够远的距离上,让他可望而不可即。

“逃离这里,我的儿子,”光尘说,“带着你的王臣,去讨伐反贼。”

小男孩想要说什么。忽然,一道剧烈的光从他的身后席卷而来。黑色太阳被无尽的烈焰灼烧着,围墙倒塌,血潮蒸发,灼热的烈焰焚烧着猩红之门和黑色的巨人。

“皇帝,是你?”那个被围绕在烈焰深处的男人问道。

“吾生之地,汝死之林,”小男孩举起长矛,向着烈焰风暴的风眼中走去。

* * *

风顺着猎猎翻滚的窗帘涌起空荡荡的屋子里,将桌子上的课本吹得有些吵闹。

琉川灵烦闷地睁开眼睛,柔和的光线有些刺眼。

教室里很乱,像是刚开完一场狂欢的派对。黑板被什么人潦草地涂擦了,留下一大团混乱的白色粉尘。书本和笔横七竖八地摆在地上,混乱排列的桌子上还散落着小礼花爆裂后剩下的彩色碎屑。

“你怎么才醒,”窗台上,花盆里的那一小团黑色浆液正一边掘土,一边气喘吁吁地数落着琉川灵。

琉川灵脚搭在窗台上,枕着一大摞书,仰面躺在两张合在一起的桌子上。他的胸前,趴着一只干瘪了的小蜘蛛。这段梦境,耗干了它身上被主人施予的所有魔力。

“‘造梦’真是个好东西,相比‘送葬’,其赞颂过去的能力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黑色浆液从花盆里蹦出来,跳到琉川灵的身上,用小触角将那只可怜的小蜘蛛踢走,“享受结束了,跟我走!”

琉川灵捂上耳朵,烦闷地侧过身子。

“你梦见什么了?”迷你版的暗灵亡土爬到琉川灵的脸上,却被琉川灵一巴掌推走了。

“好,不说是吧!”黑色浆液爬到桌子上,将琉川灵刚才沉睡时手里一只抱着的那个笔记本翻开,一页页地翻看着上面涂抹着的脏乱痕迹。淡黄色的纸页上,到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和符号,就像是一个醉酒的疯子在墙上的涂鸦,充满着不安、愤怒、惶恐等复杂到让人难以理解的情绪。

“迷城,太阳,狂潮,猩红之门……”黑色浆液的小触角一页一页地翻着,认真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刚开始学习写字的小孩子,“原来你梦见了琉璃,她是个好母亲。”

“当然,我将来也会是,”迷你版的暗灵亡土哈哈一笑,果冻般的身体微微颤动。

琉川灵用视野的余光望着窗外的太阳,回忆着梦境中,那个烈火之中的身影。

教室的角落里,一个被人丢弃了的八音盒此时毫无征兆地打开了,玻璃一般的清脆声音开始弥漫着这间狂欢过后的安静国度。乐声掠过桌子,爬在桌子边缘上的那只小瓢虫突然收起触角,坠落在地上化成了银色的残渣。乐声掠过黑板,白色粉笔留下的痕迹变得银亮晶莹。饮水机里的水逐渐凝结出银色的细丝,风的温度开始缓慢降低。

八音盒漂浮起来,飞到桌子上,一层薄薄的寒霜覆盖在它的身旁。

此时,暗灵亡土脚下的那个笔记本开始躁动起来,淡黄色的纸张,开始冒出青蓝色的烟。像是一个被烈火灼烧着的痛苦小动物,笔记本将暗灵亡土甩开,燃烧的纸张飘落出炽热的灰烬。

“你不会是要退缩吧?”燃烧着的笔记本挥舞着它身上的小火苗。

“我就知道,”霜之八音盒踩灭了飘落到它身旁正在燃烧着的一小张纸。

暗灵亡土此时偷偷地绕到桌子的后面,然后卯足了劲,疯狂地揣向八音盒和笔记本。在突袭而来的外力中,八音盒冲向了墙壁,变成了一堆损坏的零件。笔记本则是像一团废纸,被甩出了窗外。留在桌子上的,只是刚才操纵着八音盒和笔记本的幕后凶手。

迷你版的赤焰君主和迷你版的冰霜怒灵一起冲了上去,将偷袭它们的暗灵亡土按在它们的身下疯狂蹂躏着。

“‘黑遁’也是个好东西”琉川灵被三个彩色小不点吵得睡意全无,“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迷你版的赤焰君主吐出一口细红的火苗:“你想说什么?”

“你认识我的母亲吗?”琉川灵侧过头。

“琉璃生你的时候就死了,”红色小人叹了口气,“灾垩纪时期,邪灵一族遭受到了灭顶之灾,操纵大地之灵的十支宗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毁灭,其中,普渡净尘与暗灵亡土两支宗门几乎绝种,可以说,琉璃的死去,让你成为了最后的圣光者。”

“我也能像你一样操纵大地之灵吗?”琉川灵问道。

“当然不能!”红色小人掐着腰,一脸得意,“‘黑遁’是我们族人特有的血统,只有将我们的意识寄生入焚瓦自然元素的本体中,才能使其拥有形体。风魔族人只是能够在我们的赐福下暂时地吸收并使用自然元素,不可能直接将大地之灵召唤出来。”

“也不一定,”蓝色小狼将黑色小球踩在它的脚底,“因为联姻的缘故,风魔族人已经开始内化出邪灵一族的血统。现在的风魔皇帝,早已不是初代时的模样。总有一天,两个种族之间的血统界限将会被打破,大地之灵将会迎来它们的第二位主人。”

“大地之灵会死吗?”琉川灵想起梦境中的那一团碧绿色的浮尘。

“不会,大地之灵是焚瓦的创世者。邪灵一族所能召唤出来的元素本体,只是大地之灵庞大身躯的万亿分之一,除非焚瓦毁灭,否则大地之灵的力量,会源源不断地从毁灭中举起权杖。”

“我说的是,被一个女人操纵着的大地之灵,”琉川灵问道。

“会死,”蓝色小狼舔着爪子,“操纵者将意识寄生入一尊形体,大地之灵便像是操纵者的第二个身躯。女人死后,她召唤出来的元素形体便会迎来毁灭。”

“不过,不用悲观,”蓝色小狼说,“琉璃临死前将焚瓦里最后一个普渡净尘埋入你的身体之中,只要你不死,你母亲藏在普渡净尘之中的意识,将会永远陪着你。”

“伽烈与狂夜伊呢?”琉川灵提起了两位哥哥的亡魂。

“很遗憾,虽然你们三个都是琉璃的儿子,但是琉璃却只将普渡净尘赋予了你,”红色小人使劲摁住撒泼打诨的黑色小球,“伽烈说过,母亲最想保护的人,是作为小儿子的你。”

琉川灵深吸了一口气,邪魅的眼神里浮动着一些晶莹的泪花。从前,他总以为自己是一位注定登临王座的举世帝皇,现在,他才意识到,原来在母亲的眼中,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大哥能举起地狱祝福过的烈焰之剑,二哥拥有冰冻万物的寒霜赐福,自己本应只是一个黑暗中的帝王,但偏心的母亲却为自己预定了风魔的王座。他小的时候,跟在哥哥的后面,羡慕他们的力量,并为他们两个对自己的不理不睬而感到不满,现在他知道了,两位哥哥其实都早已明白,只有弟弟才有资格成为第十四位风魔皇帝。作为血统最优秀的风魔族人,他本应在战争来临之际举起旗帜,鼓舞族人抵抗着入侵者的长矛,但是他却选择了逃离,将死亡与战争留给了血统劣于他的哥哥们。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说你废物了吧?”蓝色小狼说,“如果你没有逃走,狂夜伊与伽烈根本不会死。你以为猿魔比风魔弱小,那是因为你享受着风魔族人的王牌血统。你不想参与战争当然可以,但为什么要把力量带走,而不是留给敢于向送葬者提起武器的狂夜伊?”

“别说了,”红色小人也开始觉得蓝色小狼的话有些过分,“事已至此,我们应该协助琉川灵。他是风魔一族最后的王族,也是邪灵一族最后的庇护者。”

“都别说了!”黑色小球麻溜地从蓝色小狼的脚下逃了出来,窜到琉川灵的衣领里大口喘气,“话说你到底还走不走?我这边都快结束了!”

琉川灵从桌子上立起身子,将从脖子上滑落下去的黑色小球托在掌心里。

窗台上,一颗被连根拔起的水仙花正残枝烂叶地被揉成一团。

“你刚才在干什么?”琉川灵看着那个花盆里,被暗灵亡土翻来翻去的土壤。

“我把兔子埋了,”黑色浆液趴在琉川灵的头上,伸出一根根的迷你触手在微风里晃来晃去,“过去了的东西就应该被埋在土里。”

“谢谢提醒,”琉川灵站在窗台上,弹了一下黑色浆液的脑袋,“我已经不会逃离了。”

太阳上升到天空的最高点,从众云之间散下绚烂的光辉。

“走吧,”琉川灵将暗灵亡土揣在怀里,“跟我去结束这世间的一切。”

他张开双臂,背对着正午的烈阳。像一个玩累了的孩子,他在微风之中,倒向了身后的蔚蓝。

* * *

铃木山上,庞大森林。

陆千羽抬头望着一根高大的白色石柱。

“铃木山上有很多这样的石柱,还有一些类似于房屋或者祭坛的遗迹,”霍凉抚摸着白色石柱上的神兽花纹,“据说在远古时期,铃木山里曾经存在过一个崇拜神明、与世隔绝的神秘部落。后来的一场灾难,部落灭绝,这些白色的柱子是他们文明遗产。”

“敬畏吾主,必得永生……”陆千羽拗口地翻译着石柱上的花纹。

“你认识?”霍凉打量着她。

“没,”陆千羽尴尬地笑了笑,“只是突然感觉这些花纹应该是这个意思。”

“你小心被诅咒哦,”霍凉拍了拍她的肩膀,贴在她的耳边,“铃木山可是一座墓城。在你脑子里说话的那个声音,可能是惨死于哪个朝代的冤魂。”

陆千羽将霍凉推走,瞪着他写满得逞的脸。

“真的,我带你去看个东西,”霍凉正经下来,“家族墓,陆家的。”

陆千羽呆住了。

霍凉牵起陆千羽的手,走向森林深处,那布满白色围栏的古城。

陆千羽也是见过地狱和生死的人,将霍凉推开,自己慢慢地在前面转悠。先是长满青草的黄土,而后,一座接一座的黑色墓碑立在成百上千的坟堆之间。与自己同行前来的人们,有的正虔诚地跪拜在各自家族的墓碑之前。

“每年的公祭日,是伊维斯组织登山的日子。”霍凉跟在她的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你还没有发现吗?与我们同行前来的人,基本都是已死的魂魄。”

“我说怎么在车上的时候,总感觉阴森森的……”现在反而是陆千羽主动地贴了过来,“伊维斯为啥要召集一群亡灵来这里呢?”

“人道啊,”霍凉说,“伊维斯虽然像囚笼,但毕竟还是要照顾一下存在于其中的魂魄的。魂魄脱离了生死,但是他们的家人却不能。你也知道,怀旧与悼亡正是人类最深处的情感,即便这些人类本身也已经死去。”

“我是说,为啥要聚在一起来啊,他们想悼念亲人,自己来不就好了。”

“自己来,给恶灵送餐?”霍凉捏了捏她的耳朵,“伊维斯运送亡灵的车就是标志,警告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恶魔,车上的亡灵是受到保护的。侵犯它们,就是在向伊维斯宣战。”

霍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尊黑色石碑。

“这一块往后,都是陆家的墓,”霍凉给为首的坟墓献上了一株黄色的野花。

“和我没关系吧,”陆千羽抱着胳膊,“我只是陆家抱养的孩子。”

“你说对了,你的确不是陆家的后裔,”霍凉立在那尊黑色石碑之前,“陆家是信徒中火属性的古老家族。陆家的人,连三岁小孩都能创造出一场毁灭森林的大火。”

“你就是为了来嘲讽我?”陆千羽掐着霍凉的胳膊,“我是不是连个三岁小孩都不如?”

“你就不想找找看,这些墓碑中,有没有陆千明的名字?”霍凉笑了笑。

“胡说,我哥哥不会死的!”陆千羽说话已经开始打颤了,“你别胡说……”

“陆千明的确没有死,不过也和死人没什么区别”霍凉捂着自己的胸口,“因为他抢走了别人的半截东西,从死亡的国度里逃了出来。”

忽然,一道蓝色的闪光从远方瞬间传递到了墓碑的跟前。空气中的蓝色残影,将沿途飘落的花朵折成两半。

身穿军装,叼着雪茄的男人从蓝色的闪电里走了出来。

“符主卫,”男人敬了个礼,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质打火机,点燃了深褐色的烟。

“久闻上校大名,”霍凉微微一笑。

“你是冰系信徒,怎么会来陆家的墓地?”上校有些疑惑,“熟人?朋友?”

“我姓霍,可也不是狂沙天使的子嗣,”霍凉说。

上校做了一个鬼脸,像是在为自己的鲁莽致歉:“可能我已经老了吧,抱歉,孩子。”

又是一道蓝色的闪电,将挺直笔立的男人吞没在了雷霆的深处。雪茄缓慢飘浮、宛若一条柔顺丝绸的青烟,此时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刀径直隔断,慌乱地消散在了黑色墓碑之上。

“代号为‘鬼王’的符上校,雷属性的信徒,”霍凉望着那些被蓝色雷电点燃了的落叶,“九十年前,在一场战争中牺牲的军人。‘殇’组织的创始者,也是公祭日的发起者。他是伊维斯的名誉校董,也是警示恶灵的手牌。”

“‘殇’组织?”

“有的人类会被死亡之国拒之门外,信徒也不例外。极少数的信徒会在死后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体,成为魂魄形式的垂翼天使。但是末世的猎人们却认为这些垂翼天使的血统遭受到了死亡的玷污,将它们拒绝在信徒的队列中外。于是,这些垂翼天使聚在一起,成立一个名为‘殇’的组织。不过这个组织并不是用来屠魔或者发动革命的,而是为了推动公祭日的兴起,为魂魄争取与正常人类平等的权利,类似于一个公益组织。”

“死亡后,他们就忘记了与恶灵之间的仇恨了吗?”陆千羽不理解,那些天性高傲的天使们,怎么会因为死亡而放下手中的剑。

霍凉摇了摇头:“这是迫不得已。信徒死后,身体几乎处于静止状态,体内的骨脉失去了吸收自然元素的能力。符上校使用的是他生前身体里储存的力量,一旦他耗尽了仅剩的元素,不仅肉体会支离破碎,魂魄也会因为超负荷而迎来无可挽回的毁灭。”

陆千羽继续走,眼神忽然定格在一尊墓碑的刻字上。

她认识那个名字。陆将。照片里那个留着胡茬与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

“陆将的尸体并不在这里,”霍凉将另一株野花放在了他的墓前,“信徒即使死去,他们的身体也拥有能够对抗恶灵的价值。所有的信徒的尸体,只要能够找到,都会被集中安放在末世最底部的‘冥府’中。”

“研究价值?”

“你还记得我之前用过的,那柄绯色长剑和那柄银色手枪吗?那就是已死信徒的尸体,”霍凉领着陆千羽离开这座墓城,“火系信徒的尸体用来锻造绯色之剑,呼唤烈焰。冰系信徒的尸体可以炼制出能够猎杀魔族的冰霜子弹。”

“你是说……你的那两柄武器,是……”陆千羽捂住嘴。

“当然不是,”霍凉笑了笑,“武器毕竟有限,不能人手一把。就像古董一样,一代人传给下一代人。”

远处,上校站在公车旁边冲他们挥了挥手。

“走吧,该回家了,”霍凉也冲着上校挥了挥手。

陆千羽跟在霍凉的身后,迈出墓城周围的白色围栏之时,她忽然听见有一个人的声音在背后喊她的名字。可是当她回过头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风将野花吹得飘飘欲落,无数尊黑色石碑整齐地排列在墓城的小山丘上。

太阳向着天空的最高点缓慢移动着,陆千羽为自己刚才的幻听挠了挠头。

她转身离开,背后的那个声音在此时又重新响了起来。

“敬畏吾主,必得永生。”

* * *

公车上虽然坐满了人,但是却安静得像一块墓地。

忐忑不安的游客们用衣领遮住半张脸庞,目光呆滞地望着车窗外穿行不息的古树。他们刚刚完成了自己的祭奠之旅,向自己的父亲,母亲,爱人,儿子甚至是因为衰老而死的孙子献上了自己跨越生死的悼念。他们此时本应像自己的亲人一样,安静地永眠在墓碑之下,但是生活的诱惑,却使他们选择了最卑微的伪装,仿佛是一具具失去了自由与体温的傀儡,只要能够双眼看着太阳,活着就不必是一种尊严。

陆千羽觉得有些冷,紧紧裹着自己的衣服。

她回想着刚才自己在墓地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疑神疑鬼的巫师,在为跪在其身前的虔诚教徒们洗脑。

一个男人回过头来,用两颗腐烂枯白的眼珠死死地瞪着她。

陆千羽将视线从男人的身上离开。

长发女人看着窗外的景色,无数条肥嫩的白色蛆虫正钻破她的皮肤,从她隐约可见的骨头里爬了出来。死去的律师解开领带,脖子里流淌着的红色液体将他腋下的公文包浸透。裸露着肋骨和血管的老人将插进他胸口前的匕首拔了出来。

车上其他的人,此时就像一只只闻到活人味道的丧尸,用被血丝缠绕住的眼球盯着陆千羽。他们露出枯黄的牙,腐烂的气息从他们的身体来涌出来。他们兴奋地伸出早已爬满蛆虫的手臂,竭尽全力地去触碰蜷缩一团的陆千羽。

陆千羽开始害怕了,死死地拽着霍凉的衣服。

然而等待她的,是霍凉空荡荡的眼眶。

“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霍凉敲了一下陆千羽的脑门,陆千羽眼中的他才恢复了正常。车上其他的游客在此时投来了关切的目光,有的递过来丝巾,有的从包里掏出水瓶。他们就像关心自己的孩子一样,在自卑的目光中,透露出对这两个愿与鬼魂为伍的活人的尊重与珍惜。

“不是,我只是……走神了。”

陆千羽抱歉般地笑了笑,为自己错把其他人看得那样不堪和恐怖而感到有些尴尬。

“你不会是古时候的接阴婆吧,”霍凉用胳膊肘捅了捅陆千羽,“你有这个潜质。”

“别瞎说,我没有!”陆千羽嘴上抗衡着霍凉的调侃,心里却赞叹真是什么都逃不出霍凉的法眼。

“你能看到魂锁吗?在他们的胸口上,”霍凉问。

“啥?”陆千羽打量着其他人优雅得体的穿着,哪里有什么像锁一样的东西。

“婴儿用脐带与他们的母亲连接起来,魂锁则是人类与天神的接点,”霍凉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涩的眼睛,“你知道伊维斯大教堂上有四尊青铜石像吗?”

“怎么了?”

“那是伊维斯用来隔绝死亡之神的武器,”霍凉认真地擦拭着镜片上的灰尘,“人在死亡后,能够亲眼看见将他们带去死亡之国的神明,就是许多电影和电视剧中那些挥舞着巨镰穿着黑色长袍的骷髅人。你可能觉得这很荒诞,但其实死神是真的存在的。它们真实的样子是巨大的黑色乌鸦,会在出现死亡的地方伸展开它们的双翼,将脱离了肉体的魂魄抓走,送去死亡的国度。魂魄最怕的东西,就是这种黑色乌鸦。为了保护魂魄,伊维斯用青铜兵警示着飞翔在天空上的死神。所以死神会遍布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不能染指三重城。”

“听起来……挺吓人的,”陆千羽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人类出生时,他的灵魂会被天神栓上一条正常人无法看见的锁链。当人类死亡时,黑色的死神就会拽住这根锁链,将他带回神明的身边。每个活人的胸口前都有这条锁链,即使有的魂魄能躲过死神的追捕,但他们胸前的魂链也一定是被死神回收走的。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条锁链就是生命本身。失去了锁链,就是失去了生命。”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为了让我成为一个合格的接阴婆?”陆千羽哭笑不得。

“科普,”霍凉靠在座椅背上,眯着眼,开始打起盹来。

陆千羽趁霍凉睡着的时候,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胸口,想要验证一下霍凉的言语。但是,霍凉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却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死人会呼吸吗?死人会被周梦林剪头发吗?自己跟霍凉认识两年了,这个银发的小男孩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成年人了。

她盯着霍凉陷入沉睡的脸庞,但很快,视线就被天空上的一朵云彩吸引住了。

晴朗的天空上,洁白的云彩缓慢地移动着。然而被陆千羽盯着的那片云上,却仿佛有一枚像是墨迹的黑色斑点。陆千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那枚黑斑。

她看见云朵上的黑色斑点站起身来,变成一个漂浮在空中的人影。她张开嘴巴,想要尖叫,然而忽然降临的强烈撞击却一下子将她的身子甩了出去。她撞碎了玻璃,从跌落悬崖的客车里甩了出去。车上的人,那些已死的魂魄们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惊悚而绝望地尖叫着。

撞击使陆千羽的头有些晕,她感觉脑袋越来越沉。

无所谓生死与恐惧吧,反正哥哥找不到了,反正毕业后就要与霍凉分别了,反正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弃婴。为了生命的骄傲和冗杂的生存法则,每天都要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失落而艰难地活着。有痛苦没人可以诉说,有委屈却没有肩膀可以依靠。自己或许就是一个灾星,不停地给接近自己的人带去伤害与痛楚。自己的生父生母不见踪影,名义上的父亲又因战争而死。照顾自己十六年的哥哥因自己的血缘失落之极,也在两年前离奇失踪。霍叔叔因为救自己而受伤住院,与自己关系不错的金珏在魔界的深渊尽头孤独死去。

活着只是一场游戏,其实她早就玩腻了。

陆千羽在急速下坠的风声里闭上了眼睛,幻想着有一个巨大的黑色乌鸦来亲吻自己灵魂的额头。

只是一死而已,永眠才是她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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