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以前的女先生,来与不来总是能轻易寻了借口打发,倒也不觉得上课新鲜,更不会觉得下学多么快乐。自从换了容嬷嬷做教习女先生,绾华每日虽有早起吃饭,去熹园给凌氏请安后,再上学堂的习惯,但每次总是在熹园坐不住。又怕赶得急,在先生面前落了仪态,是以上学的日子总是要早起一刻钟。就连凌氏都笑说,先生把她们教得跟书生赶考似的,每日都兢兢翼翼,比斯陌还要勤奋。
正因为上课严肃认真,所以下学的时光总是特别美好,特别是能提早下课。
绾华挽着韶华的小手,对燕绥笑道:“听闻燕绥妹妹也搬进碧梧轩了,往后碧梧轩可就更热闹了。不过燕绥妹妹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至少也应该放个鞭炮,庆贺一番。”
燕绥粉颊微赫,颔首微微一笑,“三姐姐怎么取笑我呢。是六姑姑体贴,这里到底是李家,我不过是陪哥哥来,才小住一阵子,不好闹得太麻烦。”刘氏原以为只有以琛前来,没想到燕绥也跟了过来。若是只有以琛一人,那只稍在斯晏的屋子旁边拾掇个房间出来,也好方面他们一同读书。可燕绥就不一样了,刘氏没有女儿,煦园常有外客,不方便留燕绥久住,只好让燕绥搬进碧梧轩跟韶华姐妹几个作伴。
“这有什么,往后你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便可。”绾华笑道,发现韶华从学堂出来以后一直闷闷不乐,不觉好笑,“你这个做邻居的,怎么也不知情,还要我跟你说。”
韶华望了绾华一眼,她连碧梧轩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燕绥搬进来。
燕绥忙给韶华解围,“三姐姐要是不嫌弃,现在去我那里坐坐吧。只不过刚收拾出来的屋子,空洞洞的,没什么可以招呼,怕姐姐坐着不舒服。”
绾华立刻拍手叫好,“这可容易,我让书语回去带些茶叶过来,再让方大娘做点果子,咱们姐妹就可以好好说话了。五娘,你屋里可有什么好吃的,让初荷也带些过来。”
韶华并没把两个年长女孩的对话听在耳朵了,只是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影。若她没看走眼,那背影应该是锦华才是,看样子脚伤似乎还没好。韶华不禁纳闷了,就算她把她的脚踢肿了,用热毛巾敷着揉散,顶多也就休养两日。可锦华的样子好像刚刚受伤的,连步子都走不好,难道她出脚真的那么重?
未等韶华想明白,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锦华身边,伸手扶住锦华,似乎在张望什么。看到韶华她们忽然收回手,把锦华吓了一跳,顺着目光看过来,正好跟韶华对上眼神。彼此视线都有些复杂,匆匆转开,韶华顿时恍然大悟。没想到,这般小小年纪,已经有这么深的城府。
这哪里是受伤的样子,分明是风拂柔柳,婀娜生姿。只可惜锦华那小身板,还算不上婀娜,挺多就是窈窕了些。
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小厮来,在以琛对他吩咐了几句,只见他躬身点头,连忙走开。没过一会儿,就来了两个妇人抬着步辇过来,把锦华给接走了。
燕绥听了绾华的话,正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侧目发现韶华眼光落在不远处,根本没用心听她们说话。
“五妹妹在看什么呢?”燕绥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只看到以琛的身影,不由得回头多看了韶华几眼。正好以琛回头看到女孩们并肩走来,远远朝她们摇了手,燕绥笑道:“哥哥的眼睛可真尖,这么远都能瞧见咱们。”韶华附和地点点头,不去搭腔。
绾华一愣,听了话才知道以琛正在前面,不由得缓下脚步。虽说母女交心以后,大家都不那以琛当回事,可人出现在面前时,还是有些区别的。
“你们怎么在这里,四郎刚刚说去找你们。”以琛大步走来,给韶华姐妹见了礼,转头问燕绥。
“那还不是托了五妹妹的福,先生许我们早些下学。哥哥怎么也没上学,四哥哥找我们有事吗?”燕绥好奇地四处张望。
以琛把目光转向韶华姐妹,彬彬有礼道:“今日先生受约,便放我们一日。本来打算和四郎出去走走,四郎提议把你们也带上,这会儿正跑回学堂找你们呢。”
韶华眼睛一亮,有些小激动,回望着绾华,“三姐姐,我们也能出去?”
她还以为京城里的娘子一辈子只能蹲在院子里,除了成亲,大概就出不了第二次门。
绾华看着她,点点头,“倒也可以,只是得去跟阿娘先说一声。”
以琛笑道:“三妹妹不必担忧,刚刚出来正好遇见二婶婶,已经跟她说了。”
听以琛这么说,绾华也安定一些,脸上也有些小雀跃,她都忘记上一回出门是什么时候了。自从容嬷嬷来家里教习,她就没机会踏出过家门,更别提闺中姐妹相聚了。燕绥一听可以和大家一同出游,连忙凑过来,挽着韶华的手,笑说韶华是她们的福星,要不然现在还得在学堂上课呢。
这时,跟在斯晏身边的小厮跑了过来,给三个女孩请安后,急匆匆道:“三娘子、五娘子、燕绥表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们了。四少爷已经把马车都备好了,正到处找你们呢。”
女孩们各自吩咐丫鬟把书本带回去,由着小厮在前头带路,以琛跟在后面。三人兴高采烈地讨论京城哪里好玩,哪里有好吃的,哪家胭脂水粉更好用。以琛尴尬地跟在身后,硬是插不进女孩们的话题,只好一路跟着。
“你们可真够慢的,我都等得快困觉了。”斯晏唉声摇头。
小厮万禄奔上前,搬来小杌子给女孩们踩脚,斯晏扶着女孩们一个一个地上了马车,又让以琛先行上车,最后自己才跳上去。女孩们兴致极高,也不理会斯晏的抱怨,坐在车上还不忘继续讨论。
斯晏被晾在一旁,见女孩们完全没打算理睬他,闷得一肚子气,向以琛抱怨:“瞧瞧她们的样子,跟出了笼的鸟儿似的,也不知道感谢一下,反倒把我们这两个大老爷们都忘在脑后了。”以琛摇头,摊手表示无奈。
“我们小娘子的话,你们大老爷们能知道什么?”绾华哂笑。
“就是,就是,我们娘子又不比你们,什么时候想出来就出来,自然有好多事要讨论。对吧,五妹妹?”燕绥碰了一下韶华的手肘,冲她眨了眨眼。
韶华还沉醉在幻想中,被燕绥撞了一下才回神,一头雾水,看着四双眼睛都望向自己,只好点头。
“你别拉五娘下水,她是我们家最乖巧的娘子,不和你一般见识。”斯晏斜睨着燕绥。
“三姐姐,你瞧四哥哥说的。”燕绥立刻转移阵地,向绾华求救。
“四郎,嗯?”绾华也极配合地高扬起脸,俯视斯晏立刻变讨好的脸。
“三姐姐,五娘是乖巧,你是咱们家最贤淑端方的。”因比绾华晚了几日出生,无端低了一个排行,斯晏心里没少犯嘀咕。
看斯晏翻书般神速的变脸,还装模作样的扮鬼脸,把两个女孩逗得哈哈大笑,倒在一起笑得花枝招展。韶华也跟着一旁笑,但不像燕绥、绾华跟斯晏那么熟,所以笑得比较矜持。
而这一幕落在以琛眼里却是另外一回事。
比起绾华只能在纸上谈兵,斯晏完全就是轻车熟路,闭着眼睛也能逛完整个京城。无论是哪家酒楼的酱肘子最好吃,还是哪家水粉店的胭脂最受欢迎,斯晏几乎是信手拈来,无所不知。斯晏极为享受女孩们投来崇敬而激动的目光,带着她们逛遍各种酒楼茶馆、水粉铺、首饰店、香料居,几乎是满载而归。
每每看着斯晏潇洒阔气地给店家写欠条,然后让万禄打包东西走人,韶华不禁感叹,若是李家全是斯晏这种阔手子弟,只怕金山也会吃空。
以琛不是金主,但是看着斯晏这般大手大脚,不免也有些傻眼。
斯晏全然不觉,反正不是他出钱,回头自然有账房帮他垫付。况且,今日出游,买的也不尽然是自己的礼物。有给刘氏的黑檀佛珠、凌氏的福寿扁簪,还有女孩们的脂粉头花,林林总总花了上百两银子。
“五妹妹怎么不买东西,是没挑中喜欢的吗?”以琛见绾华和燕绥在挑选首饰时,韶华虽兴致勃勃的跟在一旁,自己却从不挑选。从珠花店里出来时,除了被燕绥硬塞了一根南山玛瑙流苏簪,什么都没有买。
韶华正要回答,燕绥接过话,“五妹妹不是要紫毫笔吗,刚刚不是才路过一个笔墨店,不如回去挑一个吧。”
燕绥的话引起斯晏的好奇,他回头看了韶华一眼,“家里不是有笔吗?”紫毫笔可不便宜啊,他都没买过。
燕绥对斯晏的话不以为意,“四哥哥懂什么,缡纭夫人的云卷体必须要用紫毫笔才能写出来。你们没瞧着,五妹妹写的云卷体可漂亮了,连我们先生看了眼睛都发亮。”
“你会写云卷体?当今习得这种字体的人可不超过十个。”这回两个少年都惊呆了,声量也不由得提高了继几许,引起旁人侧目。
无怪他们大惊小怪,主要是练习的成本太高了,必须要用紫毫笔才能练成。
燕绥和绾华只知这种书体极少见,但没想到竟然会少到这种程度,看向韶华的目光也不由得变得崇敬复杂了。
“只是凑巧学会的,不紧要的……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以后不写就是了。”韶华连忙摇头摆手,她当时学习云卷体时,也是偶然在家中拾获了一个孤本,觉得上面的字漂亮才跟着练。后来抄书多了,字体也变得越来越娴熟了,当她母亲意外发现她会写云卷体,还特别告诉过她,没得别显摆,省得招人耳目。若不是当初了讨容嬷嬷开心,她都好久没写了。
“五妹妹,这是好事啊,要知道云卷体不是一般人能学得来的。”以琛感叹,“听说云卷体非紫毫不可,其气质潇洒飞扬,不是随便就能练出来的。回头还请五妹妹写一幅字,让我好生珍藏起来。”
“我也要!”燕绥也跟着附和。
“听者有份!”斯晏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绾华伸手搭在韶华肩上,望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韶华心里哀嚎:果然不能显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