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两领着云扬先来到了东府的书办处造册。负责民籍造册的乃是一位老书吏。五十来岁,山羊胡子。一双眼睛颇为毒辣。头也不抬,只用余光瞟了瞟就知道了八两的身份:腰背微微弓着,双手垂着。走起道来是又轻又快。在这诺大的燕都,这种人比比皆是,无非是家仆小厮罢了。
见八两身后还跟着着云扬,老书吏只当云扬是哪家新买的奴仆。被八两给领过来登记奴籍呢。
八两上前,朝着书办一拱手:“老相公请了,我们是来造籍的。身后的乃是我的兄弟,刚从青州投奔我。所以我想给他办张燕都的民籍”。
这乃是云扬先前和黄承定好的口径。为什么要说是八两的兄弟呢?你想想,云扬想要出来做事就是巴望着能够自强自立。可别人要是一看,嗬!这哥们是从黄府来的,和黄承是把兄弟嘿!有的人畏惧黄家的权势,拼命巴结云扬。那云扬哪里还有什么可能自力更生啊。除此以外,黄家在燕都影响不小不假,但也有些不对付的家族对黄家虎视眈眈。倘若知道了云扬的事情,会不会找云扬的麻烦借机生事呢?既然有这些顾虑,那谨慎些总没坏处。说是八两的兄弟,可黄府上下谁还不拿他当少爷看待?
老书吏抬起头,先打量着八两。又伸了脖子看了看后面的云扬。只见这二人都是粗布衣衫,想来不会是什么要紧得宠的奴才。于是乎,看向他们的眼神里也夹杂着不以为然。内心里做好了敲他们一笔的打算。
其实这些小吏的权利是很大的。虽然国家有法律条令约束着,可文字总不可能一次性涵盖所有情况。总会有些模棱两可的地方存在。正所谓“为官十断”讲的是当官在判定一件案子时可以根据情况,有十种不同判决的选择。所以在这些地方,小吏的选择尤为重要。一念可以成事,一念可以坏事。
老书吏搁下笔,不阴不阳地说道:“要办民籍?这燕都城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这民籍要是这么好办。那我这衙署的门槛还不得被踢平咯?他可有原籍地方的保书和荐书啊?要是没有,说不得是不是个作奸犯科的贼人呢。”然后整个人往椅背一靠,手指点着书案。神情颇为倨傲。
云扬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情况,自然是不知所措的。好在身为黄府家奴的八两久居燕都,颇知道这些小吏的习性。做事又圆滑巧密,所以此番黄承把他给派了过来帮助云扬。
只见八两从怀里摸出个荷包,鼓鼓囊囊的好像塞了不少东西。然后轻轻地推到老书吏面前,笑着说道:“老相公所言极是。我这个兄弟啊,来时走的急。一干文书却是忘了。但绝对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辈。你老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老书吏见八两上道,心头一喜。不动声色接过荷包,往手里那么一掂。紧接着一张笑脸便绽开了:“嗯,我看你这个兄弟一表人才的,也不像是个坏人嘛。既然文书确有,那我也就网开一面了。只是下不为例啊!”说完从一旁的文件里抽出一张,终于为云扬办起了籍。
总算是办好了籍,一路上云扬不停地向八两道谢。八两只是推脱,哪里敢接受感谢。
云扬初来乍到,八两又不大出府门。对于外面的花花世界,二人都是陌生的很。于是在云扬的提议下,二人来到燕都的大街上转了起来。
不知不觉累了,云扬便带着八两来到街边的茶馆里。要了两份点心一壶茶。边吃边聊了起来。
云扬给八两递了一块点心,然后笑道:“八两,这回多亏有你!要是我一个人去,看到那个老头的模样,才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八两接过点心,回道:“二少爷说笑了,您只是还不熟悉燕都。在燕都大大小小的衙门里,从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这些小吏具体办事,刁着嘞!”
见八两侃侃而谈,云扬有些好奇的问道:“八两,你这都是从哪知道的啊。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大哥也没和我说过这些事情啊。”
八两吃完一块点心,又从碗里拿了另外一块。边吃边说道:“这些我都是从黄管家那边听到的。”
“你是说安叔?”云扬有些奇怪道。
“唔......嗯”八两边咽边答,回答的有些含糊。等他好不容易把糕点咽下去后,又喝了口水送了送梗在咽喉的糕点。吐了一口气后,然后说道:“是啊,就是黄管家。听说黄管家以前也做过官,是后来才跟着老爷的。他常常和我们说些过往为官的故事。这些小吏的行径我便是从那里听来的。”
听八两这么一说,云扬突然想起来八两好像还给那老书吏送过钱。于是有些歉然的说道:“八两,办个民籍还要你破费,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告诉我那荷包里究竟有多少钱,我回去就还给你。”
八两嘿嘿一笑:“二少爷哪里话。我只是个家奴。哪里有力量帮少爷啊。这钱乃是先前黄管家交给我的。黄管家还说花点钱能少点麻烦,该花就得花。你要谢就回去谢谢黄管家好了。”
说完又伸手拿了一块点心。
云扬心里不禁感叹。自从自己随大哥来到燕都,几乎所有事情都得到了他们的恩惠。先是伯父,大哥。现在是黄管家,八两。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能够认识这些人。
看着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少的八两,云扬好奇的问道:“八两,你在黄府多久了?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呗?”
八两只顾吃手里的茶点,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啊,自小就在黄府。是黄管家养大的。天天就是跑跑腿,传传信什么的。哪有啥故事啊。没有,没啥故事。”
云扬好奇心不减的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叫八两这个名字啊?怎么不是九两十两?我听我父亲说有的人会拿出生时的重量起名字。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出生的时候八两,所以才叫这个名字啊。哈哈哈哈。”
被云扬这么一问,原本埋头吃东西的八两停下了。身形有些颤抖,呼吸也有些沉重。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云扬见八两这般模样,偏头朝着八两的脸看去。只见八两的一双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凝结。眼看就要夺门而出了。
云扬不知道自己随口一问触动了八两的伤心事。连忙道:“八两,我不是有意的。你要是有什么难处,那我不问了。对不起啊。”
许久,八两的双肩才不再抖动。八两抬起头,用衣袖揩去眼眶的的泪花。然后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笑着说道:“没事,二公子。已经过去了。我这个八两啊,不是生下来的体重。而是我父母把我卖掉的时候的价格。八两,八两白银就把我给卖了。”
八两说的轻松,可云扬分明看到八两的眼眶还泛着红。看来早年的遭遇对他的打击不小。
是啊,在得知自小便被亲生父母抛弃售卖后,谁又能真正的释然呢?
云扬凑到八两旁边,不断的安抚他。好一番安慰,才渐渐压回了八两的负面情绪。二人就着茶水糕点,共同分担着哀愁。
眼看着晌午将至,也该到了回去吃饭的时辰了。云扬站起身来就要结账。可正当他一摸腰间,要死!钱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