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地大,规矩最大,除了半工业化的作坊和越來越犀利的火器之外,朱重九带给淮扬最大的贡献,就是规矩,因为这里尊重规矩,所以淮扬上下的官吏们,就轻易不敢滥用手中权力,因为这里尊重规矩,所以比起其他地方來,淮扬百姓心里就多出了几分安全感,举手投足间就多出几分自信,同样因为这里尊重规矩,当初赵君用和彭大等人就敢壮着胆子不去遵从芝麻李的遗命,对朱重九这个东路军的主帅百般刁难,因为他们心里头知道,只要他们别动用手中的武力,守规矩的朱重九,就不会动用淮安军,只要在规则的范围之内,无论他们怎么折腾,都是安全的,哪怕是跟汴梁方面勾勾搭搭。
当时受父辈的影响,少年们都觉得朱重九迂阔可欺,等亲眼目睹了汴梁那边的混乱情况后,大伙才豁然发现,原來规矩是把双刃剑,当它不能保护普通百姓时,势必也不能保护一个达官显贵,青云之路无终点,当你享受权力的快感对别人肆意碾压时,早晚有一天,你会被更高的权力碾压成粉。
事实的教育,总是最鲜活的,当彭大等人发现自己随时都可能死于内部火并之后,他们才豁然发现,朱重九的“迂阔”,对大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们才豁出脸皮去,毫不犹豫地将各自的子侄们送了回來,因为他们终于明白,只有在一个上下都守规矩的地方,这些少年才最安全,最可能出人头地。
屋子里瞬间变得安静了起來,几乎所有少年,都收起了心里的那些弯弯绕,正色点头,朱重九自己,反而对此有些很不习惯,敲了敲桌案,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今天是家宴,咱们不说这些,等会儿吃饱喝足,你们到徐旅长那说一声,无论是想去读讲武堂,以便将來子承父业,还是想去干点别的事情,我都尽量安排。”
“八十一叔,小侄,小侄想去读府学,请八十一叔成全。”又是张洪亮带头站起身,大声说道。
“小侄想去读百工技校。”
“小侄身子骨弱,想去淮扬商号做个学徒。”
“小侄”
其他少年纷纷接口。
这个结果,可是大大地出乎了朱重九的意料,他原本是看到张洪亮目光敏锐,想将其留在身边担任参谋,所以特地才给了大伙一个选择的权力,本以为少年们的志向都是和他们的父辈一样,沙场逞雄,却万万沒想到,居然有超过一半的儿少年,不愿意再与刀剑为伍。
“不着急,大伙尽管按照自己的心思來。”看着周围一张张比自己年青不了多少,却写满了稚嫩面孔,朱重九笑着回应,声音不大,却隐隐有几分醉意,“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只要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都会尊重,我和你们的父辈打生打死,不就是为了你们能多一些选择么。”
原來自己的存在,并非沒有意义,至少在这一刻,朱重九骄傲地发现,自己的到來,已经给这个时空带來了许多影响,哪怕是自己最后不得不向现实做出妥协,哪怕是自己有朝一日成了皇帝,新的帝国,也终将与另外一个时空中的大明帝国截然不同。
带着几分期许,他与少年们杯觥交错,喝了一个畅快,待客人们纷纷以不胜酒力而主动告辞时,天色已经全黑,徐洪三派了马车,将彭早柱等人送回了驿馆,然后又亲自将朱重九扶上了另外一辆马车,一路小心警戒着返回了大总管府邸。
府门口早就挂上了一串灯笼,照亮晚归人回家的路,花径两旁也是灯球串串,烛火玻璃罩内跳动着温暖的橙光,禄双儿带着几个陪嫁,在二门口处,从徐洪三手里接下了自家丈夫,然后一路搀扶着回到卧房,伺候朱重九洗脸、漱口,喝下醒酒汤,再将他扶在床沿旁坐好,脱下靴子和袜子,将双脚轻轻地泡在一盆温水当中。
一股柔柔的暖意从脚底缓缓上涌,朱重九的神智迅速恢复,低下头,轻轻捞起禄双儿的手指,“我自己來就行,跑了一整天,又脏又臭”
“夫君,姐妹们都看着呢。”禄双儿挣了几下沒挣脱,红着脸嗔怪。
“姐妹们。”朱重九迅速转头,这才发现今夜的情况有些异常,两年來很少进入他们夫妻卧房的嬴妾们,居然一个不少地站在了床榻旁,每个人都只穿了薄薄的一层,胸口处春光无限
“夫人您先歇一歇,让我们來伺候老爷洗脚。”酒醉后的人反应速度明显下降,沒等他下令逐客,八个嬴妾已经慌乱地蹲下身來,纷纷按住他的小腿和双脚,“老爷别动,水稍微有点儿热,热了才能解乏。”
“老爷,妾身学过一点医术!”
“老爷,水,您再动,水会洒掉的。”
“老爷,您就给妾身一个伺候您的机会吧,求您了。”
所谓七嘴八舌也不过如此,朱重九被吵得满头是汗,侧转头,求救般看向自己的妻子,谁料原本对他百依百顺的禄双儿,今天却忽然性情大变,立刻慌慌张张地站起來,将身体转到他的背后,伸出手掌,用力按在他的肩膀上,一边揉捏,一边用蚊蚋般的声音说道,“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又云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乃为不孝,妾身本非善妒之人,成亲数年,蒙夫君独宠却始终一无所出”
“打住,打住,打住。”朱重九闻听,额头上的汗珠更多,给自己丈夫屋子里塞女人,并且一塞就是八个,,这种幸福,即便是韦爵爷当年,估计也享受不起吧,况且自己跟另外八个女人虽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可也仅仅限于以本时空的方式,互相打个招呼而已,怎么可能忽然间就抱到床上去,只为了繁衍子嗣。
“老爷,我们早已都是你的人了,请老爷垂怜。”禄双儿的话被他强行喝止,其他几个女人,却娇滴滴的说了起來,很显然是预先准备过的,每个人的说辞都不一样,一句接着一句,宛若后世的绕口令。
“老爷怜惜,妾身虽蒲柳之质”
“妾身入门两年,始终未得老爷多看一眼,妾身自问非容颜丑陋之女,对待姐姐也礼敬有加”
“愿为二月花,零落逐春风”
“老爷是妾身眼里的大英雄,妾身,妾身”
“停,停下。”朱重九低声断喝,也不管自己的行为有多刹风景,八个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正是血脉最旺盛的时候,要说他对八个妖娆女子毫无反应,那纯粹是自欺欺人,可因为有了生理冲动,就将当着自己原配的面儿,将别的女人扑倒,却远远超过了他的道德认可底限。
这并非说他有多清高,而是融合了朱大鹏的灵魂同时,也将现代人的一些思想感情融合了进去,毕竟多出來的六百六十余年进化时间,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足以让一个男人,意识到自己跟种猪的不同。
“夫君对妾身的宠爱,妾身心里清清楚楚,但妾身不能因为夫君的宠爱,就断了朱家子嗣,否则,今晚之后,妾身就只能找一处青灯古刹,终日诵经,以赎己罪了。”以禄双儿为首,屋子中的女人们居然开始大着胆子抗命。
“我等既入朱家之门,便生是朱家人,死为朱家鬼,若是不能为老爷诞下半个子嗣,他年去见了已故的公婆,也无法抬起头來。”
“老爷,妾身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令老爷始终不假辞色。”
“老爷”
“都,都给我停下來,我命令,全给我闭嘴。”用力在椅子扶手处拍了一下,忽然间,朱重九身上王霸之气四射,“停下,再不停下,我将你们全都扫地出门。”
“老爷。”众嬴妾从沒看见过他如此生气,一个个吓得手掩嘴巴,珠泪盈盈。
“还有你。”朱重九用手抓住禄双儿的胳膊,微微用力,将她拎起來,轻轻放在自己膝盖前,“沒事儿干,不准胡思乱想,我既然娶了你”
“夫君”禄双儿扬起一张泪眼,梨花带雨,“今晚之事,都是妾身一个人的主意,与姐妹们无关。”
“你就作吧你。”朱重九胸口仿佛被重重的捶了一拳,瞬间痛彻心扉。
今晚之事,肯定是禄双儿主谋,除了这个精灵古怪的女人,其他嬴妾根本想不出,也沒胆子弄出这么大的场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都附和这个时空的贤淑标准,只是,只是沒考虑她自己。
朱重九有他自己的恐惧,不愿被这个世界彻底地抹去所有另一个时空的印记,和光同尘,但禄双儿和其他女子们,却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一言一行,都注定要受这个世界的影响和限制,在保持自我的同时,他沒有资格让她们也跟着一并付出代价。
“还有你们,瞎折腾什么。”轻轻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吓得连哭都沒勇气大声的女子们,朱重九的语调渐渐放缓,“既然娶了你们九个,我自然不能不认账,但凡事都得慢慢來,你们需要时间,我自己也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慢慢,慢慢去适应”
说着话,他觉得自己头大如斗,抬起手,用力揉搓太阳穴,“都别着急,都别着急,这才,这才几年啊,今后的日子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