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熟悉的声音,青衣男子眼中倏地闪过一抹精光,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着那道身影。然,他们却在看清那缓缓靠近之人时同时大惊,桑寒云更是慌忙无措,赶紧低下头背过身去,生怕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会被她看见,更怕``````
更怕他刚才所见都是幻象,不敢多看,因为这样的幻象会叫他心痛!
站在他身旁,青衣男子却不这么想,他一瞬不瞬的看着缓缓走来的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他感觉不到她的靠近,还能让她这么旁若无人的闯进泫渊境地。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仅片刻,一袭雪白罗衫的桑千雪已经走到跟前,与她四目相对,但闻她声音清澈如甘泉,语气却又透着丝丝凉意,“泫渊尊主,好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这一片鬼魅之地,她终是再一次的踏入,不过这一次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个落魄闯入的桑千雪,也再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她来只为一件事,那便是带回她的爹。
呵!她这个时候竟然还问他好与不好,那不是天大的笑话!
看着她这个样子出现在眼前,试问他如何能好?
冷冷一笑,他终是回神,凌厉的双眼扫过眼前的女子,不禁沉声开口道,“倒是叫你戏弄了去,看来你的本事也见长了!”
原来,他们刚才在冥想中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桑千雪用意念构造的假象,是用来掩饰她行踪的假象。
“多谢尊主夸奖,若不是你大发慈悲将我身上的魔性驱散,试问我又如何能够如若无人般的走进泫渊,如何能够制造假象连你都骗过去了!”冷眼看着她,桑千雪并无心思与他多做纠缠。
眼眸微动,她转头看向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僵硬的身形,心中顿觉一股莫名的压抑,让她难以呼吸。
这道背影那么熟悉,却又那么生疏,生疏到有些令她恍惚。
这一次分别,好似太久,久到就算他们近在眼前,她也感觉不到他独有的气息,还有那属于她一个人亲切感,谁也无法代替的亲切感。
怔怔的看着那道背影,她终是缓缓开口,“爹,我回来了。”
——我回来,就是要带你走,以后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背对着两人,桑寒云只觉浑身一怔,心底最深处也被那声呼唤叫醒,却疼至骨髓,叫他难以接受。
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是一个魔物,有什么资格做她的爹!
片刻的沉默,他终是暗暗咬牙,随后用那早已变得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你爹,你走吧!”
自从有了这双血瞳,自从沦为魔物之后,他就已不在是桑千雪的爹,因为他怕自己会拖累她。
所以,他说他不是,他叫她离开。
眼中泛起一层水雾,藏在衣摆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桑千雪直直的看着那道背影,深吸一口气后立即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吗?除了你这辈子谁也没有资格再做我爹,你既然做了就要一直做下去,小时候我那么缠你,那么依赖你,我还没有缠够,你怎么可以说不做就不做!”
待她说完,身后立时响起一声冷笑,一身青衣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冷声道,“他说得没错,现在他怎么还有资格做你的爹,你这次恐怕是要白走一趟了!”
转身,桑千雪看向那张熟悉的脸,眼底浮起一丝愠怒,“我不想与你拐弯抹角,我要将我爹带走,能与否你只需一个答复就可以。”
即便他不答应,今日她也必须这么做。
“呵!”再次冷笑出声,他不禁挑眉看着桑千雪,眼底却隐忍着骇人的怒意,“其实就算你们不来,本尊也会亲自去找你们的,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那么也就省去本尊许多功夫了!”既然她都来了,那他就更不需要犹豫。
站在两人旁边,桑寒云听罢他的话,想起他刚才所说之事,顿时转过身来。深邃的双眼中泛着血色的光,他直直的盯着身前的男子,厉声道,“你不可以这样,否则我就算是死也要毁了这里的一切。”
他说到,就会做到。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桑千雪终是看清了他现在的模样。触及那双血瞳,触及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颊,桑千雪只觉那抹血色深深灼痛了她的双眼,更是叫她心痛不止。
原来,是这样``````
他竟然用这样的方法救了自己,所以她才能得以平安。
血瞳,独臂``````
那伤口,应该很疼吧,那血色的双瞳会令任何拥有它的人讨厌,甚至生不如死``````
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她啊!
这辈子,桑寒云为她付出了太多,太多``````
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心痛得难以呼吸,胸口的怒意也无法忍耐。收起眼中的伤痛,她转眼看着那个男人,黝黑的双瞳中杀气腾腾,身形一动便已挡在了桑寒云与那个男人之间。修长的五指张开,一把银色光剑已握在掌中,泛着透骨的凉意和难以抗拒的杀气,直直指向那个男人。
“你伤了他,今日我就要掀了你这泫渊,叫你也体验这生不如死的感觉。”但凡是他赐予爹的一切痛苦,她今日都要叫他如数体会。
看着她手中聚集的剑气,男子不禁皱起眉头,往日的沉稳已然不复,饶是他极力掩饰也无法掩去眼底那一抹惊讶与少许的无措。她竟然能够聚气为剑,这断魂剑原本她是断断使不得的,可她今日竟然能够熟悉操控,这未免太过可怕!
莫不是,没有了魔性的她比以前还要可怕,还要叫他恐慌?
死死的盯着那柄泛着银光的长剑,他暗暗捏紧拳头,挂在腰间的宝石也随之闪烁着光芒。片刻的沉默后,他倏地睁大双眼,深邃的眼底浮起骇人的杀气,冷冽无比。
就在刚才,他终是看清了泫渊现在的情形,她竟然毁掉了他的一切。如今泫渊上上下下全是萧景月带来的人,这里已经不再是泫渊教坛,这一切都令他愤怒却也恐慌。
这一切,都不再被他操控,那种心中一空的感觉让一向冷静的他也有些紧张。
这一刻,他想杀掉眼前所有阻挡他的人,包括``````包括他一直都不愿意对她下杀手的桑千雪。
“好,很好。”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他直直的看着拿剑指着他的桑千雪,一阵冷笑,“你竟然破了本尊的法门,带人将这里围了起来,本尊真是小看你了。不过,你觉得本尊会怕那区区几百个侍卫吗?你以为凭他们就能破坏泫渊?”
“他们或许不能,但有一样东西可以。”握着断魂剑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紧,微微泛白的骨节透着不可小觑的力量,桑千雪直视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其实你能掌控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这世间还有很多连你都不知道的。”
比如,火药``````
这一次,她一定要彻底毁了这个炼狱一样的地方。
“哈哈哈哈!”忍不住大笑出声,他斜眼看着桑千雪,嚣张至极,“你不知道的东西本尊都知道,可这世上却没有本尊不能掌控的东西,你真是太天真了。”
“是吗?”秀眉微挑,桑千雪随即侧目看着桑寒云,当她触及那空空的肩膀时,眼底的伤痛愈烈。
生平第一次,不是桑寒云保护她,而是她将桑寒云护在身后。从她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桑寒云便是她此生最亲最亲的人,他可以为了她不惜一切,她同样也可以用生命去保护他。此生有爹如此,是她莫大的幸福,所以她不能让这幸福离自己而去,她要好好的守着``````
转过头不再去看那一处伤口,她随即收起眼中所有的情愫,换做一抹冷冽,“待会儿我就叫你看看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你不能掌控的。”
背对着桑寒云,她随即沉声道,“爹,你先离开这里,景月在山下等你。”
“不行,该走的是你们,千雪你这次要听爹的话,你和他赶紧离开,这里不宜久留。”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手段,他再了解不过,因为这数月来他都悉数领教过了。
此时实在不宜争执,桑千雪只得沉下脸来,可未等她开口,站在对面的男子随即冷冷道,“谁也别想走,既然你们都来了,那就全都留下吧!孩子,让本尊来领教一下你的断魂剑,看看它是否能够让本尊就此断魂!”
今日,他不会再像当年那般手软,他要所有背叛过他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听罢他的话,桑千雪深知自己不能再犹豫,随即将桑寒云推到数丈外的安全地方,顺势拉出腰间焰火点燃,蓝色的火花霎时在山顶的上空绽放,异常耀眼。
山下,披一身宝石蓝裘皮斗篷的萧景月慌忙的抬头,看着那抹熟悉的颜色皱紧眉头,却迟迟不肯下令。站在一旁的林子飞实在是过于担心,只得上前说道,“王爷,立刻动手吧,否则属下怕王妃会更危险。”
这山上有屏障,是泫渊尊主亲自设下的,他们过不去,所以也只能留在这里等。饶是任何人都不放心王妃独自去冒险,可那被困于山上的是王妃的爹,他们没有理由阻止,就连王爷也无法阻止。
如今王妃点燃信号弹,他们必须动手,否则可能会拖了王妃的后退,那样恐怕反而会害了王妃。
这个道理他懂,萧景月自然也懂,可他此时却无法下令点燃那些火药。转头,他紧张的看着林子飞,心中挣扎不已,“还是找不到上山的方法吗?此时我们若是将这里夷为平地,她也被伤到了该怎么办?”
“这``````”他实在没有办法,就连王妃也找不到解决的法子,更何况是对这里一点也不了解的他。
这个地方太过诡异,其诡异之处早已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力,一路走来,若不是王妃有破解那些法门的方法,他们任何人也别想活着站在这里。而今眼前这道屏障,怕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办法将其除去。
林长青看着那已经完全落下的焰火,眉头微皱走上前来,“王爷,属下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上山,但是属下知道若是我们还不动手,王妃可能会有更大的危险。”
林长青说的,他全都明白,可是``````
抬脚缓缓走到那道屏障面前,萧景月伸手想要触碰,却被林子飞慌忙拉住,“王爷,使不得。”
刚才一个侍卫试图硬闯,立刻化作一滩血水,连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暗暗咬牙,萧景月终是收回手,紧握成拳。半晌后,只闻他几近痛苦道,“动手吧,所有人都躲在这屏障四周,千雪说过这里是安全的。”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诡异,他只能按照桑千雪所说的做。
——你记住,这里的魔物没有任何人可以操控,我只能制住那个男人的法门,可他若是唤出那些魔物,我们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看见我的信号就点燃这些火药,这里``````早就该消失了。
这个罪恶的地方,早就应该彻底消失了。
直直的站在原处,他的视线定在那正在燃烧的火线上,动也未曾动过半分。片刻后,只听几声巨响,林子飞也顾不得什么,扯过披风将他裹住按倒在地,死死的趴在地上。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不敢睁开眼,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周围的一切,感觉到这里正在被那魔鬼一般的火势一点一点的吞灭夷平。耳旁满是那轰隆的爆炸声,还有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哀嚎,刺耳无比。
那样的叫声,几乎能震破他们的耳朵,凄厉且诡异,叫那几个承受不住的侍卫当场七窍流血而毙。那一声声哀叫在他们耳边响起,随着地面的震动久久不息,叫人心中恐惧。
想必,这就是桑千雪所说的魔物。
听着耳边不断回响的巨大声音,萧景月甚至能感到身后这道屏障渐渐薄弱的力量,心中更是不安。耳边的声音一直不曾停过,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无形的压力才渐渐消退,火势也放缓,所有人都渐渐归于平静,不再那么恐慌。
莫名的叫声被火势淹没,人群中也有不少人忍耐不住动了动,最后小心翼翼的起身。林子飞与林长青一直在萧景月的两旁,小心的保护着,直到他们确定已经没有危险,这才松开了萧景月将他小心的扶起。
三人抬眼,双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狼藉,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先前所有的一切都已被毁掉,如今他们看到的只是火势过后的残局,惨不忍睹。地面不断冒出各种颜色的液体,很快就淹没掉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散发着阵阵恶臭。废墟中甚至能看到炸碎的诸多骸骨,还有那满地不知名的毒物尸体,这里已经成了废墟,再无用处。
看来,他们是成功了。
慌忙转身,萧景月看着身后那道依旧存在的屏障,还有里边安然无恙的地面,终是松了一口气。这里无恙,那么桑千雪的安全便多了几分,而今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漫长且折磨人的等待而已。
虽说有屏障保护,可如此大的震动还是叫山顶的三人几乎站立不稳,崖壁上山石滚落,地面来回晃动,叫人难免担心。近乎拼尽全力的搏斗,桑千雪早已精疲力尽,额头上汗珠滴落,就连整个后背也被汗水浸湿。感觉到体内越来越弱的真气,看着手中银光渐淡的断魂剑,她不禁有些担心。
身上多处受伤,血迹粘在雪白的衣衫上,异常刺眼,可她此刻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若是不将眼前这个男人除去,等待她和桑寒云的便是数之不尽的痛苦。
对面,一身青衣的男人经过一番搏斗也略显疲惫,身上的黑色衣衫多处破洞,可他却没有一个伤口,甚至连毛发都未曾伤到。看着他身上那些顷刻间就恢复的伤势,桑千雪不得不承认他所谓的不死命运毫无虚假。
两年前,她尚且还可伤他几掌,可如今她却怎样都无法令他受伤,更不要提将他除去。
暗暗咬牙,她看了一眼山下废墟一般的平地,还有几处冒起的浓烟,终是冷声开口道,“你看看,我都说了这个世上有你无法掌控的事情,泫渊毁了,你一生的心血已经毁了。”
此刻,她只能激怒他,试图找到别的出处。
披散着一头青丝,男子不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双目所及之处皆是狼藉,偌大的泫渊已经被夷为平地,再无半点生气。怒目看着那一切,他原本墨色的双瞳也渐渐染上一层血色,眼底腾起的杀气叫这周围的空气几乎都已凝聚,骇人无比。
他恨,恨自己无法亲手将他们毁掉,却让他们毁灭了自己此生唯一能够依附的地方。这辈子,除了泫渊他再无别处可去,而今却全都化作一堆废墟,一堆废墟而已``````
他再也忍不住一声爆吼,手中黑色剑气倏地聚起,“你既然毁了我的泫渊,我也要你们一起偿命。”
这一次,他并不是将剑挥向桑千雪,而是直直的朝着此时毫无招架能力的桑寒云挥去。凌厉的剑气带着冰凉刺骨的冷风迎面袭来,将桑寒云整个罩在其中,让他就连避开的路径也找不到。那一刻,男子终于在桑千雪脸上看到一抹恐慌,就是那样的神情叫他更加兴奋,也叫他更加愤怒。
牵动嘴角冷冷一笑,他手中的力道越发的增大,毫不犹豫的挥向桑寒云,意欲置他于死地。桑千雪或许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她却万分在乎眼前这个男人,所以他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
此刻,只有看着他们痛苦,看着他们恐慌,他心中的怒意才能得以消减。
眼看剑气就要将桑寒云削成碎片,桑千雪已顾不得自身安危提剑挡住,却也在为桑寒云挡去杀招之时身重数剑,倒地不起。下一瞬,未等她抬头,欲要奔来扶她的桑寒云却被那男人的掌风直接挥向崖壁,险险的挂在尖石上。
站在高处,一袭黑衣的男人看着她惊恐害怕的模样,冷笑出声,“怎样?你终于怕了吗?”
“你别动他,这一切从来都与他无关。”慌忙坐起身子,桑千雪想要上前却不敢妄动,只得缓和语气。
此刻,他哪里还听得进这些,邪魅的双眼扫过山下那一片废墟,但见他仰头大笑,笑得却阴冷至极,“你毁掉了我的一切,若是我单单只是杀了你根本不足以平我心中之恨,我只有杀掉你的至亲,才能叫你生不如死吧!”
伸手,他掌中运劲,桑寒云顿时飞到了他的身前,身体命门被他扣住,动弹不得。桑千雪死死的盯着那只扣住桑寒云命门的手,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瞬间放大的瞳孔将她此刻的恐慌暴露无余,在最亲之人有危险之时,她所有的情感都无法再控制,所有的神色都无法再伪装。她知道,这时只要这个男人手中稍稍一用力,她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将桑寒云救回来了。
“你放了他,你要的不就是我的命吗?我给你就是。”
“你的命本尊现在不要了,这偌大的泫渊本尊也不要了,本尊早就在这里呆够了,如今还要感谢你帮本尊将这里扫为平地。”笑得极冷,他也直直看向桑千雪,将她眼中的恐慌尽收眼底,“本尊现在看着你紧张痛苦就足够了,别的本尊都不需要。”
微微转头,他看了一眼脚下的万丈深渊,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你不是在乎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吗?如今我就要你看着他死去,如若你真的为了你爹什么都可以舍去,那你就跟着本尊跳下这悬崖如何?”
一瞬的怔楞,桑千雪不知他突然为何提出这个要求,可未等她回答,那个男人竟然收了剑气拉着桑寒云毫不犹豫的跳下悬崖,直直坠入那万丈深渊中。
耳边似乎有冷冽的风声吹过,桑千雪眼看着他们坠入山涧,只觉心口在那一瞬疼得就要窒息。慌忙的爬起,她三两步蹿到崖边,呆滞的看着早已没有两人身影的悬崖。深吸一口气,她终是紧紧闭上双眼,在下一刻抬脚跳下,随之坠向那深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