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 墨澜就这样忽然跪在了地上,一帮大老爷们先是一惊,接着三魂吓去七魄, 手忙脚乱的都给她跪下来急道:“将军使不得!这……将军怎能给我们跪下呢!”
墨澜只是跪在地上纹丝不动:“若是诸位还愿意帮墨澜, 便是墨澜的恩人, 受得起墨澜这一拜。若是不愿帮我, 墨澜并不强求, 只要说一声,墨澜立刻从此离开。”
“将军这不是为难末将等了么?”邱安道,又伸手去扶她, “本就是决定要跟着将军的,将军行如此大礼, 末将等可是要折寿的……快快快起来!”
墨澜怔怔的看着众人, 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只愣着被人拉了起来。看着邱安许久说不出话来。邱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这个……其实将军到这来, 我们都有心理准备了。”
另一人道:“皇上本来这般就是不厚道。老子和将军混了这么久,最了解将军为人。将军若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不了老子陪将军一块死了!”
“就是!咱将军虽是话少些,可真就这么吃这哑巴亏也太亏了!”
“我们这头给皇上拼命,那头皇上却来拿我们的命,这不明摆着寒了将士们的心。将军,属下只要还在逐月骑一天, 属下便唯将军马首是瞻!”
墨澜看着下面义愤填膺的逐月将士, 慢慢的低下头:“大恩不言谢。墨澜记在心里了。只是需兄弟们帮忙, 墨澜已经不再是将军, 但此次却非造反。只是想在必要之时借诸位替我救一个人。”
一人道:“莫非是王爷?王爷果然是要反了么?”
墨澜沉默了会, 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是。”
下面顿时静了下来,又有一人道:“可是将军如何认定王爷此战必定是输?”
墨澜沉默了会道:“我不确定, 只是这么觉得。这也许太不负责,可我希望诸位能助我。”
众人又是一片沉默。
邱安道:“那么将军来寻我们,接下来是要往哪里去?”
墨澜沉默了会:“此事需从长计议,我们若要避人耳目便不能这样离开。”
……
……
待墨澜从逐月骑营出来时,沈亭早已在外久候。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径直往出去的方向走去。沈亭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声音哑沉:“你来要回逐月骑,并不是为叛国,为何要说那些话?”
墨澜看着他一眼,冷笑:“不为叛国?明知王爷意欲何为却不加阻拦,即便知晓他的身份图谋也还要执意救他……沈将军,我如此,便不算是叛国了么?”
她一字一顿:“若是墨家人,早该在知道他有此心时,亲手将他手刃以示对皇上的忠诚。可我的所作所为,又与叛党何异?”
沈亭并不松手:“墨家军新到帝王之手,皇上未必能很好掌控,这一战王爷不见得会输。”
墨澜眼里却只有笑意:“一个人要去抢他并不想要的东西,即便是胜局,最后未必不会败。”
她叹了声:“宁兮他……说过不会要那个位置的。”
沈亭愣住,还来不及说话,墨澜的手已经从他手里脱了出来,留下一句嘱托:“钦儿体弱,我不能再带着他。将军,这段日子请你代我照顾幼弟。”
沈亭只道:“你若不回来,我不会顾他一生。”
墨澜唇边挽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低低应道:“好。”
……
……
逐月骑兵五千人,早在墨澜领军时成为平北大营的一支主力军,短小精悍,擅骑术,主奇袭。令北烛人闻风丧胆。然而换言之,五千人这样的数量,在二十五万大军前却只是九牛一毫,极易在对等条件下被歼灭。即便要对方多费些力气,这结果仍旧不变。
墨澜自然不会拿将士的性命来开玩笑。
她斟酌几日之后,决定分散行动。逐月骑的人分成三批分别装作旅人前往帝都待命。各自分散,以免遭上面怀疑而生意外。而墨澜则需亲自前往寅都一趟。
而在这期间,镇西大军已经浩浩荡荡的从寅都出发,镇安王出师旨在“清君侧”,看着是因左相之事而斥责右相,然而实际如何,大家心里均是清楚明白。
墨澜却并不尾随镇西大军,专门挑着错开洛宁兮等人离开之后到达。一路上转了一圈,只见寅都之内人心惶惶,大街上关于镇安王起兵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洛宁兮那套“清君侧”的说辞,信者有之,不信者亦有之,有人喟叹镇安王雄才大略,乃帝王之才,由他称帝也不无好处,也有人斥责他狼子野心,不顾兄弟情谊,出师无名必遭惨败。墨澜仅是在茶楼中小坐片刻,便已听到各式各样的说法。
她不动声色的搁下茶杯,结账后离开茶楼。
此后墨澜去了一趟镇安王府,王府内外一如既往进出着守门的家奴婢子,表面看着并无不妥,但墨澜却发现府内本来该在的人,却一个都不在了。
她走到门口,即刻有守卫将她拦住:“王府重地,岂由你擅自进出,快走!”
她取下遮脸的幕离,那帮人仍是蛮横的赶她离开,甚至连她的脸都不去多看。
竟是不认得她。
墨澜在王府呆了两年,既是王府的贵宾,王府上下没有理由认不得她。再者此次回来,她并未费心易容,按说见到脸便十分好认。她心中对猜测越发笃定,戴上幕离正欲离开,却听到身后一个女子略带惊讶的声音:“墨姑娘?”
她一拧头,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婷婷而立,看见她,唇边缓缓扬起一丝微笑。
……
……
“谧秋,分别数日,可还安好?”
谧秋垂眸慢慢的替她倒了碗茶:“有王爷的庇佑,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墨姑娘你比之前消瘦许多。帝都的事情,早已传遍寅都城内外。”
墨澜沉默了会才道:“你的提醒,我没能听进去。”
谧秋轻摇臻首:“这提醒本来便没有意义,墨姑娘当日即便明白了,令尊也未必会对此做出准备……不说这些。没想到临走前还能见到故人,我已十分满足。”
墨澜怔了怔:“走?”
谧秋轻轻道:“是了,我还没同姑娘说吧?王爷出发前已替我赎了身,谧秋这名字,日后是不用的了。此后便叫林玉挽了。”
墨澜点头,又问:“玉挽,王府中的人,都已换了,是不是?”
林玉挽勾了勾唇:“看来姑娘是猜出来了。王爷一早便将府上妻妾奴仆分别安顿,目下王府中的已不是王府的人。姑娘不必担心,王爷既是请他们帮忙,必不会连累了他们,待明日一过,他们也会各自散去,王府便是无人宅邸,即便事后皇上要找人,怕是已人去楼空。”
这样干脆,果然如她所想。
墨澜看着碗里的茶水并不说话,林玉挽只支着下颚柔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已是没办法的办法。王爷从来寅都的第一日起便已经有这样的考虑,但他终究念着些兄弟情谊不轻易动手。西林一战旷日持久,是维持王爷与皇上关系的唯一平衡。可是墨姑娘,王爷只要还受制于人一日,他便一日不能真正同你在一起。”
墨澜看着她,默默的握紧了手指。
“本来王爷不想叫姑娘为难,才迟迟不与姑娘说。一直到皇上准备对墨家和君家动手,王爷才觉得不得不开始他的计划。只是不想这一着,终究快不过皇上。”
墨澜沉默着听完,慢慢的站起了身,道:“我要回帝都了,玉挽,你今后如何?”
林玉挽一抿唇:“我?舍弃了过去,到哪不能活?”
改名换姓,舍弃过去,一个已死之人,到哪不能活?
墨澜只留下一块碎银,轻声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