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乓”的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里,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容嬷嬷指着一排跪在地上的婢女呵斥:“你们怎么照顾大人的,一群偷懒的奴才。”
殷小虎想叫他别骂人,可是张了张嘴,发烫的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她虚弱地抬起手伸向容嬷嬷的背影,可是背很重,手也很重。
“动了,动了,大人她醒了。”一个婢女惊呼出声,容嬷嬷这才转过脸直奔而来,“姑娘,你可吓坏老奴了,老奴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太子殿下交代呢?”
芜姜!殷小虎脑子一机灵,抓住她的手,有些神智不清地说:“千万别跟他说,咳咳咳……一个字都别提。”病来如山倒,她的身体本就弱,现在一发不可收拾地病倒了。
容嬷嬷吩咐婢女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一口,殷小虎感到喉咙里一阵呲呲冒烟的疼痛,张了张嘴,终于能说出声了:“疼。”
容嬷嬷有些心疼地看着这可怜的姑娘:“你好好休息,我非得好好教训这帮狗奴才。”
“用针扎吗?”殷小虎想开玩笑,可是一咧嘴,表情变成了痛苦,“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要下水游泳,冻着了也是我活该。”她说着又咳嗽两声,右手按上左边肩膀,轻轻一碰,痛得直咧牙。
“大人别乱动,您的伤口发炎了,大夫很快就来。”
殷小虎晕乎乎地点头:“好、好……”她对容嬷嬷说这是晚上凫水时被岸边的割伤的,容嬷嬷自然深信不疑,等大夫提着药箱赶来时,她还殷勤地解释着她的病症和原因。大夫点点头,把她们都请到了门外,然后搭她的脉搏。
他捻着不长的胡须,先是一阵摇头晃脑,紧接着露出了当初独牙给她把把脉时一样的表情:“姑娘,你年纪轻轻,身体为何显油尽灯枯之象。”
殷小虎虚弱一笑:“你是大夫,你问我,我问谁?”
大夫沉默了。
“我还死不了,是不是?”
大夫点点头:“目前无碍,不过长此以往,总不是长久之计,在下才疏学浅,姑娘还是要为自己早做打算啊。”
殷小虎点点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大夫,我现在的病能治吗?”
“现在?姑娘啊,恕我直言,你是风寒侵体,身体弱再加上这番折腾,必是要损耗不少元气,就算此次病愈,您的体质恐怕也无法恢复到从前了。”
殷小虎点点头:“您开药吧。”
大夫点头:“好,这就去开一张温补的药方,姑娘按时服药,大约五日,便可痊愈。”
“五日?”殷小虎呢喃一声,一掌拍床坐起身来,“不可,太慢了,给我猛药,给我猛药。”
大约是被她的神情给吓住了,大夫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砸开一滩墨迹。
只因一时气急,瞬间凝聚的力气又瞬间溃散,殷小虎软塌塌地倒回床上,声音虚弱:“大夫,我不要温补的药,你给我一帖猛药,最好明天就能痊愈。”
“是药三分毒,姑娘这是何必呢?”大夫不解地看着她,“再者,病人的身子本就需要慢慢调理,哪有及时见效的道理。”太夫的口气和独牙一个样。
“还是恳请大夫给我开一些能够尽快痊愈的药。”殷小虎提要求道。
“好吧,既然姑娘如此要求,我就只能加大药量。”说着重新提笔,撤了一张纸,重新写起来。
安静之中,殷小虎迷迷糊糊地阖上眼睛,眼前有浮光掠影闪过,耳边悠扬琴音缓缓而扣,她似乎看到有一个女子向她飞来,广袖长裙,青丝飞扬,随风起舞。长袖拂面而过,带来一阵似真似幻的幽香。她心碎地嗅了嗅,再往前看去,看清了那女子的脸……那是……秀姐……她颊若绯月,肌若飞雪,腰若杨柳,足尖点地旋转不停,但她的眼睛始终凝视着自己,那般含情脉脉,她很像秀姐,可又不是秀姐,对啦,这是年轻时的秀姐,水嫩青葱的年华,默默如诉的情谊。
“我送你的东西,你为何要丢掉?”她飞旋着向她靠近,没有张嘴,她却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声音,这声音重复着从四面八方传来,她伸手捂住耳朵,却发现这双手根本不是自己的,手骨很大,手掌很粗,这是一双男人的手,她不敢相信地把手放在眼前,翻弄手掌,一阵轻纱拂过,女子纤柔的身影已停在了眼前。
“你看看我啊。”秀姐抬头,“看看我送你的礼物。”
她的视线从手掌上移开,一抬头便脸色惨白。
眼前的女子变幻了容貌,变出了她的容貌,她看到自己温柔地笑着,双手交握于胸口,手上散发着浅浅的光芒。她摊开双手,手心里真是那颗蓝宝石项链。
“我送你的礼物,千万不要再弄丢了。”她看到眼前的自己把宝石交入到自己掌心——一个男人粗厚的掌心。只叫了一声等等,天地突然黑了。
殷小虎挣扎地睁开眼:“等一等。”
走到门口的芜姜回过头惊喜地说:“你醒了。”
她醒来,又回到了太子府的房间,刚才那一场只不是糊涂梦。
“你怎么了?刚才一直问我要东西。”
“我问你要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是一只不停的问‘你是不是把我给你的东西丢了’”芜姜笑着重复了一遍。
“我问你?”她惊讶,在梦中,自己才是那个被质问的男人啊?
一定是发烧糊涂了。殷小虎甩甩脑袋,也罢,等从太子府逃出去,再去山崖之下把那颗宝石找回来,既然秀姐送她的东西,也是人家一番心意,不能白白糟蹋了。
“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我没什么事情?你不用来看我了。”殷小虎有些烦闷地撑着发晕的额头。
芜姜略略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一旁候着的婢女,婢女识相地告退。
“怎么了?”殷小虎晕晕地问。
“怎么了?有你这么跟一国太子说话的吗?”
殷小虎本来就是个尊卑不分的人,意识自己犯错,老老实实地行礼道歉:“太子殿下,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芜姜却笑了:“你是不是根本没把当太子?”他脾气温和,虽然有时候也会摆架子,看上去威不可亲,但只是很少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他温和地像大哥。
“不啊,你是太子,我也一直把你当太子,只是……太子就和别人不同吗?”
这个回答让芜姜愣了一愣。
烛火温和,他的清眸很亮很美。
她偶而对上,也只笑笑,不曾回避,也不曾有过复杂的情愫。
“唉……”他突然叹气,恍惚回忆起来,“第一次见你,我只觉得你可爱,后来却隐隐有些挫败。”
殷小虎看不懂了,他一个有意中人的人,跟她说这些话,不觉得腻歪吗?
见她发愣,他突然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让她慌了。
“你干嘛?”她的声音仍然虚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手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差点要把她按入怀中,第一次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占有,然而她瞬乎一笑,又那样风轻云淡:“你还是别做我的女人了,这样我就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殷小虎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怎么能乱开玩笑,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要是让大哥和英郎知道,芜姜有四条胳膊都得被卸下来。
“你好好休息,我要去看看我的太子妃了。”说完走向门口,颀长温和的背影顿了一下,依着门缓缓回头:“喂,如果有一天,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惊讶吗?”
殷小虎靠着枕头,洞彻地回答:“你是在你问你自己吧。”
“这话怎么说?”
“太子殿下,你根本不相信所谓的情感,不是吗?如果有一条,你真正喜欢一个女子,真正惊讶的该是你自己吧。”
芜姜站了片刻,笑了一笑,转身离开。
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才虚惊一场地吐吐舌头,刚才的话,只不过是她故弄玄虚瞎掰的,谁知道他相不相信感情,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子。不说谢他听不懂的话,他是不会走的。殷小虎自顾自点点头,立即掀开被子下床,刚站到地上,只觉一阵晕眩。
她强撑着叫来门外的婢女,用煮夜宵的差事吧她打发到厨房,然后一个人穿着件单薄的衣服,捧着那碗熬好的药和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健步如飞地朝废园跑去。
冷面刮面而来,吹得她的脑袋裂开一般疼。
所有痛苦都是值得的,春意终于服下药。
翠儿感激不尽地看着她问她为何如此。
殷小虎笑笑,只说:“不必太客气,我不是未了你们……”她没有说下去,总不能说是为了英郎吧。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紧张地说:“翠儿,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翠儿和春意不知道她和英郎之间的纠葛。
“恩……别对任何人说起在这里见到过我,就算是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
翠儿想了一想,坚定地点点头:“你放心,江湖中人,说话算话。”
江湖中人?她默默地想着这几个字,是啊,英郎也是江湖中人,那她算哪里的人呢?不三不四,不像大家闺秀也不像乡野丫头,既不和大哥一路,也不和英郎同道,她是个生活在边缘的人,无依无靠,注定孤独终老。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悲怆,吸吸鼻子,撒腿跑回自己的房间。
幸好婢女动作慢,等她上床躺了一会儿,她才端着一碗夜宵姗姗来迟。
“大人,这是水饺,大人……”她笑声叫着。
殷小虎正在抹眼泪,当然不想让她看到,故意发出大呼的声音,把她给吓跑了。
是啊,这年头居然还有姑娘在打呼,太可怕了。
呼着、呼着就真的睡着了,一睡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开门声,她听到乒乓的声响,听到呵斥声和跪地求饶声,可是她睁不开眼睛,头好疼, 喉咙好疼,肩膀也疼,全身也疼,下次再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折腾了,所以……殷小虎默默祈祷,“英郎啊,你千万别来,我没有两条命陪你闹腾。”
一双温凉的手按在她额头上,才让她的意识恢复了些。
她睁开眼就看到了英郎的脸——不,是芜姜,从某个角度看上去,他们长得就像亲兄弟。她的视线从他脸上滑到地上,昨日为她看诊的大夫吓得缩成一团跪在求饶。
“庸医。”芜姜正要下令处罚,殷小虎拉住了他的手,想说不关别人的的事,谁知,有人却抢先开口。
“太子殿下,昨夜我见着殷大人捧着药偷偷跑到废园,许是那时候被风吹病了。”说话的正是做夜宵的婢女。舒展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在一旁帮腔:“太子殿下仁慈,万不可错杀无辜。”
完了,完了,要穿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