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人看到的千柳山,是被即将落山的夕阳染成的金黄色,而山上的人,看到的却是刺目的艳红,被阳光一照,更加红得醒目,血腥味随着河风飘荡,笼罩着整座山峰,不少人用布巾打湿了水,将自己的脸蒙了起来,那种气味,并不是让人很舒适的。
新兵们已经过了适宜期,最大的反应来自他们在兰陵县全歼包不凡的那一役,当战事基本结事,当新兵们被老兵们命令睁开眼的时候,他们看到的也是现在这样的场面,填充他们所有视野的除了满地鲜血,混乱的身体零件以及各种千奇百怪的死相。很多新兵都吐了,脚软了,瘫在地上好久,才被老兵们用耳光或者拳打脚踢给唤醒。
人生的第一次总是最艰难的。当再次碰到相同的情况的时候,他们虽然还有反应,但却没有那么强烈了,这一次,老兵们已经不许这些新兵再闭眼了。
打了大半天,顺天军的送死炮灰们,还没有摸到太平军阵地的边儿,便已经死伤累累,攻击面上,似乎到处都是机关,山上,似乎有着射不完的弓弩箭矢,当他们将某个地段填充到一定的密度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便是凶狠的,密集的箭雨。
负责指挥进攻的戎山友不得不痛苦的承认,双方士兵的素质差距太大了,在双方对射远程武器的时候,这一差距表现得如此明显。
同样的脚踏弩,同样是准头并不佳的这一武器,山下的数理要更多,但在射击效果上,完全无法比拟。对方十次发射,总有一半的机率射到顺天军的阵地之上,摧毁一些顺天军的脚踏弩和投石车,但山下,十次发射,能有一次蒙上,戎山友便很开心了。
一样的武器,不一样的人操纵,效果天差地别。特别是像脚踏弩这种需要丰富发射经验的人家伙,将这一差距凸显得更明显。
现在戎山友也相信,山上的这支军队,只怕当真是齐人的正规军,一支山匪队伍,拥有这样的武器不奇怪,但拥有如此熟练的射手,可就奇怪了。
好在投石车的覆盖射击效果不错,不管有没有击中人,至少将对手的阵地覆盖住了。
戎山友看到,离他不远处的莱河河水,从先前的清澈已经变成了现在的红色,艳丽的红在河水之中形成了一段醒目的飘带,有时随着河水飘远,有时又被浪轻轻推回,击打着河岸,将岸边的沙土也梁染成了红色。
鼓声阵阵,又一批进攻者出发了。从开打到现在,戎山友估摸着,他们已经这座小小的千柳峰下,损失了超过两千人。这种阵亡率,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了。如果是他当家作主的话,他一定下令撤军了。
损失如此之大,却连敌人阵地的边儿都没有摸到,看看山上密集的箭雨以及寸出不穷的防御手段,戎山友有理由相信,对手对于顺天军的这一次进攻有着充分的准备,或者说,他们就等着顺天军过来,用他们坚不可摧的防守来让顺天军流尽鲜血。
他们一定还有很多厉害手段没有拿出来,因为顺天军的精锐到现在还没有出动,山上的敌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顺天军还有王牌,但对方肯定也有底牌没有掀开。
山上突然响起了战鼓之声,戎山友微微一惊,抬眼看去,山上已经多出了一道人墙,距离他们的进攻队伍不过十不之遥。终于触及到了对方的第一线防御么?这让戎山友稍感振奋,只要进入到肉搏模式,对方太强,也会有损伤,慢慢的磨去对方的兵力,才是顺天军最想做的事情。
清一色的大刀扬起,哪怕是在倾余的山道之上,也基本保持着一条直线,大刀挥起,落下,血肉横飞。
戎山友眼瞳收缩,心猛然跳动。不等他生出第二个念头,山上的黑线已经滚滚而下,每一次都是简单的挥刀,收刀,对他们来说,似乎永远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
砍!砍!砍!
今天才第一次经历真正的战争的青壮们,本来就已经被满地的血肉摧毁了心里头大半的斗志,任是谁看到自己前进的道路之上铺满了尸体,而这其中还有不少自己认识的熟人的时候,都会感到沮丧,悲伤,斗志几乎等于零,若不是身后好些顺天军精锐们虎视眈眈,或者他们早就要跑路了。
但山上的刀浪用最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们,向前,便是死,而且会死得比同伴更惨,同伴至少死了还有一个全尸,而他们,在雪亮的大刀攻击之下,倒在地上的人,身上不是少了这个,就是掉了那个。
追击数十步,黑色刀浪停下了脚步,返身,迅即无经的退回到了他们先前出发的地方,动作迅速整齐,快到山下的顺天军远程武器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射出他们手里的家伙。
损失惨重,但戎山友反而感到了一丝丝兴奋,既然是主帅不计较伤亡,那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发起再一次的攻击,他已经摸到了太平军的门槛上了,能不能踢开门,就看他的后劲儿足不足了,回头看看,密密麻麻的顺天军大军又给了他无数的勇气。
是啊,顺天军到这里可有二万精锐,近五万挑选出来的青壮,打到现在,他们最多不过是损失了几千人而已。还真算不得什么!
“重盾兵上前,长矛手居中,弓弩手居尾,进攻!”戎山友大声吼道。
以重盾兵对抗对手的刀手,哪怕这些重盾兵会死伤惨重,以长枪手突刺对手,伺机打开缺口,以弓弩手压制射击,截断对手后退的通道,他是想将出击的对手全歼在山坡之上。这一次,出动的不再是炮灰青壮,而是穿着灰扑扑统一制式衣裳的顺天军精锐。
“正主儿登场了!”一直躺在沟沟里用小棍儿剔着牙缝的野狗,终于兴奋了起来,这种战争烈度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他甚至没有心情去指挥,任由大柱在哪里跳上跳下,这个老小子兴奋着呢,难得野狗没心情,他正好可以过一过指挥大军的瘾。
这个看似憨厚的大个子,正如老大评价的那样,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野狗缓缓地站了起来,这大半天这小子可是歹毒着呢,很难相信这个家伙是一个才打了几次仗的新嫩,有些东西,当真是可以无师自通的,或者这是一个天生的领军人才。
看似话不多,但每说一句,便能让他的手下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这一点,便连野狗也自愧不如。
“大柱,去准备家伙。”野狗吩咐道。
大柱跳了过来,满脸的鲜血,刚刚这家伙亲自带队冲锋了,此刻正弄了一把野草,拼命地撑拭着他铁棍上的血浆还有些白的黄的东西。看得野狗挑了挑眼。
“准备那样的家伙?”大柱问道。
“巧手送来的那些陶罐罐。”野狗嘻嘻的笑着,“小心一些,可千万不要打碎了,要是碎了溅在你身上,你可就惨了。”
“那是些什么东西,先前我摇了摇,装得不是水什么的。!”大柱问道。
野狗笑而不答,这些罐罐里装得都是舒神医调配的好东西,自从上一次在落英山脉里见到舒神医使出的手段,让秦国雷霆军的那个前途无量的将军全军覆灭之后,野狗对舒神医的敬怕可是又上了一个档次。
反正这家伙拿出来杀敌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歹毒!这便是野狗给舒神医的评价。他们杀人,是一刀一个,舒神医倒好,是一杀一片,只是这一次,不知道舒神医弄来的是什么,肯定不是上次那种,上一次的舒神医跟他讲过了,必须要在特殊的地形之下才能使用,眼下这种情况肯定是不适用的。
数十个罐子被小心翼翼的搬了过来,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挑选臂力大的,待会往敌人的阵形里投过去。”野狗拎起一个罐子,呵呵笑着探身往下看了一眼,在沉闷的鼓声中,对方以重盾开路,犹如一个大乌龟一般,正在缓缓地向上移动。
山势陡峭,从下往上看,大概还要走百来步,但从上往下看,却差不多近在眼前了。野狗大笑着,双手举起罐子,大喝一声扔了出去。
数十个罐子凌空落下,越过了前方的盾牌手,径直落向身后的长枪兵,枪兵们敏捷的举起了长枪,咣当咣当声中,罐子还没有落地,便已经被一支支长枪凌空刺破。
枪兵身后的弓弩手们手中的弓弩顿时如雨一般射向暴露出身形的太平军一阵狂射。唰唰声中,几个缩回稍慢的太平军闷哼一声,已是被箭击中,一个不走运的家伙更是被命中要害,一头便栽了下去,至于野狗和大柱,一个是被混元真气改造成了钢筋铁骨,另一个,本身练的就是一身横练功夫,这种力度的弓箭,却只能是给他们搔痒痒,野狗随意挥手如同赶蚊子一般将那些羽箭打散,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他想看看舒神医这一次又在搞什么鬼。
山下的戎山友自然也看到了这些,第一反应对手要用火攻,这些罐子里肯定装着的是火油,接下来对手便要以火箭引燃这些火油了,这种手段,在攻防战中经常出现。
但在接下来,戎山友与野狗都惊呆了。
被刺破的罐子里不是液体,而是粉末,如同香灰一般的粉末。罐破灰扬,被山风一吹,四下飞散。
野狗哧的一声缩了回来,跳着脚大骂道:“兄弟们,兄弟们,快点,快点用东西遮住,别被这灰碰到了。”
他的运气不错,风是往山下刮的。
惨叫之声已是在进攻者的队伍之中延绵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