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朴的房间，博山炉中水烟摇曳，熏香丝丝入鼻。
云鸿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的被窝中。运起浩然正气，浑身小伤无数，但都上过药，五脏六腑有些撼动，并无大碍。静萱就坐在床头，紧紧握着他的手，让人觉得心安。
静萱欢喜道：“公子，你终于醒了。”
云鸿强笑了一下，静萱忙扶他起来。定了定心神，又想了一下梦中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虽然他和紫萱仙子相交甚浅，但得知她即将承受轮回之苦，总觉得心海翻波，不是滋味。
静萱见他醒来后就怔怔出神，魂不守舍，有些担忧。
“公子。”
她轻呼一声，便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握住他的手又紧了紧，轻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我刚刚一直听到你在喊……在喊我的名字，你是不是梦到我了？”
云鸿一怔，回过神来，心中苦笑。
静萱……紫萱……
她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萱”字，的确很容易让人误解。
云鸿傻笑着，他总不能当着静萱的面说，自己梦到的人不是她，而且是别的女人，愣了一会，道：“是吗？我不太记得了……”环顾一周，道：“这里是终南山？我们回来了？”
静萱点了点头，道：“嗯，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当日在升龙洞，黑袍人要杀你，关键之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老仙翁，实力很强，竟跟黑袍人打了个平手，趁着战斗的间隙，他取出了公子体内的‘艮山土隐珠’，将我们大家传回了终南山。传回来之后，我们想找那个老翁道谢，可惜他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是留在了升龙洞，还是半路离开了。”
听她解释，云鸿舒了口气，死里逃生，回来就好。
刚要爬起，元神一颤，又想到升龙洞前，发生的惊险一幕，恍恍惚惚中，他记得是苏灵儿挡在了他身前，立即问道：“灵儿呢？”顿了顿，又想起，在灵儿之前还有一个身影！
“玄月？！玄月他怎么样？”
静萱见他面色苍白，急忙扶住他，咬了咬唇，支吾道：“灵儿没事，但玄月他……”
云鸿的呼吸加重一分，凝神问道：“玄月怎么了？”
“我听其他弟子说，玄月道长的情况不是很好……他被雷火击穿五脏六腑，浑身经脉断裂，丹田也碎了。现被掌教用护心莲救治，勉强护住心脉，保住了性命，但日后一定……”
话未说完，只觉手心的力量忽然松开，云鸿已翻身下床，套上外衣。
“这件事情，再怎么说我都难辞其咎，我去看看。”
“公子，外面冷，多穿一点吧。”静萱递来一件棉衣。
云鸿摇头道：“不用了，终南仙境四季如春，不冷的。”
静萱支吾了一会，本想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一想到怒雷下，站着的人是苏灵儿，不是自己，顿觉心慌。玄月道长现在的结局，看似与她无关，但每逢想起，心里总是不踏实。
念及此处，她选择了沉默。
一路上，不少终南山弟子在谈及玄月，当然，更多的人谈论的是虹颜。
云鸿放慢步伐，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听说虹颜长老坠仙了，老惨了，是真的吗？”
“是啊，我是亲眼所见呢。那天正好我在山门值班，看到长老鸡皮鹤发，一脸狼狈，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糟老头，压根没认出来，差点把他扫出山门。后来，见到了长老令箭，这才确定那是虹颜长老。哎……总之惨不忍睹，百年苦修，就这么毁了，太可惜了。”
“我还听说，这次虹颜长老坠仙，玄月师兄受伤，都和什么仙器有关。说到仙器，就跟新来的那个弟子云鸿有关。据说这些仙器关乎到什么儒道，长老就是为了他才亲自下山的。”
“诸位师兄弟，你们说说，这个云鸿刚来了没几个月，山里就闹出这么大的事，若不是掌教提前封山，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情。这个云鸿会不会是传说中天煞孤星，不祥之人啊？”
为首之人还准备再说点什么，忽然身子一颤，好像发现了什么。
转头望去，却见一道虚弱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视线向着这边，眉头紧皱。
忙道：“别说了！他来了，大家都散了。”
风中，云鸿孤身矗立，他忽然想起静萱手中的棉衣。
他无意发现，一向四季如春的终南仙境中，不知何时变得冷风瑟瑟，有些刺骨。
刚才那些弟子的话，他全都清楚的听在耳中。当下暗笑一声，匆匆朝前走去。一路上，许多弟子见之色变，纷纷躲避。云鸿停也不停，全然当做眼瞎耳聋，径直走向玄月的住所。
到了院前，他听到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虹颜？”云鸿一怔。
“青书师兄，论医术，天下恐怕没几人超过你，玄月他真的……”
伴着一声叹息，那人道：“师弟，玄月乃是终南弟子，贫道自会尽力。只是，你也知道，正一道的五雷电剑，引天地雷火，威力无穷。玄月靠凡人之躯，强行扛下天雷，没有当场飞灰湮灭，已是万幸。重要的是，上次在幽京，他也是中了‘血雷神法’，回山后，你用你的护心莲救了他。这一次，再遇上相似的情况，护心莲的功效减退大半，恕贫道无能为力。”
“师兄，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护心莲乃是终南至宝，我种植了数百年，也才培育出几株，整个终南，没有任何灵药比得上护心莲。不过，幸亏玄月根基深厚，现在已无生命危险。只是，天雷加身，他的三魂七魄中，有一魂两魄受到震慑，已然消散。其次，浑身经脉被毁，就算救活，也是痴傻残疾。”
虹颜的声音顿了顿，终是一声长叹。
“师弟，你已经坠仙，剩余寿元，恐怕无几，日后又有什么打算？”
“打算？”
几声嗤笑传出：“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打算？我稍后就去向掌教师兄辞去长老一职，然后回江南，回到曾经的欧阳府，搭一座茅屋，就这么捱着，能活几天，就算几天。”
“师弟，其实你不必这么悲观。你若肯留在终南，贫道与掌教、洞云、醒醉，轮流给你传功，加以灵药辅助，至少可以延长你十年的寿命。你又何必自暴自弃，放任不管呢？”
话至此处，门帘被掀开，一道疲惫的身影端着水盆走出大门。
见到院中站着的云鸿，苏灵儿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
“你、你醒了？”
声音干涩沙哑，云鸿挤出一丝强笑，怔怔望她。
几日不见，曾经活泼可爱的少女，竟变得消瘦而沧桑，好像一下老了几岁。脸上血色渐少，深深的黑眼圈衬着眯成缝的双眼，更显得目光凄迷。头发很乱，手上还沾着不少血渍。
“嗯，你这是干什么？”云鸿问道。
苏灵儿撩了一下头发：“玄月为了救我，被雷火轰击，穿透了身体，浑身都是伤口，不停的有血水流出。青书长老说，这血水中藏有雷毒，要流七七四十九日才会止住，其间，需要不断的擦拭、上药、清理。这种事情，既脏又麻烦，没人帮着做，我只能自己做了。”
“灵儿……”
他本想说我来帮你，但话至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苏灵儿愣了一下，见他不说话，便道：“你好好休息，没什么事，我先去换水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云鸿只觉心中沉痛。转头却见屋内又走出两人。其中一人白发苍苍，连胡须眉毛都白了，眼睛有些凹陷，额上爬满皱纹，原本垂下的刘海，也被扎到了头顶。
唯有目光清澈，毫无老态，腰杆也挺得笔直，似在述说着那铮铮傲骨。
“虹颜……兄……”
云鸿迟疑了一下，他真不知道，此刻还该不该用这个称呼。
“怎么？没吓坏吧？”虹颜呵呵笑着。
听了方才屋中的对话，云鸿很清楚，眼下这个年迈老者，寿命无几，或许转瞬后，就将不复存在。虹颜看出他的心事，反笑道：“恭喜你位列地仙，说说吧，成仙的感觉如何？”
“成仙……”
这话从虹颜的嘴里说出，听似轻松，但落在云鸿耳中，却是悲凉。
“没什么，就感觉身体轻了。”
虹颜一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身轻，心轻，如此，才算合格的仙人。”
听懂他的话中之意，云鸿点了点头。
青书缓步上前，打量了云鸿两眼，虹颜急忙介绍。青书道：“果然是天纵奇才，年方二十，就突破了地仙之境，放眼整个天下，就算是当年的正阳子、纯阳子，也未必能及。”
云鸿稽首道：“青书长老过誉，我只是借用外力，方有今日的成就。”
青书道：“古今之成大事者，需集天时、地利、人和。而所谓的天时地利，皆是外物。其实，有些时候，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你有今日的成就，足以证明你是天命之人。”
虹颜道：“云鸿，我问你一件事。”
“虹颜兄请说。”
“当日在升龙洞，天雷之下，本是死局。却有一位白发老者忽然出现，帮助我等抵御黑袍人，并且可以趋势你体内的四件仙器和灵珠，助大家脱困，他是什么人？你可认识？”
云鸿愣了一下，他说的是仁虚子。
仁虚子的事情，有关上古秘辛，现在还没到讲明的时机。
犹豫了一下，正打算找个理由随意敷衍，忽见一位道人御剑而来，落在门口，朝云鸿稽首道：“云鸿师弟，山中来了几位朝廷大臣，说是带了圣旨前来，掌教让你去重阳宫接旨。”
“圣旨？！”云鸿目光一震。
他刚从神风卫的手下死里逃生，现在忽然来了圣旨。
这是巧合，还是算计？
云鸿望了一眼虹颜，却听他道：“正巧了，我也打算去重阳宫，向掌教师兄辞行，如此便一起走吧。”说着，对虹颜低语道：“别怕，你是终南弟子，终南山自然会护你周全。”
云鸿默然片刻，对那人道：“好，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