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奕从启蒙开始,令狐老太太跟母亲谭氏给他灌输的就是挑起重振当年历城侯明家雄风的担心,而明奕也觉得这就是他的责任,现在听常相逢这么说,还以为她是在安慰他,怕他因为赴考压力而宽他的心,“你不必担心,我一定能考中的,就算是中不了状元,一个武进士还是有把握的,到时候我就跟我母亲提你的事情。”
激情之后还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啊,常相逢从明奕的怀抱里挣出来,“那好,你努力考状元,我呢,好好赚钱,”可是赚了钱之后呢?还是商贾啊,“你家里会同意你娶上从商的女子?”
“我祖母不就是令狐家的大小姐?祖父可以娶,我为什么不行?”明奕比常相逢要乐观,“将来我母亲要是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的,她同意了,我祖母一定不会反对。”
常相逢晕头晕脑的回到荷花巷,进了屋才发现徐氏正倚在墙边等着她。
“大娘,你怎么没有回去歇着?”常相逢愧疚的扶起徐氏,“以后我要是晚回来,你不用等我的,这样太累了。”
“没事儿,我得给你等门儿,”徐太娘已经将常相逢当做自己的姑娘了,怎么能放心她晚上随便就跟人出去?“你这是去哪儿啦?我看是明大爷身边的吉祥叫你的。”
徐氏一开口,常相逢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走到桌边给自己跟徐氏一人倒了杯水,坐下道,“是明奕叫吉祥来的,这些天四喜班的《善娘记》很红,他叫我去看的。”
“叫你去看戏?你这闺女,咋不跟我说一声呢?”徐氏不自觉的起了高腔,“你可是正经人家的闺女,怎么能陪个爷们儿去看戏,你糊涂啊!”要是自己亲生的,徐氏都去找扫帚疙瘩抽常相逢了。
“大娘你别着急,你听我说完,那个《善娘记》是四喜班的新戏,前头大半段儿说的就是我的事儿,明奕才叫我去看的,并不是有什么轻浮的心思,而且我也是悄悄的去的,没叫外人看见,”常相逢知道徐氏是在为自己担心,连忙解释道。
“那跟你说一声有这个戏就行了,咱们自己不会去看?”徐氏还是觉得明奕不怀好意,“相逢我告诉你,明公子那是侯府公子,咱们可是高攀不上的,你好好的闺女,可不能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将来只会害了你自己!”
将徐氏送回自己的院子,常相逢无力的躺到床上,徐氏的道理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跳出她是常巧丫这个身份,她自己都承认跟明奕之间隔了天堑,可是只看她常相逢,又有什么配不上明奕的?可惜这个世道,是不允许自己谈一场想要的恋爱的。
冷静下来,常相逢无力的靠在床头,她跟明奕以后的路,想来不会好走。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跑我这儿来了?”令狐俨看着“满脸红光”的明奕,皱眉道,“喝多了?”
“哈哈,喝什么酒啊,你还不知道我?没什么酒量的,”明奕努力想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可是嘴角怎么也不听话,一直往上翘。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把你乐的,”令狐俨其实挺累了,不过看明奕这架势,是不会放他回去休息的。
“哪有,我就是睡不着,想跟表哥你说说话,”明奕赧然一笑,顺势在令狐俨书房里坐下,“你饿不饿?叫厨上送些酒菜来?”
“你准备跟我喝两杯?你那酒量?”在外头没喝酒,准备来自己这儿讨酒喝了?
“大家不是都睡不着嘛,长夜枯坐,不如对月小酌,”明奕也不客气,直接叫了下人进来吩咐,“我陪表哥喝两杯。”
“我很累了,没有精神跟你对月小酌,如果你真的睡不着,我找人过来陪你?”令狐俨见他不肯跟自己说实话,起身就走人。
“你成天不骑马不打拳的,有啥累的?大不了明天起的晚些就是了,再说了,你偌大个令狐府,一共三个主子,难道叫老太太跟表舅母起来?”明奕满腹心事想找人倾诉呢,怎么会放令狐俨离开?
“我不骑马不打拳可是每天有多少生意要从我手里过?要见多少人?敢情就你累?你成天骑马打拳的那么辛苦,还不早早回去歇了?干嘛来我这里搅的我不得安生?”
“我是来问你话呢,”明奕也不计较令狐俨的态度,待下人将酒菜摆上了桌,自己给令狐俨倒了一杯,“那个戏是你叫人去排的?”
没想到一直闭门在家读书的明奕居然知道了?令狐俨轻咳一声,“噢,那天祖母请四喜班唱堂会,开场戏是什么游龙宫,我看了不错,就说了声不如写全了,没想到他们就真的去做了。”
“唉,因为这个戏,今天相逢还生气了呢,你看编的是什么啊,遇到举子相救,私定终身,跟着举子进京,这不是坏人名声么?”明奕的脸不由红了,如果常相逢能跟着他一起进京就好了。
“你为这个来找我?什么时候你关心起这些了?”令狐俨看着桌上的小菜,实在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可抬头却看到明奕吃的正香,有些无奈。
听令狐俨问他,明奕脸又红了,“呃,今天我跟相逢去看那出《善娘记》了,她说那个结局不好,要是人家跑过去问她,她怎么回答?”
到现在还“相逢,相逢”的,两个人还跑去看戏?令狐俨被杯里的酒呛了一口,“她要是真在意这些,就不会跟你大晚上出去看戏了?正经人家儿的闺女会做这种事么?还有,这不正好么?善娘做了状元夫人,她以后可嫁个状元就行了。”
明奕“啯”的一声将杯中的酒干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将来她嫁给我,跟这戏文就一样了!”
令狐俨放下筷子,“你不会傻了吧?这怎么可能?如果说你是个不成器的还罢了,可你是要振兴明侯府的人,就算不能再得回历城侯的爵位,可光宗耀宗叫洛阳明家不再被南阳明氏给压着,也是你的责任吧?你觉得姑祖母她们会叫你任性妄为?”
“这些我都想过,可是你不知道当我听到相逢说会等着我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而现在,如果听你的话按祖母跟母亲的想法,娶个出身好对家族有助益的女子,你认为相逢还会再要我?”明奕摇摇头,别的女子或许可以,但常相逢绝对不会。
“你要知道什么对你才是最重要的,女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还有,像常相逢那样的出身教养,于你的将来也没有多少帮助,你叫她怎么出去跟那些官吏太太们交际应酬?说面条怎么做的?每天的生意挣几个铜钿?”令狐俨觉得明奕想的太简单了。
“我也知道常相逢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为你牺牲的姑娘,所以你才更要考虑清楚,如果她真的只中意你这个人,为你受些委屈有什么不行的?就算是做妾,只要有你护着,谁还敢小瞧了她去?”令狐俨苦口婆心道。
“如果今天喜欢她的人是你?你就准备跟她这么说?叫她做你的妾室?你觉得她会同意?”明奕不悦的看着令狐俨,觉得跟他无法沟通,“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我就知道,如果开口叫相逢委屈自己与我为妾,那是我在侮辱她,那样的我,也不值得她喜欢!”
说罢明奕也不再跟令狐俨争论,“你啊,你根本不懂,相逢说了,彼此钟情的两个人中间,是绝容不下第三个人了,如果我心里只有她,她心里只有我,若真是再在中间挤上一个,不但是侮辱了彼此的真情,而且对那个挤进来的人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到时候三个人谁也过不好,我觉得也是,何况我是个男人,一个女人说了要等我回来娶她,我怎么能负了她?”
这是什么话?令狐俨现在都觉得自己应该相信常相逢是从什么洛河龙宫里转了一圈儿回来的,她说的话可是永安姑娘们绝不会说的,“行了,你要是铁了心,我也不再劝了,到时候你们哭的时候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
“嗯,你放心,不过我还有事要求你呢,我下个月就要进京了,相逢那里,麻烦你多照应,我也不是说叫你关照她的生意,就是如果她遇到了什么难事,你操着些心,别叫她吃亏了就成,”明奕将自己的另一番打算跟令狐俨说了。
“行,我知道了,”明奕马上要进京了,自己若是不痛快的应下,没得叫他走的也不安心,令狐俨点点头,“她现在生意应该不错,而东城那边不论是贺老大还是何县丞,你都交待过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只要她能安分守己的等你回来,别再闹出什么事儿就成。”
之后的日子明奕每天下午就到荷花巷来转上一圈儿,理由嘛很“理直气壮”,读了一天书,出来透透气。
劳逸结合常相逢也不反对,每每中午卖完浆面条,就抽空炸丸子,蒸包子,烙菜馍,弄个粉蒸肉之类的农家小吃来招待他,待他加了餐后,也不多留,自己则开始活面擀面,准备下午的面条生意。至于外人会怎么看待他们,没人敢议论明奕,而常相逢,根本不在乎。
“你这么揉着不累么?我来吧,”明奕吃完今天常相逢给他炸的肉串,见常相逢进了厨房,也跟着进来。
“没事儿,经常干就习惯了,你看我不是一盆盆的和嘛,要是一下子全和了,我也揉不动,”常相逢忽然想到窦恒现在在家里承包了活面擀面的活,侧身道,“你要不要试试?要说你胳膊有劲儿,和出来的面才好吃呢!”
“你的意思是,有力气的话和出来的面条就好吃?”明奕还是头一次见人和面,“我洗洗手,你叫我干。”
“对,就这样,怪不得你家里人指望你为明氏争光呢,光从和面就看出来了,不但学的快,而且干的还好,”常相逢冲明奕比了个拇指,“你要是多和几次啊,都能自己擀面条吃了。”
虽然只是擀个面,但是被爱人称赞明奕心里还是很得意,“我要是万一落了榜,干脆就来跟你一起卖面条好啦,说不定咱们的生意会越做越大呢,将来盖个龙宫酒楼,直接压了盈樽楼跟令狐家的福满楼。”
“哈哈,说的不错,不过就算是没有你,我也照样开得起龙宫酒楼,没准儿等你衣锦还乡的时候,我的龙宫酒楼已经开起来了,到时候我卖洛阳水席,”既然常相逢打定了主意要跟明奕在一起了,就不会自己一直摆个小摊等明奕来娶自己,如果她成了一家酒楼的老板,明家会不会更容易接受她一些?
“你真的想开酒楼?太好了,”明奕一掌拍在被他揉的溜光的面团上,“要不要我从盈樽楼里叫几个大师傅出来?”
“嘁,你又小瞧我啊,如果你说要考状元,你的老师说‘太好了,要不要我给你偷几份试题出来,’你高兴啊?”常相逢拿湿棉布将和好的面团盖了放在一边醒着,又往盆里臽面添水,“我自己的酒楼要凭我自己开起来,这样不论在谁面前,我都能挺胸抬头。”
“好,我凭自己的本事考状元去,你在家里凭自己的本事开酒楼,到时候我骑着高头大马,拿了凤冠霞帔到龙宫酒楼来提亲,”明奕将头伸到常相逢面前,叫她帮自己擦了额头的汗水,信心满满的跟常相逢约定。
“好,那咱们说定了啊,”常相逢伸出手掌示意明奕跟她相击,“你要是敢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什么丞相家的女儿回来,我就拿这些面团砸死你!”
“哈哈,你放心吧,我要是真的做了不是人的事儿,我就自己跳到面缸里闷死算了,还回来做什么?叫你骂啊?”明奕最喜欢常相逢佯做生气的样子,乌黑的长眉高高扬起,长眉下两只水汪汪的杏眼瞪的又圆又亮,樱红的薄唇微微翘成花瓣的模样,而明奕的整颗心,都溺在了这满满的甜蜜跟幸福之中。
“相逢,你这样可不成啊,时间长了,会有闲话的,”明奕一走,徐氏忍不住又来劝常相逢,“咱们做女人的,最怕名声坏了,就算是明公子将来会给你条出路,可现在你们没名没份的,这么常来常往的,不像个样子。”
“唉,大娘,你看我跟你见过的闺女一样吗?不一样吧?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怕我走错了路,可是我跟明奕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他是个好人,对我也没有轻薄敷衍的心思,他真心等我,我真心对他,至于外头的人怎么说我,我也不会在乎的,左右我除了明奕也没打算嫁别人,”明奕眼看就要进京了,常相逢非常珍惜跟明奕在一起的这些小时光,名声跟两人的相处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可是你要是坏了名声,明家怎么会答应娶你?”徐氏觉得常相逢想法太浅了。
“就算是我成天闭门不出,就咱们这种蓬门柴户的,明家人就会来提亲?”常相逢摇摇头,靠什么好名声别家姑娘不能及的德言容功之类的,她根本别想入了明家人的眼,所以她也不打算在那方面下功夫,倒不如做自己,以后明家真的看不上自己,起码她也不会觉得委屈。
“你既然都知道,怎么还跟明公子这么来往?以后你可怎么再嫁人啊,”徐氏觉得自己都搞不懂常相逢到底在想什么了,“你不打算嫁人啊?”
“我现在只想相信明奕,等他回来,如果他没有回来,或是扛不过家人,起码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了,至于以后,大娘,我能说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想过要嫁人么?我现在最想的事情,就是将浆面条的生意做好了,攒下些钱,开个小饭店,然后,再一步步的开个酒楼,我要开自己的龙宫酒楼,”感情的事情尘埃落定,常相逢才能更安心的做其他的事情。
一个闺女家家的要开酒楼?徐氏愕然的看着常相逢,这丫头还真跟旁人不一样,酒楼那是一般人能开的?“真真的,你一个闺女家家的心咋那么大呢?”
原本常相逢开什么酒楼的想法并不迫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就算是为了明奕,她也要竭尽全力才行。
“这里就是什么龙宫小吃?卖那个浆面条的?”两顶小轿悠悠的在荷花巷口停下,一个穿了绯红碎花褙子的姑娘从前头的轿子里下来,问跟前的轿夫。
“是啊,姑娘,可出名儿了,你看看那生意,都排到店外头了,听说吃了这浆面条,身轻体健,肠胃也好,还不容易得病呢,从龙王爷那里偷出来的,”灰衣轿夫一躬身,小声跟绯衣姑娘介绍。
“什么龙王爷那里偷来了,不过是为了卖面条想的借口罢了,我吃着那面条也出奇不到那里,前几天咱们灶上的大娘用白醋跟面汁儿不是做出来了么?”绯衣姑娘好看的唇角挂着一抹轻蔑。
“你这人就是要强的很,公子出城咱们不趁着机会歇一天,非得叫来这儿,”明奕身边的大丫鬟侍剑从后头的轿里下来,小声抱怨绯衣姑娘。
“侍剑你就是心太善了,我是出来闲转的么?前几天你不也发现蹊跷了?咱们是公子身边得力的人儿,老太太将咱们指给公子,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好好服侍公子么?现在公子有事,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能当不知道?”绯衣姑娘是明奕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捧砚,与侍剑是谭氏指的不同,在到明奕身边之前,她是令狐老太太院里的二等丫鬟,因此明奕的院子里处处以她为尊。
“那你今天来这儿又能做什么?还能砸了人家的摊子不成?要是叫公子爷知道了,咱们谁也落不着好儿,”侍剑担心的看看四周,她们这些主子身边的大丫鬟,从小吃穿比府里的小姐也不差什么,这么抛头露面的到大街上,还是头一遭。
捧砚在明奕的院子里长的最好,服侍明奕的年头也最长,至于将来的前途,她也已经给自己想好的,先是通房,后是姨娘,再为明奕生上个一儿半女,将来从婢到主,都是明摆着的事儿,当然这些大家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捧砚却不能直接说出来,“你也看见了,公子马上要进京了,不好好在府里读书习武,成天往外跑不说,有几次回来身上还带着面,那是咱们公子能碰得着的东西么?”
捧砚生了疑,不敢叫明奕身边的小厮打听,拐弯儿叫自己娘出来打听,才知道明奕现在爱上了吃什么浆面条,隔三差五的就往荷花巷里跑,那浆面条明奕也带回来孝敬过府里的主子,捧砚也跟着尝过半碗,不过是乡下人的粗鄙之物,她才不相信从小金波玉粒养大的公子爷爱上了吃面条?
再打听下去,捧砚敏感的发现了其中的猫腻,不过是浆面条店里有个长的不差的姑娘,当然,长的如何捧砚不关心,但这女人指定是个会勾人的,能勾的自家一心读书从不跟她们这些丫鬟们拧缠的公子爷动了凡心,这样的女人捧砚怎么能掉以轻心?万一真被接进了府当了明奕头一个女人,那她的前程怎么办?
“那你问问公子不就行了?非得跑来,”侍剑没有捧砚那么多的心思,只觉得背着自己主子做这样的事,将来被明奕知道了,指定落不着好儿。
“公子是咱们的主子,你见过当奴才的去质问主子的?我啊,今天就是来看看这卖面条的是个什么人物儿,万一真是个狐媚不教咱们公子好的,回去跟老太太报一声,也是咱们咱们当下人应尽的本分,”这奴才应该怎么当,捧砚觉得自己比侍剑明白多了。
“你去叫他们清出来张桌子,就说我们要过去坐,”捧砚一指身边的轿夫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