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莫璃对那艘船更加注意,莫名地,她心里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般,然而这一路上却风平浪静,天空连片乌云都没有吹来。但随着船越来越近虞山,她的心头焦躁的感觉却是越来越重,于是那天下午,她便将丝行里一位叫刘真的小管事找来。
刘真是她当初进丝行时,从低下培植起来的自己的亲信。这年轻人原本就只是丝行里一个跑腿的,因嘴巴不够利索,额上又带着个刀疤,而且穷得响叮当,所以即便在丝行里当了六七年的差,也仅是个小打杂的。然而莫璃一开始就看中了他有一身好水性,而且会南边多个地方的方言,后来又知道他自小就跟着他那斥候老爹在军中混过,杂七杂八地学了些不入流的本事。因此这些年他虽一直就是个小打杂的,但对丝行内的关系却都了然于心,故而莫璃进丝行没多久,就将刘真给提到自己身边做了左右手。
“马上就到虞山钞关了,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莫东家请吩咐。”
莫璃往外看了一会,然后才低声道了几句。事情吩咐得有些奇怪,但刘真没多问,直到完全明白莫璃的意思后,他才认真点了点头,然后便退出去了。
江面上浮满碎金的时候,船终于在虞山钞关口靠岸了,莫璃原想如之前一般,也下去走走。却不想才一出来,就被通知除了下去缴船税盖印章的人外,余的人不得下船。莫璃原还不敢确定自己的行程能不能跟阿圣碰上,如今一听到钞关的人这样强硬得没有任何理由的要求心头顿起一阵猛跳,然后赶紧往前方不远处那座沐着金光的山那头看去。
虞山并不高,才六十丈许,名为山,但实际上只是个大土丘,因大昭开国皇帝的英灵曾沉睡于此,所以后人才以山为名。即便后来皇陵并未在此修建,不过开国皇帝的后人却在这山上修了座祭坛每年这里都会有固定的祭祀仪式,那些个时间,这附近的官员都清楚,因此能早早准备得妥妥当当的。只是当出现规律之外的事情时,所有官员都有些发懵,比如眼下,这皇帝老爷子好好的皇宫不待,竟一个兴起就跑到这边来了,而且还不许这地方的人兴师动众,更不许人通知这地方的父母官。
就是虞山钞关口的官员们,也只有上面那几位心里知道这个事,偏这个时候,他们这的兵统共也就三十来个寒酸得可以。
莫璃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眼睛盯着前方好一会后,再观察了一下这钞关口周围,发现这里明显不如上一个钞关口热闹,船只稀稀落落的就那么几艘,岸上的人也少得可怜,于是她心里更加笃定阿圣他们已经到这了。
他此时应该就在前面,离她不足五里,莫璃放在栏杆上的两手紧了紧许久才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转过头,此时刘真已随石大山等人一块下船去了。随后她又往关口另一边看了一眼,即瞧着同她一路过来的那艘船也已在岸边停靠并且很快,那船上也下来几个人。
石大山将船在这停留一晚,除了要盖印章外,还要去县里一趟结算去年的一笔账,算着时间,他估计得明儿早上才得回来。因此他将印章事办妥后,回来交待了一句,并请莫璃和莫古代他劳累一夜,然后就离开了。
“我安排人守夜,你去休息吧。”用过晚饭,莫古便对莫璃道了一。
莫璃却摇了摇头:“今晚就由我看着吧,五叔到底一把年纪了,而且这两日不是还吐得厉害,加上船一直在江上走,估计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过,就趁着今晚正经歇一夜吧,夜里若有什么事,我会叫您的,而且我这还有红豆陪着。”
莫古确实觉得自己这些天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见莫璃都这么说了,而且守夜其实就是安排船员轮流看着罢了,倒不必负责的人时刻亲力亲为。因此也不推辞,说了几句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夜幕降下,岸上亮起灯火,只是不知是往常就这样,还是就今夜比较特别。人影稀落的岸上,那点星火看起来有些过于单薄了。莫璃默默看了一会儿后,就抬眼望前方望去,便见虞山那边,此时竟也有火光穿透浓暗的夜幕,模糊地照到她眼里。
而同他们停靠在一起的那艘船,看样子也打算在这停一晚。
只是当她这里船头和船尾都亮起风灯的时候,那边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只船舱内透出些许稀薄的灯光,让人知道船上有主。
“姑娘,要不先您睡一会儿吧,刘真回来了我再喊您起来。”已经快子时了,江面上寒气重,莫璃已进了船舱,却并未睡下,红豆担心她一会顶不住困,就劝了一句。
然而,这才说着呢,就听到门外传来叩叩叩的三声轻响,莫璃即朝红豆使了个眼色,门打开后,果真是刘真回来了。
今夜无风,江流较之往日平静许多,除了岸上那钞关衙门口还立着几位守夜的士兵外,视线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是空荡荡的一片。靠在岸边的数艘商船也沉默得如睡着了一般,只有挂在船头的风灯在轻轻晃动。
桌上的烛火爆了一下,莫璃听完刘真打听回来的消息后,怔了半响,然后才开口:“你确定他们真是月氏国的人是军人,不是商人”
刘真点头:“东家,我自小就是在南放边境那的军营里长大,对月氏国人的一些习惯和口音很熟悉,对有过训练的军人就更不会陌生。我自小就跟那种人打交道,不会认错,那几个商人绝对是假扮的。”
莫璃一时间觉得脑子有些乱,有什么在心里盘旋,却一时理不出头绪军人,商人,月氏国,战事,虞山她看着跳动的烛火,不知过了多久,脸色忽然大变,眼里也跟着现出骇然之色她终于想起那当年韩四道到底对她说过什么事了。
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个时间,月氏国的刺客潜入大昭,血染虞山,过后朝中卷起一场巨大的风波,牵连者无数,入狱流放斩首上面权力的变更,连带着下面的买卖也跟着受到影响。只不过当时关于虞山的事似乎被特意压下了,知道的人并不多,就是韩四道也只是无意中跟她提了几句罢了,过后再没说过。
难怪之前听到月氏国和虞山这两名的时候,她心里会生出那样的不安。
可这个事这个事该怎么办
莫璃握了握手心,却发觉自个手掌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一倔汗阿圣就在那山上,此事若真,那他定也是凶多吉少,就算能逃过一劫,那万一被罪责天子一怒,谁知道会有多少无辜会被牵连
见莫璃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红豆就担心地问了一句:“姑娘,怎么了”
莫璃僵硬的抬起脸,却一时间依旧说不出话来茫然和恐慌令她犹疑不决。直到她忽然想起之前做的那两个梦想起他胸口被利箭直穿而过,想起他身上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呼吸一窒后,她终于拿定了注意。
片刻的低语刘真面上立即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一旁的红豆也觉得双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下去。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动作了没有,总归我先拖住这边,你帮我去送消息。”莫璃说到这,就看着他道“就几里的路,你到了那边后,无论如何要想法子找到阿圣,将这边的事和我的话告诉他”
刘真面色凝重,思索了片刻就点头转身,只是将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一事,即回过头道:“东家,十五爷可能还不认得我。”莫璃将他提拔到身边,也就这小半年的事,不说阿圣不认得他,就是他也不认得阿圣。更何况眼下那地方可不好潜进去的,万一被人发现,他须得有个凭证才行。
莫璃一怔,迟疑了一下就转过身,将一直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颗狼牙给解下来。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然后咬了咬牙,就递给刘真道:“你见到他后,把这个交给他。”
莫古才刚刚入睡,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震动给惊醒,却还不及他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跟着又一个比刚刚更大的撞击袭来,要不是他及时抓住旁边的桌子,怕是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出什么事了他甚至顾不上将旁边的外衣披上,就赶紧下地往外跑一开门,却发现好些人也跟他一样,一脸不解地从房间里出来,就在一个个都茫然的时候,不知谁在一边忽然一句接着一句呼喝了起来。
“是船尾那儿出的事。”
“旁边那艘船将咱的船给撞了”
“快快,大家快过去,要打起来了,咱东家正带着人跟他们理论呢,大家伙赶紧起来,那些家伙撞了咱的船,还要打人啊”
这一下,再怎么迷糊的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怔了一怔后,即掳着胳膊往船尾冲去。
莫古还没跑到船尾,就瞧着那边灯火通明,并着无数吵杂喝怒声搅浑在一起,火药味十足。
船尾这儿所有风灯都点了起来,同时那十几个由莫家安排上船的伙计,此时差不多有一半人正满腔怒火地要冲到对方船上理论去。另一半人手里则各举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怒气冲冲地扯着大嗓门一句接着一句用力声援。
而对方那边却明显没有这样的仗势,他们只五六个人守在甲板上,一边拦住别人,一边开口指责是莫璃这边疯狗咬人,他们才是被撞的一方。只是对方那才五六个人的声音,跟这十来个二十个汉子的大嗓门比起来,显得实在太弱了,并且莫璃这边眼下还有人在继续增援中。
莫古呆站着听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找莫璃,只是他刚要过去,岸上两名衙役就已打着呵欠,一脸不耐烦地走过来,朝这吼了一声:“吵什么吵”
莫璃马上往旁使用了个眼色随即就有人跑过去大声告状,并拉着那衙役去看一看他们船尾被撞坏的地方。就在莫璃也要跟着过去的时候,莫古总算找到她这边:“怎么回事怎么会撞上这大半夜,船都停得好好的怎么会撞上”
“五叔,您可算起来了。”莫璃一瞧着莫古,即指着船尾处那明显有裂缝的地方道“你看,这就是他们给撞的咱们的船停得好好的他们却忽然给撞上来,我刚刚过来一瞧,心里就直发慌”
莫古一看那裂痕,脑袋顿时大了,眼下石大山不在船上,而且离开时还特意托付了他们帮忙照看,如今突然出了这事,万一影响到往后的买卖那可就糟了。于是不用莫璃多说他也顾不上多问,就赶紧往衙役那过去。这事儿就发生在钞关口,须得请官府主持个公道才行,不然眼下双方各有损伤,争执不下的话,事情很难得到妥善解决。
不多会钞关里的官差就被惊动了,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莫璃这边的群情则跟着越来越激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多大的冤屈。
“大人,我们的船停得好好的,里头还载了整一船的匹料呢,他们也不知大半夜的想干什么,竟将我们的船给撞成这样”
“胡说,大人是他们含血喷人”
“什么含血喷人我们船上那么大一个洞,你没看到啊,当大家都瞎了不成”
“我们的船不一样也有损伤”
“谁让你们大半夜不睡觉,使坏撞上我们”
“是你们撞的我们”
“是你们”
“你们”
“你们”
“够了一个一个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他们撞了我们的船”
“是他们撞了我们的船”
那官差怒了,又是一声爆喝,然后让莫璃这边的人先说。莫古正要上前,莫璃却忽然拉住他,同时给其中一位平日里最能言善道的伙计打了个眼色。大半夜的,那官差哪想跟这事多做纠缠,悄悄收了一边的红包后,便也不去计较这出来说话的人是什么身份,由得他开口就是。
那伙计果真不负莫璃所望,添油加醋地说下来后,对方那边顿时按捺不住了,不等那伙计说完就开口反驳,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
而莫古这会儿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虽说双方都争吵得厉害,但经他观察,即发觉眼下的情况好像是自己这一方在胡搅蛮缠。而且对方那边说出的几个关键的点他也注意到了,比如船初始时停靠的地方,比如船锚原先钉住的位置。他趁着此时还争扯不休的时候,悄悄走开暗暗观察了一下,随后寒着脸将莫璃拉到一旁低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石大山留下的那两位管事也发觉这事不对劲了。”
虽说两船当时距离很近,但是仔细查看的话,还是能看出些居目莫璃自是明白这个理,她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对方应该就不会再就此事纠缠下去,如果他们确实心怀不轨的话。因此时的纠缠,对别抱目的的他们来说,不仅是浪费时间,最重要的一点是犭丨起官差的特别注意。
“是我让人撞的。”既然莫古都发觉了,莫璃便不再瞒着,眼下得拉着五叔帮她将这一出戏做完了,不然一会儿很难应付官差和石大山“什么”莫古大惊“你”
“圣驾就在前面,虞山,那艘船上的商人是月氏国的军人假扮的,我已让人将消息捎过去了。”
莫古本要喝骂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中,怔怔地看了莫璃许久,像是不认识她一般。虽自草原一行后,他就知道他这位堂侄女,有时会突然做一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决定,但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胆大到这地步。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圣驾的行程是谢大人告知,那边则是我刚刚让刘真去探明的。”
“可眼下你让人撞船是什么意思”
“五叔还不明白吗,月氏国的人很可能打算行刺,我唯有如此才能拖住他们。”
“你疯了,这事是你能插手的”
“我没疯,阿圣如今就在那边我不能不管。”
“阿圣”莫古一怔“万一都是你胡猜的,你实在是这事哪能这样乱来”
“若真是我猜错了,这船的损伤我全赔,石大山那边我亲自去道歉。”莫璃说到这,就看向争吵那边,接着道“但若我猜得没错他们确实心怀不轨的话,那这场事故,咱这边要求的赔偿,他们定都会答应下来,并且不会讨价还价。”
“你”
莫古还没真正消化这件事,争吵的那边就已有停歇的趋势,如莫璃所说,对方自认倒霉直接答应赔偿银子,并且真没有讨价还价,大方得像是财神爷下凡一般。莫古闻后大惊,莫璃的心顿时凉下去,竟是真的
这样的话,到底是这些人还没来得及行动还是已经有所行动了为何从刚刚到现在,他们船上也就下来六个人,难道别的人早就已潜入虞山只是虞山那边怎么也听不到有什么动静传来,还是因为离得太远,所以即便真有什么动静,她这边也听不到
既然一方都答应赔偿了,那这架自然是再吵不下去,只是莫璃自是不能将此事就这么轻易了结。跟莫古暗示了几句后,就找了石大山身边那两位管事开始估算自个这边到底有多少损失同时也提议让人也到对方船上看看。理由是既然双方都握手言和了那相互关心是应该的,只是这个理由却被月氏国的人断然拒绝。
莫璃即往莫古那看了一眼,莫古心头慢慢生出寒意,这若是真的那简直是捅破天的大事再看莫璃,却见那丫头已一脸若无其事地同石大山的管事们开始估算损失了。而刚刚匆匆说好,他的任务是要保证将官差留在这,并安排船上的伙计们在船附近查看,借着查看船身还有没有哪损伤了没察觉之事,起到监视对方的作用。
月氏国的人原以为自己这边自认吃亏做出退让后,这窝囊事很快就能平息,却没想事情不仅没有如他们想的那般,而且还变本加厉起来。
十几个明晃晃的火把,十多盏风灯,船上岸上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人,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全都盯着他们,这算怎么回事,天马上就要亮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莫璃面上虽还是若无其事,但心里紧张得手都要开始发抖了。自确定自己的猜测后,她就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真的能起作用,更不知道刘真是否已见到阿圣了,虞山那边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她只盼着,天能快些亮。
一个时辰后,即便莫古极力挽留,官差却还是回去了大半,不过到底给他们留四个衙役在那看着。而莫璃这边的伙计们在寒夜里站了一个多时辰后,上下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因东家许了丰厚的报酬,所以刚刚一个一个都演得很是卖力。
生生等了一个时辰,月氏国的人见莫璃迟迟没给具体数目,气得七窍冒烟,最后留下一句明日再谈,然后就回去自个船上去了。总归刚刚都有了官府的人作证,对方的负责人也出来按了手印,因此莫璃这边自是没有阻拦人家夜里睡觉的道理。
事情似乎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于是,将到黎明时,除去莫璃这边的人外,石大山的人基本都回去补觉了。
莫古走到她身边:“没有任何异样。”
莫璃没有开口,只是神色凝重的看着江面,凌晨之前的天,是最暗的时候。
远处的江面如被泼了墨一般,眼睛适应了船这边的火光后,再往那一看,就是漆黑一片。风吹得脸上冰冰的,连眼睛都觉得冷,她闭上眼,尽量让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好一会儿后,她才慢慢睁开眼,继续看着远处的江面。
莫古还想问她刚刚的事,却就在这会,莫璃两手忽然握住栏杆,身子微微往前面一倾:“五叔快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在动”
“什么”
“瞧着像是一叶小舟”莫璃喃喃一句,随后大惊“糟了会不会是他们船上偷偷下去的人”
“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靠过这边来看”
“在哪”
“就前面,你仔细看是不是,一定是,这个时候谁会在江面上泛舟,这得让官差知道”
“等一下”莫古正要拉住她,可不想就在这会,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在凌晨这样寂静浓暗的时候,突出听到这般急促的马蹄声只让人觉得那声音像似踩在心口上一般,让人没来由的就是一阵紧张。
两人对看了一眼,即转身跑到靠岸的那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结果两人皆看到了倍感震惊的一幕。难怪马蹄声那般让人心惊,急奔过来的竟是一队人马,皆是身披铠甲,即便是夜色也掩盖不了那浓浓的杀气
钞关的官差们被彻底惊动连滚带爬的出来,一瞧着这仗势后,全都吓呆了。而那有数的几位知道内情的,更是脸色刷地一白,当即就跪了下去。
附近的商船全部被控制住,动静弄得不小之前才刚睡下的人又被吵醒,正没好气的走出来打算破口大骂的时候,却冷不丁地看到眼前那一排排披着冰冷铠甲的御林军后,即吓得一下子噤了声。
不许随便走动,不许随便张望,不许开口说话,所有人都被赶回各自的船舱内好好呆着,没有吩咐不许出来。姑娘,刚刚怎么没瞧着姑爷。”回到船舱内的房间后红豆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也没瞧着刘真,他到底有没有见到姑爷,这会儿外面那些人,是不是因为听到姑娘送去的消息才过来的”
莫璃摇头她也不知道,这种事,她如何能知道。
官兵过来了,说明她猜测的事确实没错,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没看到阿圣,她却又开始担心起来,难不成他是出事了只是脑子刚一有这样念头,她即马上止住这样的想法。
所有人在船舱里等着的时候,外面开始传来刀剑撞击的声响以及时远时近的马蹄声。不过那样的声音并未持续多久,天还未亮就歇下去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天差不多亮起来的时候,但还是没有叫她们出去。船里的人皆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况,没听到许可声,没有人敢贸然出去看,就是待在船里的人,相互间的交流也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人心惶惶,安静得压抑的气氛让人心头极为恐慌。
阿圣真的没事吗
莫璃越来越不安,照他的性子,若是知道她在这,定会过来的,难道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一直到太阳升起后,一位钞关里的衙役小心翼翼地上了莫璃所在的这艘船,询问了几次后,就寻到她的房间,然后将她客气地请了出去。
所有的忐忑和恐慌以及这五个多月来的不安,在看到朝阳下骑马朝她奔来的人影后,全数消散。他还是那样热情直接,翻身下马后,不等她上岸,就率先走上甲板,手一伸,即将她一把抱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不过数月而已,对她来说,竟恍若隔世
没有追兵,没有利箭,没有牢狱之灾,他真的安然无恙地回到她身边
许久,莫璃才在他怀里抬起脸,随后就发觉他一边的胳膊沾了大片的血,隐约还能看得到伤口,她大惊:“你受伤了”
阿圣挪不出时间看自己的伤,两眼一直停留在她脸上,毫不在意地一笑:“一点小伤。”
每次久别再见,他身上都是带着伤,却也依旧是每次都能对她笑得那么灿烂无畏。
仿若因他的关系,十月初的阳光看起来竟如仲夏时那么耀眼,视线被刺得有些模糊,手微颤地抚上他的胳膊,耳边却传来他低沉醇厚的笑声和轻哄。
片刻后,两人被安排在钞关衙门后院的厢房内歇下,同时请郎中过来给阿圣包扎胳膊上的伤。莫璃在一旁帮忙,待那郎中提着药箱出去后,才小心问了一句:“那边,是已经没事了昨晚刘真找到你了”
“没事了,亏他找去,不然还不知这还有一艘船。”阿圣将上衣都脱下后就往椅子上一坐,同时将她拉到身边,揽住她的腰道“只是知道你在这也把我吓一跳。”
莫璃手指在他那双浓黑的剑眉上轻轻拂过,然后手贴在他脸上,低头看着他哽咽道:“在狱中那段时间很难过吧,瘦了好多。”
“不难过,就是想你想得厉害。”他侧过脸亲了亲她的手然后收紧胳膊,将脸贴在她胸口叹道“总算没有对你食言。”
莫璃抱着他光裸紧实的肩膀,面上露出笑的时候,含在眼里的泪也跟着落下。
一个月后,莫璃和阿圣乘坐的船总算在永州靠岸了,腿伤已痊愈的朱氏领着莫雪,同族里的长辈一起站在永州港口等迎他们。
莫长青已听说这趟同莫璃和阿圣一起随行的还有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好似是为彻查姬家商社而来。一个月前虞山的那场刺杀,消息并未传开,知道实情的人也没几个,但莫长青还是稍有耳闻,故如今听说左都御史前来心里不禁忐忑万分。
商社在莫璃回到永州的第二天就被封了,随后不到十天,商社里的主事连同下面的大小管事皆数被押入狱中问审彻查。姬御风则直接被羁押上京,而那天,莫璃正好被左都御史叫去问及商社以往买卖上的事。将知道的都交待完后,莫璃从衙府出来时,正好碰上押着姬御风的暗色囚车从里缓缓行来。
她站住,囚车从她身边经过时,姬御风也看到了她。
当初那位站在云端之上眼里带着睥睨面上带着傲气的贵公子,转眼间,竟就成了的阶下囚。光鲜亮丽的当日和蓬头垢面的今时,如此巨大的反差实令人感叹命运的莫测以及人生际遇的难料。
“呵呵呵”囚车内的姬御风忽然笑了起来,转头看她“我到底还是小看了你。”
她两次算计他,他其实只是恼羞成怒,终究是未因此将她真正放在眼里重视起来,她折腾得冉厉害,跟他也是云泥之别。这样的女人,怎么有资格跟他站在同等地位来较量,而他的志向,从未在那些铜臭之物上,他的鸿鹄之志,如何拿来跟这样一个小小商户女等同视之。
或许导致他失败,导致他姬家落入眼下这般境地的原因并不在莫璃,莫璃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但她终是对这样的结果起到了加快的作用,犹如当年一尘大师在佛光寺,跟谢歌弦说的那番关于打翻茶水的话一样。一件看起来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有可能引起难以想象的后果,命运的莫测,可不就在于此。
月氏国的那场刺杀,其实是在三皇子暗中支持下进行的。而若不是之前太子借马料之事将三皇子压下,使之彻底失了圣心,并令其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其实只是皇上为东宫准备的一块磨刀石,他估计也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行为。
虞山钞关的那个晚上,早在夜幕降下的时候,虞山那边的刺杀就已经开始。于内,幸好阿圣当时就在皇上身边,因刺杀的人除了来自月氏国外,还有来自皇上身边的人。于外,亦幸好莫璃当时的决定,令月氏国人失去接应的最好时机,因此那场刺杀还未激起什么样的波浪,就以失败收场。
就在虞山刺杀行动开始的时候,京城那边亦经历了一场夺宫之变,只是因虞山刺杀行动的失败而失败。皇权路上,夺嫡若是失败,便只有死路一条,皇帝回宫后,三皇子即被赐死。而一直站在三皇子那边,并被查出参与此事的姬家被抄,问斩者三十余名,姬御风就在其列,年幼者则被流放千里。一个世家大族,就这么在朱笔轻轻一划之下,灰飞烟灭。
这些事,都是后来莫璃从阿圣口中知道的,至此,她莫家的世敌倒下,而她父亲的大仇也算是报了。然盼她却没多少欣喜,听完后,心里反有种道不出的感觉,良久牙长长吁了口气。她不知道上一世,这样的斗争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果,是否跟如今这样的结局有所不同。应该是有所不同,仔细回想,上一世,她直到死的时候姬家都还没出事。不过这事也真说不准,或许那当时姬家已经出问题了,只不过结束的时间未到而已。
宫廷里的斗争,权力的拉锯,着实令人感觉心胆生寒,胜与败,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家族的存亡。
转回来说其实就在姬家被查抄的那段时间,莫家已开始迎来最辉煌的一页。
腊月二十,去年冬莫家接了太子殿下订单的交货日到了,为此,莫家特意包下永州一家最大的酒楼,并把永州的各大商家都请到场,然后在众人瞩目中,将二十匹流光溢彩锦绣辉煌的倾世碧颜捧了出来。
场中片刻的寂静之后随之而来的惊叹即如潮水般涌来。
只是就在莫璃要将这二十匹倾世碧颜送到太子殿下亲派来的宫人手上时,对方却谦笑一声:“且慢。”
莫璃一怔,座上的莫老太爷也露出几分不解,同时心里隐隐有些担心,难不成是觉得这二十匹倾世碧颜入不了眼只是之前不是已经看过了,并且还连声道满意。
正有些忐忑的时候忽闻外头传来圣旨到的声音,在座者皆是一愣,直到那位穿着宫服,手拿拂尘的公公从外进来后,大家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跪下。
宣旨的公公声音有些尖,每个字都咬得特别重,每句话的尾音也都拉得很长。莫璃因心里着实意外,故那几句话听下来竟没听清楚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这道圣旨说的是皇上御赐了一块牌匾给莫家。
当“钦此”二字落下后,无论是不是莫家的人,但凡在场的,都慌忙跟着一块言谢如此场面,怎么都显得有些乱哄哄的。不过那公公倒明白这些人的心理,加上莫家那位入赘的女婿颇得皇上和殿下的青眼,因此并无一丝见怪,将手中的圣旨递给莫长青后,就让人将那块盖着黄绸的牌匾给送上。
莫长青颤着手,同莫璃一块接过那块牌匾后,又看了看那位公公,然后在对方微笑的点头示意下,郑重其事地将盖在匾上黄绸轻轻揭开,露出“天下锦绣”四个大字。
那公公笑着道:“莫家真是出了位了不得的姑娘啊,多亏得莫东家,你莫家才能有如今这样的倾世荣华,这可是圣上亲笔,就是一品官见了这御赐的牌匾,也得是恭恭敬敬的。”
莫长青目中含泪,连连点头。
莫家,在永州沉默了数十年后,终于再次大放异彩。
年后,门市将开时,莫璃忽然想起自己自回来后,一直就没去佛光寺那说一声谢谢。虽说对方或许并不在乎,但她却不能因此而忘恩,当日莫家和阿圣被钦天监的不详之言笼罩时,若非一尘大师答应上京为她开口,太后或许没那么轻易就放过此事。
只是当马车从同兴街那经过,将走到锦绣林时,莫璃不由就掀开车帘往外一看,果真瞧着当日生意火红的锦绣林已经关门,连牌匾都被摘了。
回永州后,她虽没有特意去打听韩四道的消息,但还是知道商社被封的那一日,韩四道连同十数名商社里的人都被官府给带走了。不过后来似乎是查出他并未参与那刺杀之事,因此只被关了一个多月,官府将他的家产差不多都炸光后,才在大年三十那晚将他给放了出来。
前段时间听贾黑说他出来后就开始变卖房宅,似乎打算带母亲和兄长回老家去。如今算着日子,应该已离开永州了吧,最终,竟又回到原点,也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
莫璃心里轻轻一叹,然后就放下帘子。
上了佛光寺后一问,才一尘大师没在寺内,莫璃和阿圣给寺院捐了一笔香油钱,再请小沙弥待一尘大师回来后,帮忙转达他们的感激和谢意,然后才告辞离开。
只是当马车刚启程,莫璃忽然就想起一事,便叫车夫改个方向。
“去哪”阿什拉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转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莫璃说着就往他怀里一靠。
结冰的碧波湖,这个结束了她上一世,开始了她这一世的地方,一个她曾以为自己再不可能会踏足的地方。但今日,不知为何,忽然想来这儿看看,或许是因为有这个地方的结束和开始,所以才有了她与他的此生此刻。
“冰还没化呢。”扶着阿圣的手下了马车后,莫璃呵和口白气,然后抬眼往前一看。
“已经开始化了。”阿圣说着就揽住她的肩膀“不过这地方倒是不错,冬天找个地方凿个洞,就可以在冰上钓鱼。”
莫璃一怔,忽然问他一句:“若是我掉到那冰窟窿里,你会怎么办”
“救你。”阿圣回答得很干脆。
“若是我掉进去的时候,你没在,而你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呢”
阿圣转头,垂眼,看了她许久,然后在她耳边轻轻道了一句。莫璃怔了怔,随后浅浅一笑,湖光雪色下,以往那些阴霾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