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深处,有一座辉煌的宫殿。
宫殿东北角上,有一人工雕砌的小湖。小湖的一边,一座临水而建的亭子巍然伫立。
是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而不刺眼,正是悬水垂钓的好时候。
在亭子外面,临近水面,是一处几十见方的无顶小亭。此亭黄金作地,白玉为栏。
亭中坐着一个垂垂老者,凝神望着湖面。在他面前,一支墨绿色的鱼竿伸出白玉栏,静静的架在水面之上。
忽然鱼竿轻轻颤动了一下,通过鱼线连接,漂浮在水面上的鹅毛所制的浮标也忽然浸入水中,然后又浮现。老者眉头微动,却并不着急。果然,紧接着,浮标更急切、更大幅的沉入水中。
老者嘴角露出一道自信的神色,伸手拿起鱼竿,轻轻一拉,一条火红色的鱼儿挣扎着跃出水面,然后升高,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光。
“恭喜万岁爷,是一条锦鲤。”
旁边一直侍立着的老太监见鱼儿上岸,连忙上前捉住,一边将鱼儿取下来,一边喜滋滋的说道,仿佛鱼儿是他钓上来的一般。
这垂钓之人正是当今的太上皇万隆皇帝。他微笑着看了被自己的大太监取下鱼钩,放入金盆之中飞快游走的红鲤鱼,忽然问道:“德全啊,你跟了朕多久了?”
吴德全顿时自豪的抬起头,笑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跟着万岁爷已经五十五年六个月零十九天了,过了今儿,就刚好是两万日了。”
万隆皇帝一愣,随即感叹道:“没成想,这一转眼,五十五年都过去了,还记得当年朕刚刚登基的时候,大楚才刚免于战火,朝廷萧索,举国百废待兴。那时候的朕,有那么多的事情急着要去做,有那么多的事情不得不去做,如今,我们都老了。”
吴德全听得万隆皇帝的感慨,亦是神情激动、缅怀,并道:“如今奴才是已经老了,万岁爷可一点没老,还和当年一样的意气风发,威压百世......”
万隆皇帝笑了笑道:“什么威压百世,方才不过是拉一条这般大点的鱼儿都已然觉得费力,往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去面见先皇了......”
吴德全垂首静立。他虽会拍马屁,却深知这种话是不能接的。帝王的生死,帝王自己说的,他们却说不得。
万隆皇帝也没想过吴德全会接他的话,因此说了一句之后又道:“也罢,只是不知道当年陪朕统御天下的老臣子们,如今还有多少尚在人世。”
吴德全听了万隆皇帝这句话,眉目转了转,忽然道:“奴才听说了一件事,不知万岁爷可有兴趣听奴才闲话几句?”
“什么事,你说吧。”
“是关于何大人的......”
万隆皇帝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何善宝?”
见吴德全点着头,他还真的来了兴趣。人老了,最容易缅怀,然后就越发珍惜过往的记忆。
“你快说吧,他如今应该也老了,还能有什么新鲜故事不成?”
吴德全笑道:“到也不是何大人本人的事......是这么回事,奴才也是听出去买办的太监们偶尔说起,说何大人的小孙子被五城兵马司的裘良给抓进大牢里去了。”
万隆皇帝纳闷道:“何善宝不是如今的首辅吗,他孙子犯了什么事被抓的?”
吴德全笑道:“说起来也怪何大人教孙不严,昨日他小孙儿从国子监放假归家,因为高兴,就在大街上奔马,谁知道一不小心,就把路人给撞伤了。
偏巧这事又被裘良给撞见,当场就把他押回五城兵马司的大牢里去了。听说何大人因为此事气得可着实不轻呢......”
吴德全把这事当成新鲜事来说,却没见到万隆皇帝已然皱起来的眉头。
他御宇多年,对于朝政之事了若指掌。这事,他一听就知道不会简单的了。
“听说皇帝前不久又抄了一家府邸?”正庆帝忽然问道。
吴德全道:“是有这么回事,听说是因为锦衣军查出寿山伯府半年前派人在金陵地界截杀了六百里传信的驿使,陛下震怒,这才下的旨。”
万隆皇帝不语,半晌方道:“走吧,回宫。”
“是。”
......
“陛下,臣以为裘良此举大为不妥。何善宝不论如何也是当朝首辅,又岂可以此等小事折辱于他?”
大明宫内,正庆帝又招他的几个心腹臣子议事。所议者,正是如何借着这个契机,向何善宝摊牌,一句夺下他内阁首辅一职。
谁知,崔文龙当先就表示了反对意见。
“崔阁老未免言重了,这如何能算是折辱?难道他孙子当街纵马伤人一事是别人诽谤的不成?总不能因为他是首辅,就能枉视国法了吧?
难道崔阁老认为,朝廷应当责令裘良立即放人,才算是顾全了首辅的体面?那又置国法于何地?”
户部尚书赵钱又和崔文龙想法不同,与正庆帝一般,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破局机会。
对于赵钱如此上纲上线的话,崔文龙无法反驳。潜规则只有在双方认可的情况下才能胜过规矩,一旦被摆上台面,则无法实施。
因此,崔文龙并不回答赵钱的话,转而对正庆帝道:“陛下,微臣以为,如今一切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离三年前的大案大白于天下之日已不久矣,届时,陛下大可名正言顺的废除何善宝首辅一职,却是不必以此等手段动手,有失朝廷体面。”
赵钱道:“崔阁老未免有些固执了,自来成大事者,当因势利导。如今有了现成的机会不利用,却去等什么不知何时才能到的东风,我以为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若是陛下同意,微臣决定后日大朝会上上本弹劾何善宝,陛下大可借此机会,对何善宝进行议罪。”
要对何善宝进行议罪,只有三法司会审,除此之外,任何一个衙门,皆无这个资格。
所以,他们目前掌控的证据,皆不足以对何善宝定罪。必须通过这一道程序,才能名正言顺的将何善宝下狱。
正庆帝想了想,问方守道:“方爱卿以为如何?”
他这话已经表达出了他的意向,他是赞同赵钱的话的。因为,他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借此契机,对何善宝发起进攻。
方守回道:“臣以为崔大人和赵大人皆言之有理,臣对此并无意见,恳请陛下裁夺。”
五城兵马司受京营节度,他的大弟子孙达如今正好是京营节度使,如此,裘良到算是他的人了,所以,他并不好多说什么。
正庆帝看了崔文龙一眼,崔文龙就知道了他的心意,无奈的一叹,还是恭谨道:“臣请陛下裁夺。”
正庆帝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就按赵爱卿说的办吧。”
......
“走,快点,快看看去!”
荣庆堂的一个院内,几个小丫鬟相互催促着往正院里赶去。
跑到荣庆堂正堂之前的院内,这里已经聚集着好多丫鬟婆子,纷纷围着院子中间,一株凭空出现的大树指指点点。
“那些就是荔枝啊,真多!”
许多小丫鬟根本就没见过荔枝树长什么模样,倒是上面挂满了的果子还认得。毕竟以贾府之尊,还是有渠道能吃到荔枝的。
只是,从来没见过有人直接把果树也一起搬进来的。
“老太太出来了。”
丫鬟们的声音刚落,就见正堂之前的帘子打开,贾母在鸳鸯、李纨、王夫人等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原先围着的丫头子们赶紧让开些,让贾母过来。
贾母走下台阶,抬眼,看向穿堂之内矗立着的两三人高的大树。底下是一个一二米见方的大木框,框内装满了泥土,树干就直插在其中。
顺着树干往上,是展开的枝叶,伸展开来,倒占了好大一处地方。上面满满当当的挂着一粒粒饱满红泽的荔枝,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饶是贾母一辈子享尽了荣华富贵,也没让人干过这么淘神的事。这玩意,没有七八个汉子,怕是都抬不动。
“这是谁送进来的?”
方才李纨、鸳鸯等只说让她出来看稀罕物,所以她还不知道这是谁送进来的。
李纨笑着说:“老太太猜猜?”
贾母想了想,道:“这般事情,大概也只有清哥儿那促狭小鬼才能想的出来了!”
“老太太明鉴,一猜就中了!”
贾母也笑道:“还真是他干的?亏他整日里还说他是干大事的人,没得干出事情来让人好笑。这般做法,让亲戚朋友们知道了,还不笑话,连带着我们也都成了馋嘴猫了。”
王夫人道:“这也无妨,他这是孝顺老太太,旁人知道了,也只会夸他孝顺,哪里会有其他的说法。”
正说着,姐妹们也闻讯赶来。当先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庭院里那一株显眼的大树,仔细看了两眼,才走到贾母跟前见礼。
贾母道:“正好你们来了,快去摘几颗来,我们尝尝。”
姐妹们以往吃水果都是现成的摆放在盘子里的,何曾做过这等直接从树上摘果子吃的事,闻言皆兴致冲冲的上前。
围着转了半天,却无人下手。不是不够高够不着,而是,看着枝头挂满的鲜艳果子,姐妹们觉得十分整齐艳丽,一时竟是不忍心下手。
王夫人道:“你们快些,老太太等着尝呢。”
几人无法,只得狠下心来,一人上前扯住一根枝丫,从上面摘了两颗下来。
“给,老祖宗。”
史湘云跑的最快,率先递了一颗给贾母,自己留了一颗。如此,其她人也照样,探春给了王夫人,迎春给了邢夫人,黛玉给了李纨。惜春给了鸳鸯一颗,鸳鸯赶紧道谢,倒也不推辞,接了过去。
史湘云递了一颗给贾母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去剥手中的荔枝。这种东西她不是没吃过,只是以往的哪里有这个新鲜有意思?况且,至少今年还是头一回吃这东西。
“哎哟......”
只是不知是因为心急还是怎么的,才刚将荔枝壳剥开,正欲对半边壳里露出的白嫩的果肉下嘴,那圆东东的果肉就由于受力,一下子从壳中跳出来,摔在了地上。
旁边,正准备动手的众人见到湘云一脸懊恼悔恨的模样,都开心的笑了。
贾母道:“那上面那么多,你再去摘就是了,心疼它作甚?”
史湘云这才高兴起来,又走过去摘了一颗。这次她小心多了......
“好甜啊!”
虽然是第二次动手,但是史湘云还是在众人之前吃到了果肉。尝到了那种滑嫩凉爽外加香甜的滋味,这是她最喜欢的感觉了,因此边吃边道。
贾母也细细的吃了一颗,果然觉得比往年吃过的要好。又见果树也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是有下人事先修剪过得,不由的觉得贾清做事用心。
于是,她亲自走上前去,伸手想自己动手折下一颗来。
李纨见了,连忙将贾母欲要扳扯的那一支给压下来,让贾母方便折取。
贾母年纪大了,忌食,再亲自折下一颗吃掉之后,就收了手,道:“你们也不可多吃,吃多了可不好。”
“是。”
等贾母进屋之后,探春率先拉着李纨道:“大嫂子,这是谁送来的,怎么如此有心?”
一边的黛玉撇撇嘴道:“还能有谁,准是二哥哥干的!”
“谁叫我啊?”
黛玉的话音一落,廊檐拐角就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众人转头看去,可不正是贾清。
此时的贾清也是刚从宁国府过来,看着黛玉等人纷纷围着那大荔枝树,笑了笑,走过去,接着问道:“方才你们谁说我呢,我都听见了,可是在说我的坏话?”
李纨道:“就你小心眼多,觉得人人都要说你的坏话似的!”
贾清看了李纨一眼,很是诧异:“难道她们聚在一起,还能说我的好话不成?我是绝对不相信这一点的!”
李纨无语以对。
姐妹们笑了笑,对于贾清随时随地的说笑,她们已经有些习惯了。
“二哥哥,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个法,把这东西送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