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顺水的天气又持续了两天,从第三天开始,风向开始变了。而从第一天开始的时候,戴志诚就发现一些小船开始加速脱离定州水师的大部,先是一两只,到第二天,居然发展到十数只小船一起跑路,起先他是大惑不解,但到第三天,定州水师中居然有一只三千料主力战舰也突然加速,脱离大队,扬帆而去的时候,戴志诚断定,在自己持续不断地加压之下,定州水师之中终于有人顶不住压力,不愿眼睁睁地被自己消灭葬身海底,而逃跑了,显然,对方主将已经无法约速住自己的部队了。
看到对手只剩下了七八艘三千料主舰,戴志诚最后的戒心也消失,大胆地将自己的舰队排成了一字形,在大海上一条线般地压了过去,使对手不能随意变更方向,而只能向前亡命奔逃。
如果两边实力相差不大,戴志诚是断然不敢如此的,如此单薄的阵形,很容易被对手一捅就穿,将整个舰队截为两个不能互相支援的个体,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对手还有转身一搏的勇气么?
不能调整方向,便只能逆风而行,风帆都放了下来,光秃秃的桅杆一柱冲天,黑鹰揪着被风吹得飘来荡去的帆绳,连连摇头,“欺负人啊,欺负人啊!”
这些天来,跟在他身边的亲兵这句话都听得耳朵里起茧子了,看着自家将军一副义愤填膺,捶胸顿足的模样,都是忍俊不禁,您老人家都打算将人家一鼓而歼了,偏生作出这副受气包模样来?
抬眼看看天色,明天,自己就该转向加速了,也许在转向的时候,小小地给对手一点点打击,会让对手更卖力地来追击自己呢!黑鹰心里想道。
天色渐黑,双方的差距仍然维持在十数里左右,但是戴志诚却从对方两个半天的船速之中,明显地感受到了对方体力的衰退,也许是对手意识到情况不妙,上午开始突然发力,将自己甩开了接近二十里,海面上只剩下了一点对方的帆影,亏得自己沉得住气,到了后半天,对手气力明显减弱,被自己一点点的追上,可惜,这个时候天黑了,否则,自己还能追得更近一点。
到了这一步,戴志诚的心已完全放在了肚子里,晚上抛锚之前,只是叮嘱哨船和了望哨注意,千万不要让对手趁黑夜冒险跑了就行,带着明天消灭对手的满腔憧憬,戴志诚美美的睡了一觉。
天亮的时候,双方再一次开始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只不过双方的距离却在近一步的拉近之中,经过这些天的角逐,一直两班轮转的戴志诚开始发力,全部水手一齐上阵,在逆风之中,破浪而行,步步逼近对手。
定州水师的转向是突然而出乎戴志诚的意料的。
他首先看到的是对手居然升起了半面风帆,在逆风之中升起风帆不谛于是在给自己增加阻力,但马上戴志诚就发现自己错了,对手对风帆和船的操控程度达到了一个几乎完美的地步,在半面风帆升起的同时,对手的舰只集体左转,切向自己阵形的一个边角。
半面升起的风帆在对手侧转之后,陡然之间便借上了风力,船如离舷之箭,以奇快的速度奔去,他们想打击自己右翼舰只。戴志诚又惊又怒,面前软弱的兔子瞬间便变身为噬血的恶狼。
“右翼减速后退,左翼加速,中军立即转向,升半帆!”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从戴志诚的嘴里连珠炮般地发出。
他所在的中军舰只迅速地追击了上去。
定州水师抢先了一步。
戴志诚的右翼得到命令,立即停止向前,全力戒备,刚刚作好作战准备,对手的舰只已是从身前数百米外一只接着一只地飞驰而过,侧舷之上,早就准备好的石炮,弩箭,瞬间雨点一般地飞出。
七八艘定州舰只一一飞掠而过,而他们的打击火力全部集中在一艘对方的舰只之上,片刻之间,这只倒霉的三千料战舰也不知挨了多少石炮,近距离攒射的八牛弩更是将其厚厚的舰身钻出一个个大洞,甲板被击穿,滚石落入底层舱室,一片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处于最下层拼命划船的水兵身上大都只穿一条裤衩,在这些打击面前完全没有防护能力,血水,断肢四处飞溅。
而面对着蓄势已久的攻击,第五营右翼的还击则显得毫无力量,飞起的石炮大都落在空中,偶有一些命中,对对手也造不成大的伤害,而右翼各舰显然缺乏统一调度,各自为战,顾此失彼,使得对手好整以遐,最后一艘定州舰只飞掠过最为突前的那艘被打得极惨的第五营战船之时,双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数十米,就是这数十米的空隙,定州水师成功地完成了转向,向着另一个方向逃去。
戴志诚的中军追到右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那艘因为进水而严重倾侧的战船,“废物,废物!”两眼金星乱冒,躇踌满志之时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这种感觉绝对不好受。
“让他们弃舰,全部人员登上救援船只,其余战舰,加速,我要将这帮定州小崽子捉起来,串成一串沉到海里喂鱼!”戴志诚咆哮道。
接下来的一天,是生死存亡的一天,也是亡命而搏的一天,没有了先前好整以遐的休息,也没有了双方非常默契的你慢我慢,你快我快,你停我也休息的一幕,而是毫不停歇地逃亡与追逐。
底舱之中,光着膀子们的水手们汗如雨下,定州战舰踩用的是踩轮带动浆叶,水手们坐在一板凳之上,拼命地踩动滚轮,舰上除了掌舵和调帆的水手外,其余的战斗水兵被黑鹰统统地赶下舱室,替换累得精疲力竭的水手,让他们又一个短暂的喘息时间。
这个时候不需要战斗,只需要逃跑。无眠无休,一筐筐做好的馒头被抬下舱室,累得全身乏力的水手有的甚至半边馒头还含在嘴里便睡着了。
“两个小时一次轮换,弟兄们,能不能逃到月亮湾迎接最后的胜利,就看你们的了!”黑鹰对着底舱大声喊道,然后便一个人走上了甲板,一把抢过舵,亲自掌舵而行。
“将军,将军,火山号落后了,他们被追上了!”一名亲兵惊叫起来。
黑鹰身子一震,回头看去,火山号被对手的先登和赤马追上,缠住,虽然火山号高大的船身将十数艘先登和赤马直接撞翻,但是更多的先登和赤马用锋利的铙钩钉上火山号的甲板,一根根绳索扔上去,套上垛墙,然后绷着绳索开始向上攀爬。被缠住的火山号不得不分出人手来与这些强行登舰的敌手作战,看着甲板上出现一排排的水兵,黑鹰痛苦地闭上眼睛,分出人手作战,意味着他们的船速将降低,而降低船速则会被追上,一旦让对手大型舰只靠拢,则不可避免地迎来灭亡的命运。
“将军,山火号发来信号!”黑鹰霍地站起来。
“我舰将停止前进,就地作战,定州军万胜!”相同的旗语一边打了三遍。
黑鹰咬着牙,大声道,火山号的舰长是一个刚刚调来不久的书生模样的家伙,出自于定州航校,在邓大将军麾下服役三年后升任宣威将军,“给他们发信号,黑鹰号将会为他们复仇,定州水师会为他们复仇,定州军会为他们复仇。”
“多谢黑鹰号!定州军万胜!”对面再一次发来旗语,然后黑鹰便看到高高的刁斗之上,那个信号兵随手抛掉了手中的信号旗,从刁斗之中摸出一把刀来含在嘴里,顺着旗杆一溜烟地滑了下来。
此时,火山号已完全停止了前进,巨大的船舷两旁,密密麻麻地粘满了对方的先登,赤刀,而对手的大型舰只已近在咫迟了。火山号的舱室之中,更多的定州水兵光着膀子,挥舞着刀枪冲了出来。
“我们走!”
黑鹰转过脸来,暴喝道。
夜幕落下,乌黑的海面上,双方的舰只没有停下来,而是一追一逃,仍然在海面上奔行,灯火通明的船只一艘艘从海面上滑过。
天色大明之时,大屿号亦步火山号的后尘,先是被对手先登,赤马等小船缠上,然后被迫迎敌,被迫降速,被迫停下与敌搏斗,最终自沉于海面。
接近晌午时分,勇士号又被追上,一个时辰之后,自沉于海面。
黑鹰舰队编队中的八艘三千料战舰此时只剩下五艘,相同的旗语黑鹰已打了九遍,泪水不知不觉地在他的脸庞之上滑落。这是一场勇气,力量,智慧与技巧的全面较量,火山岛号,大屿号,勇士号不幸落败。
而在后紧追不舍的戴志诚此时也是动容,对手的战斗意志让他感到很是震惊,明知不敌,明知被追上就意味着失败,但这些人在被追上之后,停止逃跑,引诱自己的水兵大量登上舰只进行肉搏战之时,便将船只凿出一个个的大洞,在逐渐下沉的舰只之上与自己的士兵殊死搏斗,然后一齐沉下海底,击毁对手三艘大舰,但自己损失水兵数百,先登,赤马等小船更是有数十艘也被带着沉下海去,这到底要怎样的意志才能完成啊?如果对手力量与自己相仿,甚至只消稍弱于自己,这种打法,自己能是敌手么?
“趁他病,要他命,这样的对手少一个,以后便会轻松一分!”戴志诚确认这些人都是定州的最为精锐的水军,这样的士兵越少越好。
“加速,追上去,将他们都干掉!”他大声下令。
奔逃之中的黑鹰终于看见了月亮湾,看到了早先脱离大队,抢先一步在这里的战舰,看到对面打来的旗语,黑鹰带着哭腔,“王八蛋,来吧,来吧,让我送你们下地狱!”
对面的旗语是王小鱼打来的,他告诉黑鹰,还有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