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叶飞一出现在她的门外时,她就知道了。
自从她的大限之日越来越近,就像是火焰越到最后燃烧的越旺一般,她的五感和武力都已经到达了一个巅峰的状态。
窗外的风声、巡逻的柔然仆人值夜的声音、以及那在她门外不停犹豫徘徊而发出的摩擦声,都像是直接进入她的耳朵一般清楚。
贺穆兰以为是若干人又来胡搅蛮缠,对这位脑补帝是又好笑又好气,所以只好披衣下床,轻声走到外室的门前,出人意料的一下子打开了门扇。
正好和在外面的狄叶飞大眼瞪小眼。
贺穆兰准备笑骂出口的话猛然顿住,她知道狄叶飞不是像若干人那般“活泼”的人,这么大半夜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而且恐怕还是跟素和君在后门外做的一切有关,忍不住头疼地看了看狄叶飞,开口道:“找我有事?”
狄叶飞点了点头。
贺穆兰叹了口气,侧过身子。“我明早还要大朝呢。你们一个两个……哎。”
狄叶飞默不作声的进了贺穆兰的屋子,后者轻轻地关上门,招呼狄叶飞在外室里坐下。
“就坐椅子上吧。”贺穆兰见狄叶飞反射性地想在席上跪坐,伸手一指那椅子,打了个哈欠。
“夜深了,要再和你跪坐而谈,明早我真起不来去参加大朝了。”
狄叶飞坐了下去,颇为不自在的调整了下坐姿,开始酝酿该怎么不让火长为难的说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也许是气氛有些沉闷,倒是贺穆兰先开了口:“你五石散戒了,难不成还会难受?”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以狄叶飞的性格,说断肯定会断,哪怕剁了手也不会再碰那玩意儿。
果不其然,狄叶飞立刻摇头:“不是,不是这个原因……来。”
说到五石散,狄叶飞立刻想到了宫中的那一夜,想到了贺穆兰和他夜半夜话结果睡着了,自己像个女人一般絮絮叨叨了一夜,想到第二天火长为他描眉画目,涂脂抹粉……
这一刻,狄叶飞自刎的心都有了,之前在门外想到的什么劝解火长的话竟忘得空空,脑子里也断了片。
若是以前的贺穆兰,自然有耐性慢慢等着狄叶飞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的她则认为连时间都是借来的,自然是快人快语:“那就是为了晚上那些男宠来的?那是陛下的胡闹,你不必放在心上。”
听到贺穆兰说道他想要提的话题,狄叶飞也正起脸色来:“陛下为何要胡闹?一般送也是送女人吧?还有我发作那晚,模模糊糊听到素和君劝你不要爱慕上陛下,否则会变得奇怪……”
他顿了顿,没敢看贺穆兰的脸色,继续又说道:“还有颍川王也不行什么的……”
说话间,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
无论是陛下还是库莫提,都是身高体壮魁梧过人的阳刚汉子,素和君会那般反复提醒,难不成火长是下面那个?
火长……其实喜欢长的虎背熊腰的?
狄叶飞一脸震惊地望向贺穆兰,只觉得原本从未觉得瘦弱的贺穆兰其实身材单薄、骨架纤细,浑似个放大版的纤细女人。
就算他再怎么神武过人,体型的差异和喜好还是摆在这里……
我的天呐!
贺穆兰脸色确实古怪,不过她古怪的狄叶飞居然能把这种事情烂在心里这么久不问。从这一点上来说,狄叶飞确实是体贴又能够信任的朋友。
但就是有些过于敏感了。
贺穆兰摸了摸鼻子,“你是不是听错了?不是说吸了五石散会产生幻觉吗?你的幻觉还真奇怪,什么人会梦到什么爱慕不爱慕的……”
贺穆兰要光明磊落的认了,然后再解释一番,狄叶飞也许不会起疑。可从不撒谎的贺穆兰说着明显是在撒谎的话,倒让狄叶飞那点不自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脱口而出:“我那时药效已经过去了,只是全身无力,也睁不开眼睛而已!”
“你想多了……”
“火长,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你不喜欢男人!”狄叶飞不知为何心中无名之火突起,“和我们有什么好掩饰的!”
他们是碎嘴的人吗?
呃……
贺穆兰卡了壳。
这誓要她怎么发?就算她扮演男人再怎么像,她也确实喜欢的是男人不是女人啊……
这狄叶飞,什么时候这么犀利了!
狄叶飞见贺穆兰没有继续“狡辩”,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的样子,心中顿时沉了下去。
火长性格稳重,说话做事从不夸大其词,也不会乱说没有依据的话,所以众人都很信服他。
相对而言,这样的性格也很难说谎,所以他无法适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官场,只适合在军中这种“言出即从不问理由”的地方发展。
如今,贺穆兰性格中“君子欺之以方”的部分终于表现出他的弊端。若换了若干人或者其他人,肯定闭着眼睛将誓言乱发一通了。
“所以……是真的……”
狄叶飞呐呐出声。“火长你真的喜欢男人?”
贺穆兰没有蛋都觉得蛋疼。
这一天乌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贺穆兰睡得好好的被打断也让她十分烦躁,见到狄叶飞一副“我真见了鬼”的表情,顿时又气愤又委屈,竟爆了粗口。
“妈的!你们是闲的蛋疼?一个两个三个都关心我的感情问题?莫说我到现在连个爱慕的人都没有,就算我真的喜欢男人……”贺穆兰焦躁地抓了抓头皮,“你们难道还要强逼着我去喜欢女人不成?”
“不,不是……”狄叶飞听到了贺穆兰的答案,心中竟隐隐拨开薄雾见明月,反倒比之前揣测不安安稳的多了。
“因为火长实在太过刚毅,完全不会让人想到那方面去,所以不免让人觉得遗憾。可若你真喜欢男人,对于对象就更要慎重……”
“慎重什么?我又不会见个男人就扑!”贺穆兰看着一脸小媳妇样的狄叶飞,不怒反笑:“怎么,你有好的对象介绍给我?”
她心中的邪火一点点往上爬,竟将她烧的毫无理智。
贺穆兰微微有些冷意地开口:“莫说我目前从未考虑过感情的问题,就算我想找个人陪我度过后半生,也肯定是不能的……”
她都快要死了。
“与其考虑我是不是断袖,你应该想的是自己的前程!我这种人,哪里有什么选择可言,你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贺穆兰说的既悲观又烦躁,狄叶飞显然震惊到了,以为她会这么沮丧失望是因为她是个断袖所以无法将恋情诉之于世人,所以干脆不想这种事,决意孤寂一生了。
这样的选择实在让人可惜,狄叶飞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好友,理应劝劝她,忍不住猛地摇头:“你……你既然没试过,为何不试试喜欢女人?也许其实你是喜欢女人的,只是一直接触的都是男人,所以才对男人有所遐思?这种情况其实也很正常的,我就曾经梦过被男人压……”
狄叶飞为了劝解贺穆兰,情急之下一下子把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说了出去。
这下子,轮到贺穆兰震惊了。
“啊?什么?”
妈啊,她最大的问题不是一直接触的都是男人,所以对男人有所遐想,而是因为接触的都是各种抠脚大汉,所以已经对男人不报幻想了好吗!
可是他梦到被男人压是什么鬼!
她绝对不会变成断袖,可花木兰这位好友可别因为长相被人老是误解的原因被世俗逼迫成断袖了!
那才是真的可惜!
于是乎,一时间狄叶飞逼问贺穆兰的情形完全反了过来,向来以保护者、知心姐姐和大家长自居的贺穆兰顿时脸色一沉,对着说漏了嘴“楚楚可怜”的狄叶飞逼近了过去。
“你说你梦到被男人压?什么时候?哪个男人压你?只压了你吗?有没有干别的?你做了几次那种梦?”
学医也选修过心理学的贺穆兰决定今夜一定要解决同火的这个问题。
可狄叶飞只是整个脸红的可怕的往后躲。
“你别害羞啊!这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一定要在萌芽阶段给掐灭了!真断袖还是假断袖区别还是很大的!”
“我……我……”
“几次!”
“两……三……大概五……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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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叶飞对着贺穆兰可怕的脸色,磕磕巴巴地回答。
这这这这怎么反过来了……
他还没断袖呢!怎么火长一个断袖比他还担心!
还是说因为火长是断袖,所以格外能够理解这种痛楚?
“三次,五次……天啊,不是青春期萌动阶段的强者憧憬阶段,竟有这么多次……”贺穆兰竟烦躁的咬起了手指。
而狄叶飞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又看到她将食指放在口中轻咬,竟觉得贺穆兰性感的要命!
他也是疯了!
“哪个男人?”
贺穆兰皱着眉头。
是谁对狄叶飞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看她不揍他丫的!
狄叶飞抖了抖,“不……不知道长相……是模糊的……”
“无意识形象,不是有人误导吗?”贺穆兰自言自语,“只是压?”
“啊啊啊……啊?”狄叶飞手足无措。“还还还能有什么!”
以狄叶飞和其他同火之前表达出的青春期启蒙,怕是只有家有女奴的若干人知道那事怎么干,更别说怎么和男人。狄叶飞听过很多侮辱的话,大概知道那种事分“上面”“下面”,再往里深入肯定没有。
所谓春/梦这种事,若是没有这个概念,是无法梦见到具体的。比如说猥琐男在白天看到了小黄片,晚上才会梦到和美女xxoo,若是纯洁到不知道怎么发生的孩子,最多是摸摸手亲亲嘴摸摸胸这种。
要是狄叶飞梦到的不是很夸张的,那也许只是什么人无意识的身体接触造成了他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妈的,她这么久不在京中,谁狗胆包天?话说回来,这么长时间和他接触最多的是……
崔浩?
年上?
强有力有权势绝对主导又是憧憬目标的长辈因为错误的教导方式而诱导出隐藏在……
贺穆兰越想越可怕。
“看你这慌张的样子,肯定不止是压了……”贺穆兰意外精明地眯起了眼睛,“还做了什么?”
狄叶飞已经站起身子准备跑了,被贺穆兰一把压在椅子上。
她的力气何其大,当她以绝对的震慑姿势从上而下的压住狄叶飞时,狄叶飞只觉得梦中那种可怕的压力在现实中降临到了他的身上,让他忍不住仰起了脖子。
“说!”
贺穆兰像是训熊孩子一般训出口。
“……梦见把我脖子折断了。有一次是折断了我的手脚。”
狄叶飞终是说出了心底最大的阴影。
厌恶我吧,恶心我吧。
其实我不是怕你是断袖,而是恐惧自己的毛病啊。
我是在借由劝导你的卑鄙,来说服我自己……
狄叶飞无力地用胳膊遮住了自己的脸,像是精疲力竭一般闭上了眼睛。
“斯德哥尔摩……”贺穆兰震惊的盯着长相精致的可怕的狄叶飞,“是不是有人用绝对的威力让你屈服过!”
狄叶飞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贺穆兰却完全对这些毫无歧视,见狄叶飞颇有自暴自弃不愿沟通的样子,这是心理咨询和诊断中最担心遇见的事情,所以贺穆兰索性拉开狄叶飞的手臂,望着他的眼睛。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别捂脸!”
狄叶飞怔怔地看着她。
“我也不清楚你到底是心理出了问题还是真的天生就是断袖。我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
贺穆兰开始郁闷自己选修课睡觉了。相比之下,顾卿的儿童心理学就学的极为出色。
不过她有自己的办法。
“但是有一种非常容易的方法可以让你自己知道。这可能有些恶心,不过是为了让你了解,所以你忍忍。”
贺穆兰慎重地警告他。
认真的贺穆兰气质惊人的犀利,一双原本就充满故事的眸子更是散发着神秘的光芒,让狄叶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你能理解就好。”贺穆兰欣慰地笑了,然后……
“唰”的拨开了狄叶飞的衣襟。
狄叶飞吓得半死,不知道自己该反抗还是该推开她。
“你莫动!说了是有原因的!”贺穆兰拉开狄叶飞衣襟,将手伸进他的胸口,感受着手下细腻而火热的触感。
“这样你觉得恶心吗?”
狄叶飞可耻地摇了摇头。
“这下严重了……”贺穆兰好歹也是个成年女人,该见过该知道的都知道,既不是什么纯情少女的年纪又跟着一群糙汉子在军营呆了那么久,当下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拨弄狄叶飞胸前的红豆。
狄叶飞的身子剧烈的震动了一下,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毛孔间像是欢唱般的渴望着更多!更多!
贺穆兰倒是看到了他胸口冒起的鸡皮疙瘩,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恶心。看来问题不大。”
她摸了摸狄叶飞的耳垂,又对着他凑近了身子,直凑到快要脸贴脸的位置。
狄叶飞一颗心跳的像是要迸出来,他甚至只敢咬着下唇紧紧地绷紧自己的肌肉,以免自己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确实什么都见过理论知识丰富却独独少了实际操作知识的贺穆兰,在见到狄叶飞紧张地下唇都要咬破的样子后高兴地大笑出声。
“我想太多了!你就是青春期来的太晚!”贺穆兰从他的身上移开,“我看你才是该少接触些男人,尤其是年纪大又有威严的男人。多认识些女人也许会改善你这种不正确的遐想。梦真的不代表什么。”
贺穆兰伸了个懒腰。
“你真的吓坏我了。我刚刚还想着你若真要断袖了,我是不是还得帮你把关,以免你被什么见色起意的男人骗了去……”
狄叶飞听了贺穆兰的话只觉得心中一紧,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不必。”
他到底为何要来这里!
“我确定你是想的太多了,回去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贺穆兰心中大松后只觉得困意袭来。
“我去休息了,否则明早真熬不住。你不回去睡?”
狄叶飞掩饰的收拾了下衣衫,将下摆的位置调整了下。
“我……我再坐一会儿,想想明白。”
“随你,我去睡了。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好。”
贺穆兰点了点头,以为狄叶飞是在尴尬自己之前说出被压过那个梦的窘迫,想要一个人静静。
狄叶飞是什么时候走的,贺穆兰不清楚,因为她困得睡过去了。
但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她的梦也是光怪陆离,一下子是拓跋焘大叫着“你到底选哪个男宠!”,一下子是若干人哭着喊着要她宠幸,没过一会儿变成自己压着狄叶飞,而狄叶飞叫着“我要崔太常”云云。
乱七八糟的梦太惊悚,贺穆兰醒一下梦一下,最终还是顶着黑眼圈去上朝了。至于这大朝上拓跋焘奖赏高深了什么,又赐了她什么东西,可谓是一概不住,只会点头。
好在贺赖家的长者不错,高深也是个机灵的性子不停提点,才没有惹出大祸。
高深也是好命,竟因为长安之事得到了提拔,成了秦州的汉人刺史,而且还有领兵权,在汉人刺史里可谓是极少。
虽然秦州杂胡林立,当上刺史也没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但高深这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他在长安的名声太好,拓跋焘也正需要这样的“圣人”来调节秦州胡人、汉人、鲜卑人之间各种的矛盾。
更别说秦州正在分田,需要一位绝对“公正”的人不畏权势和私情,来主持这件事情。
***
话说另一边,同样被多梦困扰的狄叶飞决定住回军营,这段时间不要再见贺穆兰了,最好以后想法子都躲得远远的,以控制住自己可怕的心思。
对于他的决定,若干人虽然不太了解,不过也是尊重。倒是那罗浑,刚刚和同火见面没多久,他就因为军务繁忙要回军中,难免会有些失落。
狄叶飞心中痛苦着自己无法对众人所说的“毛病”,可宫中送来的一旨手谕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什……什么……”
狄叶飞惊得差点握不住那手谕。
他甚至希望自己回到完全不认识字的时候!
“恭喜狄将军……”
前来传旨的礼官看着兴奋的快要晕过去的狄叶飞,心想着等下的赏赐肯定不会少,好话更是一箩筐。
“将军博得军功的好时候到了!花将军今日才因为平定休屠之乱有功而得了良田百亩,官升一级呢!”礼官笑嘻嘻地说着,“将军领高车虎贲与花将军一起出征,肯定也是连连大捷。我先祝您武运昌隆了!”
不……
不是真的……
“要一起去陈郡?”
那岂不是要朝夕相对几个月的时间?!
“是啊,陛下说了,让你赶快准备准备。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问崔太常……”
礼官期待地看着狄叶飞。
“……不……”狄叶飞失魂落魄地握着手谕回了自己的营帐。
“这么小气,高车人就是穷……”
“呸!”
笑容僵硬住的礼官,对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