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欣无声走进书房去。老太太吴冠榕正坐在书案旁微笑。她身前左右都是故纸堆,老人家手上正拈着一张纸,看得专注。阳光从窗外筛落进来,照着房间内因为整理而腾起的细细微尘,老太太的眉目在这一瞬仿佛抿去岁月的痕迹,隐约重见当年的光晕。
家里的书房是禁地,平素除了靳老爷子和老太太,旁人都不许进来。靳邦国身居要职,又经常在家里办公,许多的文件都是机密的,所以家里对这一块的门禁就特别严格。
当年兰泉跟人家侦察兵学会了开锁的技巧,就得瑟地回来偷偷开书房的门锁,倒还真被他得手了。气得老爷子亲自动手揍了他,那小子躺在*上半个多月起不来。之后再没人敢擅近书房。
靳欣心中依旧有余悸,所以她只是站在门口,轻声呼唤,“妈。”
吴冠榕含笑抬头,笑容却在看见靳欣面色的时候僵住,“怎么了?”
卧房里,吴冠榕亲自倒了杯茶给靳欣,“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心里怎么还这么搁不住事儿?到底怎么了,能让你这样大惊失色?”
靳欣难过地垂下头去,“妈,姐姐失踪多少年了?”
靳欣一语,吴冠榕那样镇定的老太太竟然猛地身子一震,手上的茶盅险些跌落地上去。不过老太太终究是将门主母,还是稳定住了,“算到今天已经40多年了。”
靳欣也难过地垂下头去,“姐姐至今还没有任何消息么?”
吴冠榕落下泪来,“当年正是十年动乱期间,你爸又正亲自指挥珍宝岛战役,那时候国家乱成一锅粥,就算咱们也算有人脉的,可还是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靳欣也是伤心摇头。当年的乱她虽然还小,却也隐约还有印象。爸虽然是军队的,文革期间那些人不敢随便冲击军队,但是爸的出身还是被人挖出来,有人骂老爷子是军阀余孽;妈的身份就更麻烦,毕竟家里以前是资本家,所以那些人不敢冲击军队,就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妈这边,三天两头往家里扔砖头瓦块,甚至还有真的假的手榴弹……
那时候爸又在中苏边境那带兵,根本就顾不上家里。所以姐姐靳欢就在那兵荒马乱里神秘失踪。几十年过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今天这样突然提起你姐姐,是为什么?”吴冠榕只允许自己落了几滴泪,便赶紧擦干。
靳欣垂下头去,“妈,当年姐失踪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吴冠榕难过地转过头去,那时候她带着几个孩子在家里正是孤苦无依,女儿丢了也没法找,又怕那些红.卫兵说她是把女儿送去偷渡到资本主义国家去了……她娘家人的确是去了美国,所以她怕越发解释不清,便只能对外谎称女儿得了急症去世了。
“既然没几个人知道我姐失踪的事情,那么我遇见的事情就更加奇怪了……”靳欣攥紧手指,触手也是一片冰凉,“我见到一个孩子,眉目之间酷似我们靳家人。而且他当着我的面,提起姐姐……”
“什么!”吴冠榕那样冷静的老太太,也禁不住面上变色,“那孩子是谁?他有多大?”
靳欣据实回答。“妈妈,您说我是不是应该跟他私下里再见面谈谈?”
吴冠榕几番踌躇,终究断然摇头,“暂时不要。这个人既然已经在s市出现很久,而且又与兰泉和梅轩有过交集,他为什么早不提此事晚不提此事,偏要在这个节骨眼说出来!”
老太太面上扬起坚毅,“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若他有企图,他看我们不动,他自己自然会主动走出下一步棋。”
杜仲的中药铺子里,灯光幽幽,檀香绕梁。
蔺鸿涛手指轻抚整个屋子里用黑檀打成的药柜和家具,用指腹感受檀木的纹理,轻轻叹息。
杜仲小心地用天平将一小块虎骨称量了,然后再仔细包起来,递给蔺鸿涛,“这东西现在越发金贵了,你好好收着吧。国家保护野生动物,不许用真的虎骨入药了;野生的东北虎就更是几乎已经绝迹。这块虎骨是我存了多年的,也是最后的存货了。”
蔺鸿涛将虎骨推回去,“我不能要,你存着。”
杜仲耸耸肩,也不跟蔺鸿涛彼此推。他们是过命的兄弟,不必要玩那些虚的。“那你拿着这个吧。”
杜仲说着从药材柜子里用两根手指拈出一根细细长长、宛若针状的东西来。
蔺鸿涛故意说笑,“虎鞭晒干了之后变这么细了啊。看来老虎也不行啊,雄风全萎啊!”
“去你小子的!”杜仲没辙,满脸的严肃还是被蔺鸿涛给活活逗乐,“看你现在这德行,怎么跟靳兰泉似的?他小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倒是不奇怪;可是涛子你说,我有点适应*啊。”
“其实我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像兰泉那样……”蔺鸿涛拈过那根长针,目光拉长。如果他也能像兰泉一样,是不是小桐早已在他身边?
杜仲看见涛子那副模样儿就明白了,赶紧推了他一把,“你可拉倒吧你,我这药库里什么都有,就没后悔药,也没情伤药。”
“这是虎须。”杜仲指着那根针状的东西,“你上火了,牙龈都肿了吧。用这个剔牙,是消牙龈肿痛的神药。如今虎骨难道,虎须也一样是稀罕物咯!”
蔺鸿涛无声笑开。他上火了,就算能瞒过外人,却瞒不过杜仲这位过命的兄弟。
“老杜你听我说……”蔺鸿涛站在檀木台子前,面现难色。
“涛子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杜仲将黄铜小天平收好,“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当兄弟的都恨不得亲手替你去报仇。就算你要上我杜仲的命,我要是眉头皱一下都不是条汉子!——更何况,只是听琴……”
杜仲垂下头去,“我那晚上已经跟听琴说好了。我知错而退,涛子,我退回原来的位置,将听琴送还给你。”
杜仲说着,眼睛里还是露出难过之色,“只是涛子你千万在乎着听琴点儿。我知道这事儿里听琴肯定难免受伤,我也相信听琴是刚硬的女人,她能自己熬过去——但是请你还是要事事留情。”
“老杜你放心,我会的!”蔺鸿涛眼睛里已经含了泪。他第一次看见杜仲这样哀求的样子,当年就算枪林弹雨里,杜仲从来都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此时能为了听琴而小心哀求——那只是爱进了骨头缝儿里。
蔺鸿涛难过,扬手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我真他妈觉得自己不是人!”
杜仲急忙抓住蔺鸿涛的手腕,“涛子你别这样!我明白你也是无可选择。老爷子已经是回光返照,你如果再不完成这个使命,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老爷子带着遗憾离开?你们祖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当孙子的当然要不惜一切代价也得完成老爷子的心愿!”
杜仲深深吸气,“听琴这边你放心,还有我呢。就算她被你伤了,我宁愿我下半生的时间都陪在她身边,慢慢开解她。”
蔺鸿涛眼泪滑落。只有在杜仲面前,他才这样不掩饰自己。蔺鸿涛伸出拳头,“兄弟!”
杜仲也含了泪,以拳头对向蔺鸿涛的拳头,“兄弟!”
听涛画廊,听琴慌乱成了十六岁的少女。
她坐在办公室里,却根本就没有心情看苏富比送来的春拍的最新上拍品的名录,不时歪了头去看办公室门外。
大堂里,蔺鸿涛正坐在兰泉亲手做成的那把原木凳子上,手上端着一杯咖啡,缓缓地欣赏墙上的画。
听琴暗斥自己缺少定力,但还是服从内心,也端了杯咖啡走到蔺鸿涛身边坐下,转头望他,“今天竟然这样有时间来看画?”
蔺鸿涛微微一笑,“近来越发觉得能坐下来静静看一幅画,真好。咱们这些当商人的,都会下意识地去锱铢必较,或者是与人竞争,好好看看画能陶冶情操,让心情安定下来。”
蔺鸿涛转头回望听琴,“当然,也因为这里是你的画廊,有你在。”
听琴一慌,手里的咖啡杯和调羹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鸿涛你说这话让我很慌乱。”
蔺鸿涛轻轻摇头,“听琴,千万不要多想。我说因为你在这里,是因为我将你当作可以放心相处的朋友。我在你这里看画,心情自然宁静许多。”
没错,他刚刚其实可以更进一步去误导听琴,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蔺家。
蔺鸿涛买回的那幅樱花挂在书房墙壁上。蔺鸿涛虽然也时常看看,倒未见得有多喜欢。
蔺水净已经可以下*走动,被吴伯扶着走进书房,抬眼看见那幅樱花便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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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完毕。明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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