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天地交接处,电光闪动,一串雷声來回翻滚。
十二月打雷,即便是在多雨的两淮地区也不常见,蒙元扬州路总管张明鉴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怒火上撞,“贼老天,有本事你直接照这儿劈,有本事你直接把老子给劈了,老子就是杀人放火了,你能怎么着,來啊,劈啊,看老子怕沒怕你。”
贼老天显然听不懂他的叫嚣,“轰隆隆”、“轰隆隆”一个闷雷接一个闷雷打个不停,很快,豆子大的雨点夹着雪粒儿就砸了下來,将正在营盘内巡逻的士兵们砸得抱头鼠窜。
“熊兵,孬种,老子好吃好喝供着你们,连这点雨都受不了。”张明鉴看到后,愈发怒不可遏,指着中军帐外大声咆哮。
冰雨來得太急,雷声也连绵不断,士兵们听不见帅帐里的咆哮,继续一手捂着头盔,一手倒拖着武器,四处寻找可以暂时躲避的地方。
“來人,把当值的百夫长都给我捆起來,斩了。”立刻有股被忽视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令张明鉴彻底失去了冷静,“斩了,首级挑起來示众,这么小的雨就约束不住队伍,要是被朱屠户追上來,还不得立刻撒了羊,斩,这种废物,反正不死在老子手里,也会死在朱屠户手里。”
“是。”亲兵们畏惧地看了他一眼,躬身领命,谁也不敢出言劝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万户大人心情不好,这是整个青军内部众所周知的事情,自从派去跟朱屠户拉关系的范先生被打回來那天起,他就一直如此,什么安神的药物都不起作用。
很快,军营里就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紧跟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绳子拴起來,高高吊上了旗杆顶,顿时,当值的士兵都被吓住了,小心翼翼地从躲雨处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抱着兵器,在冰渣里排成队,瑟瑟发抖。
“该死,废物,早死晚死沒什么区别。”张明鉴却依旧不解气,手按着剑柄,在中军帐里來回踱步。
该死的不止是那两个倒霉的百夫长,还有四下派出去的信使,一晃都十來天了,却始终沒有半个人影儿回來,非但汴梁那边沒有,庐州那边也沒有。
更该死的是庐州的帖木儿不花和孛罗不花,居然唯恐青军吸引不了朱屠户的注意力,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來陷害自己,这下好了,这对叔侄的险恶目的彻底实现了,朱屠户那个疯子发现扬州被毁之一炬后,像疯子一样追了上來,非要置青军上下于死地。
还有那个废物点心范书童,他也同样该死,带着一船的礼物去拜见朱屠户,居然跟人家摆起了什么光明右使的架子,也不看看,他这个光明右使,到底能值几斤几两?更可恶的是,这厮回來后,居然还日日鼓动自己跟朱屠户决一死战,狗屁,如果自己真的有本事跟朱屠户决一死战的话,当日在运河边就决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当然,诸多该死当中,最该死的,还是那个朱屠户,从三里沟、扬县、真州再到六?合,又从六?合追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鬼地方,十多天來,自己派出去抵挡的队伍,被他杀了一批又一批,这疯子却始终不肯罢手,害得自己在这十多天里,连一个囫囵觉都沒睡好,只要闭上眼睛,耳朵内就是轰隆隆的大铳声。
“该死,该死,连红巾同道都要杀,就不怕老天打雷劈了你。”像困兽一样在中军帐里徘徊着,张明鉴继续破口大骂。
“喀嚓。”一道雪亮的闪电劈进中军帐,将帅案直接劈成了两半儿,令旗、令箭、文书、账册,所有先前摆在上面的东西,全都飞了起來,在半空中冒出缕缕青烟。
“雷神爷爷饶命。”张明鉴吓得一个鱼跃,跳到了雨地里,摔得满头满脸都是泥巴,然而他却顾不上擦,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朝更远的地方逃,一边逃,一边大声叫嚷,“來人,快來人,摆香案,摆香案,献三牲,献三牲,雷神爷爷下凡了。”
“大总管止步。”千户余大瑞见状,不得不冲过去,伸出双手将他的腰死死抱住,“这里是军营,您是一军之主,您如果乱了,整个队伍就全完了!”
“对,对,这里是军营,军营!”张明鉴用力晃了一下脑袋,将泥水甩得到处都是,“我我是一军之主,一军之主,老余,赶紧摆香案,替我拜祭雷神爷爷,他,老人家发威了。”
“不过是打了个大闪电而已。”千夫长余大瑞看了一眼正在冒着青烟的帅帐,用颤抖的声音安慰,“沒打第二个,大总管且放宽心,估计是雷神爷跟您开了个玩笑,末将这就去请范右使,请他开坛做法,为您老祈福消灾。”
“对,对,就让他把法坛摆在帅案上,就让他把法坛摆在刚才雷劈过的地方。”张明鉴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大声命令,“來人,去把范右使给老子找來,不,是请,赶紧去把范右使给老子请过來。”
“不用请,來了,來了。”话音刚落,雨幕后立刻响起了光明右使范书童那特有的娘娘腔,“本使就在这呢,恭喜大总管,贺喜大总管。”
“恭喜老子。”张明鉴一听,气又不打一处來,“恭喜个球,老子刚才差一点儿就被雷给劈了。”
“非也,非也,大总管千万不要误会,雷电乃至正至阳之物,刚才劈入帅帐当中,与大总管近在咫尺,却沒伤到大总管分毫,明显目标不是您,而是最近一直隐藏在大总管您身边那些背运的阴邪之物,这一道闪电劈过去,阴气尽散,大总管您的坏运气就彻底结束了。”
“真的。”张明鉴巴不得早日结束目前的这种倒霉日子,立刻觉得光明右使范书童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可老子怎么一点都沒感觉到,老子还被摔了一身泥巴。”
“那不是泥巴,那是万物之母。”毕竟是个职业神棍,光明右使范书童的鬼话张开就來,“大总管您看这世间万物,有哪个不是从泥巴中所生,就连咱们人族之祖,也是女娲娘娘用泥巴所捏,你老刚才摔一身泥水,刚好应了旧邪已尽,万物生发的兆头。”
“嗯”张明鉴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觉得泥水好像也带上了几分暖意。
“不止如此呢,大总管,这雨里夹着雹子,可是天大的好事情。”光明右使范书童见他脸色缓和了下來,赶紧又继续补充,“五行当中,水能克火,那朱屠户的兵马之所以厉害,凭借的全是火器,这冰雨一下來,他的火器就全都废了,肯定沒胆子再追咱们,即便追上來,也不可能像先前那样,隔着老远拿火器欺负人,走到近处真刀真枪地干,大总管轻松就收拾了他。”
“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明鉴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忽然仰起头,像疯子一样大笑了起來。
贼老天,你终于开眼了,一场及时雨,替咱老张解决了所有麻烦,水能克火,水能克火,这么简单的道理,先前居然沒人能想明白,如果沒有那该死的大铳和小铳,真的列阵而战,咱青军曾经怕过谁,如果他朱屠户再不肯罢休的话,就让他尝尝青军的如林长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余大瑞和周围的亲兵们,也纷纷扬起头,笑得满脸是泪,这些日子來被朱屠户像赶鸭子一般,从运河西岸一路追杀到此地,他们也都快给憋屈疯了,而今天,所有令人畏惧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滂沱冰雨下,看你朱屠户还拿啥來逞威风。
很快,喜悦就以张明鉴为核心,朝整个营地内蔓延开去,所有青军将士,还有被青军协裹的各路义兵、探马赤军,也都觉得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终于被惊雷劈碎,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來。
“一呀摸,二呀摸,摸到了小娘子的”亢奋之下,有人立刻敲打着铁锅,唱起了淫邪的小调,周围的将士们哄笑着相和,拿起铜锣、盾牌,头盔等物,叮叮当当的胡乱敲打。
一片混乱声中,光明右使范书童忽然将身体向前凑了凑,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大总管,请附耳过來。”
“什么事情。”张明鉴正准备换个帐篷好好睡一觉,皱了皱眉头,不高兴地打断。
“趁着这场冰雨,淮安军沒追上來,弟兄们也光顾着高兴,大总管赶紧换了衣服,跟我走吧。”光明右使范书童一改先前神叨叨模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幅度,低声补充,“我刚才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淮安军徐达部,五天前就攻陷了來安,正从西面向咱们堵了过來。”
“什么。”仿佛又被闷雷劈了一记,张明鉴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沒一头栽倒,“你从哪得到的消息,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沒听到。”
“是,是明教的弟子,明教弟子冒死送过來的。”光明右使范书童又迅速朝四下看了看,继续低声补充,“大总管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肯定不会害你,徐达攻下了來安,滁州咱们根本回不去了,而汴梁那边,刘大帅也听说了扬州的事情,不肯给朱屠户下任何命令,如今之际,大总管唯一的脱身之策,就是弃军逃走,跟本使一起逃到黄州去,投奔彭和尚,凭大总管的这身本事,不愁沒有东山再起之日。”
“你,你胡说。”张明鉴一把推开范书童,咬牙切齿,“本帅,本帅还有上万大军,怕,怕他个什么徐达,况且,况且这大雨滂沱的,他还能不顾死活的前來劫营,他朱八十一所凭,不过是火器犀利,水能克火”
“轰隆隆。”营地东侧忽然又响起了一串闷雷,震得他心惊胆颤,随即,周围的喧嚣声瞬间停滞,紧跟着,数百名在外围负责巡逻的青军士兵,跌跌撞撞的逃了回來,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嚷,“敌袭,敌袭,赶紧抄家伙,朱屠户,朱屠户的人冒着雨杀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