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4章 风云起处,苍黄变化

“拙荆正是川蜀吴氏之后,所以末将对吴氏关注得要比常人多些。”从前黄鹤去尚在南宋阵营时,便常听吴珍等人提及:吴氏与宋廷不无矛盾。

“吴氏曾于危难之际百战保蜀,蜀人对其感恩戴德、奉若神明,但地域凝聚过强,难免与朝廷离心,因而宋廷很早以前便将‘防范吴氏’列为紧要。数十年来吴氏历经三代,无不处于宋廷控制之下,但凡川蜀有文臣武将抵触,宋廷处理一贯有失公允,吴氏内心不忿由来已久。此其一也。”黄鹤去将当中详细事由逐一列举。

“其二,宋廷向来猜疑功臣,吴氏浴血作战于边陲,子孙却不得不于临安为人质,吴曦更是连生父去世都不能归蜀奔丧,心中怨念,可想而知。”黄鹤去又说起吴曦其人,“宋廷原不准许吴氏世袭,盖因北伐需要,才放吴曦归蜀,据称吴曦离开临安有如遇大赦、焚香拜天之举,入蜀之际更大肆宣扬,可推知他意欲脱身久矣。”

“然而,吴曦的生活,似乎并不像黄将军推论得那般压抑?我听说他在临安虽为人质,却腰缠万贯、一掷千金,故而与不少权贵私交甚笃,并和郭氏军阀结成了姻亲,不仅在官场左右逢源,更还深受韩侂胄器重。”蒲察秉铉认真听罢,向王爷述说自己不同的看法,“即便吴曦曾有怨念、迫切归蜀,也未必背叛那个对他倚若长城、赋予他独断之职的韩侂胄。”

“宋廷与吴氏固有猜嫌,吴、韩等人那种建立在金钱、利益上的关系,恰只是尽力修补、无从治本。貌合神离者,一旦距离变远,关系便难以维系。”黄鹤去摇头,道,“吴曦离开韩侂胄至今也有数年,早已海阔天高、鸟飞鱼跃,与韩侂胄关系必然不复坚固。若我等以外力干扰其心,要他萌生反念其实不难。

“即便吴曦可能被策反,吴氏其他人可会一呼百应?虽可能遭遇不公、内心不忿,但我恐怕南宋武将大多如岳武穆般,常怀精忠报国之心,或将名誉看重胜于一切,不会轻易变节。”蒲察秉铉仍有顾虑。

“吴氏自然有忠烈之人,却也不乏因私废公者,届时若有两类,便就两类也罢,相互拼杀,岂不妙哉?”黄鹤去笑。

“就像当初的越野、苏慕梓……”蒲察秉铉一愣,若有所思。

“是了。”黄鹤去说完条件,立即讲到需求,“我军也亟需见到,南宋官军内部崩乱。”

“用人最忌,便是‘疑而复用’,疑则为渊驱鱼,用则放虎归山。看韩侂胄在川蜀官员的安排,大多不能制约吴曦,以至于一旦其叛离南宋,则川蜀官军全军覆没,林阡又后院起火。”完颜永琏发话之际威仪不减,唯有从他双眸中的冷峻,才看得出一丝丧子之痛。

蒲察秉铉当即明白,王爷是同意了黄鹤去“从今策反吴曦”的提议;认可此事,却完全是从“动林阡根基”出发,而不曾提到会对宋廷有什么伤害。蒲察秉铉暗叹,王爷心中眼中,竟也只剩一个林阡——

铁堂峡一战南宋官军立威,与王爷心愿终究相悖;岂止王爷,金军全体都曾想看到南宋官军拖累林阡,可惜事与愿违还遭反算。如今回想起来,术虎高琪抓紧的所谓最佳战机,不过是薛九龄诈败基础上的最佳,若然术虎高琪养精蓄锐,绝对有更好机会反扑,不至于一时心急、损兵折将。从这一点来说,林阡根本是将完颜永琏对邓友龙的引诱冒进,冲着术虎高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王爷听闻此战后,也曾叹后生可畏。

林阡对薛九龄的放权,从最大程度上挫败了金军,日后金军再要秦州比登天还难。此情此境,策反吴曦竟成为重中之重,那是挫林阡锋芒的最快捷径。

黄鹤去早先便派俘虏向吴曦门客牵线搭桥,只待上级一声令下便对吴曦诱降,得到王爷首肯,自是大喜过望。

廿六,因贪财而轻易就被说动的吴曦门客,帮黄鹤去将吴曦骗去了酒宴与金使私会。那金廷说客三寸不烂之舌极尽挑拨之能事,把宋廷与吴氏之间的矛盾说得势同水火,也指出宋廷对吴氏且疑且用、君臣之义与路人无异,劝吴曦尽早脱身、免遭宋廷兔死狗烹。

然而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吴曦甫一闻知来意,非但不曾动心,更还冷笑拔刀怒斩了牵线门客:“汝等鼠辈痴心妄想!吴氏满门忠孝,只待北伐再建奇功,与朝廷岂有二心!”若非那金使逃窜及时,只怕也身首异处。

对于这初次交涉的失利,完颜永琏、黄鹤去等人,有意料之内也有意料之外。意料之内,是毕竟毫无感情基础,吴曦并不是明知有劝降而甘心去酒宴,金使的出现和说辞对他来说相当突兀。以宋廷与吴氏那种复杂的关系,指不定还会设陷阱试探吴曦忠心,吴曦自然不可能对突如其来的考验表露真情。所以,这猝不及防的招降只是第一步的外力干扰而已,给他一个谋反的意识扎根到他内心,同时,让金军可以有机会掂量吴曦这个人的反骨。

而意料之外的,正是吴曦的反骨比他们想象中要轻,轻得多。至少说客回禀时说,吴曦言行举止都对韩侂胄感激不尽,连北伐口径都一致是要“立盖世功勋。”

“难道先前我们都想错了?就算是狐朋狗友,都能有鸿鹄之志,能背后相托?”蒲察秉铉闻讯时难掩惆怅。

“此番试探,他反念确实不重,不过也未必打草惊蛇。毕竟他既有建功立业之心,便可能受自立为王诱惑。”黄鹤去依然坚持策反,“今次只是初步,败在毫无基础,既然已经扎根,便要继续推动,动摇他对韩侂胄和对宋廷的坚持。”

“话是不错。不过恐怕……要费好些时日了。”蒲察秉铉叹了一声,觉得万分棘手。

“再难也应一试。毕竟川蜀居宋上游,若能对吴曦不战而获,可将南宋全国牵制。”王爷侧座响起个声音,循声而去原是位儒生,蒲察秉铉素来识才,当即意识到这是个新近归顺王爷的谋士高人,喜不自禁:“恭喜王爷又获良才!”黄鹤去听这谋士一语道破川蜀战略地位,完全升华了自己策反吴曦的价值,不免多打量了几眼,那人约莫四十岁,气质相当出众。

“黄将军以为,要如何与吴曦建立沟通、继续推动?”完颜永琏微笑,问道。

黄鹤去回过神来,如实回答:“吴氏祖籍静宁,末将欲遣人去彼处寻找吴曦宗亲,希冀能够通过其亲信穿针引线,潜移默化、循序渐进、各个击破。”

“黄将军身兼数职着实辛苦,找寻之事,可交由完颜纲负责,正好也给他一些战绩。”那谋士对完颜永琏提议。

完颜永琏点头,完颜纲前来领命,黄鹤去和蒲察秉铉当即退下,蒲察秉铉虽对未来有所希冀,却难免因今次失败而觉前路坎坷,胸中有口气散不开却不敢叹。

却听完颜永琏叫住了他:“秉铉。”蒲察秉铉一愣,止步回头:“王爷。”

“有气就叹出来吧。”完颜永琏一笑。

“瞒不过王爷……唉……”蒲察秉铉长舒一口,心才终于没那么疼,“今次密会计划落空,我心忖这吴曦有窥关陇之志,真怕他和林阡掎角之势,那咱们就更加不易。”

“无妨,离间尚未结束,平心静气候着就是。此外,今次密会不是没有意义,就将你所说,‘吴曦有窥关陇之志’传出——从我军传出去这句话,林阡不会没有感觉。”完颜永琏如是说。

蒲察秉铉恍然大悟,拨云见日——吴曦韩侂胄此路难走,还有吴曦和林阡另一条可循。原本,离间吴韩也是为了去给林阡添乱,何不直接些?

且不说放大吴曦的野心可以提醒林阡卧榻之侧猛虎酣睡、令林阡等人对吴曦心存芥蒂不能推心置腹,最可怕的是这句话的来源竟然是金营,首先就对林阡敲击:四月廿六,你才在前线帮官军立威,吴曦就已与金军在后方密会!而且,金军对吴曦已经是这样深的理解,那会是怎样密集的交往?

细思极恐。当年吴曦入川之前,曾被北斗七星生擒,或许那时起就已经与金军私通款曲?吴曦对四月廿六的密会也百口莫辩,确实他和金军见面了,他的义正言辞却只有金人知道,被冤枉的心理一定也不好受吧。

双向离间,完颜永琏早就看穿,林阡对吴曦,是另一种意义的“疑而复用”——林阡很想相信吴曦,也确实在无私帮他,却担忧吴曦不够坚定,重蹈苏降雪、郭杲覆辙。

林阡的担忧和疑心,也正是昔年完颜永琏亲手种下,自北斗七星抓住吴曦那一刻起,完颜永琏就完成了“使曦忿阡之权,离曦与民之心”,多年来他的这一计谋后劲十足,不远万里、持续不断地给吴曦和林阡断续修好的关系松土。谁说这次密会交涉是黄鹤去的初步试探?根本是完颜永琏长期部署开始收获。既然黄鹤去将吴曦剖析得如此深入,策反吴曦的时机明显已经成熟,完颜永琏不过是在黄鹤去推开韩侂胄的企图之外,再加一个林阡来压迫罢了。

流言不胫而走,真相哑然失声。

尔虞我诈。兵不厌诈。

黄鹤去欲策反吴曦受阻,完颜永琏轻轻助他一臂,便给了林阡及其麾下内心重重一击。

果不其然,林阡闻讯之初,兀自轻信了谣言雷霆大怒:“好一个窥关陇之志!他完颜永琏对吴曦何时这般深知!”祝孟尝也火上浇油,大骂吴曦白眼狼,林阡为薛九龄殚精竭虑,铁堂峡胜仗竟付诸东流。

“主公息怒,误信奸人!”柏轻舟连忙来劝,首先就把祝孟尝赶出帐外,继而回身给林阡排忧,“吴曦即便真和金人接触过,也只可能话不投机——不错他是和盟军有过不睦,但此一时彼一时,初涉陇陕、刚建奇功,足以光宗耀祖,怎会通敌卖国?于情于理尽皆不合,必定是完颜永琏对主公的离间之计!”

“……不错。”林阡满头大汗,努力敛起这失控怒火,“我竟犯了和黄鹤去同样的错,越担忧什么,越发生什么,风声鹤唳……”

“主公火毒落下了病根,近来才会时常暴怒?”柏轻舟到角落捡起被林阡扔弃的饮恨刀,却在那时发现了他藏酒,脸色微变,“还请主公听主母之言,少酗酒。否则……兵卒失误失一城,主帅失误失一国。”

“轻舟说的是……”林阡虚心接受。

柏轻舟续道:“主公担忧吴曦添乱是人之常情,却只应忧他战力低下,而不该忧他不够坚定。因为他和苏降雪、郭杲不同,祖上三代在川蜀久负盛名、美名、威名,不可能轻易破坏。”

“是我多虑,一时忘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阡点头,承认错误,“吴曦这些年来的表现,即便急功近利都是积极抗金,不过经常是好心办了坏事罢了。”

“主公最合适的做法,仍是一如既往、投其所好,帮吴曦建功立业,官军不够成熟也可静候成长。”柏轻舟道,“如此,蜀川后方才能稳固。”

采纳了柏轻舟的建议,林阡斥流言为无稽之谈:“再有闲言碎语,我便认他是控弦庄细作,杀无赦!”说一不二,宁枉勿纵,显然对吴曦十分倚重。

吴曦一因铁堂峡之战林阡以德报怨而软化,二也为林阡的全心信任而大受感动,自是消停了一番时日,命麾下与盟军安分合作。先前短刀谷内的一切矛盾,都随着战事的进展而暂且消散。

齐心协力,从来都事半功倍。川蜀官军自此在盟军的庇护和协作之下,度过了一段风平浪静同时风生水起的好日子。

环庆阴雨连绵,前线所有人的心却空前暖意,未曾受到半点阴霾干扰。

而正是这四月将近,林思雪也率众投奔盟军。她的归来教吟儿喜出望外,悬吊多时的心也全然放下,远道相迎,恨不能插翅飞去,才刚见到小王爷的旌旗,吟儿便匆匆从马上翻落,笑中带泪:“思雪,你来了!”

“师父!”思雪如见亲人般,噙泪牵马走上前,她比上次见到要憔悴不少,一身素白显得身形瘦削。

“回来就好,回来以后,切记要保重身体,思雪,我会帮他照顾你、爱护你。”吟儿打定主意,不让她再受伤,要和完颜君隐一样,把思雪藏在血雨腥风的最远处。

“师父,思雪会好起来,但不会再逃避。”思雪含泪坚强,“他去了,可他基业不能散啊……殉他的事,二哥已经做了,撑下去的担子,便交给我……所以我被完颜永琏喝醒之后,再如何活不下去,也从未想过要去死。”

“嗯,要留着这条性命,给他完成他的理想。”吟儿看见这坚强觉得可喜,同时也意识到思雪的投奔并非归顺,而只是暂时依附。

“我也是想到了师父,这十多日才熬了过来。中立太难,但有困难就找师父,绝对不会错的。”思雪眼眸依旧纯净。

“好,师父会倾尽全力帮你。”吟儿真心承诺。

四月下旬,值此西线战场官军盟军交融之际,南宋官军亦于东线、中线节节胜利,连续攻取金泗州、新息、褒信、虹县等地。

官军中虽有不少诸如邓友龙那般的庸碌之辈,却也在这些战斗中,涌现出一大批勇谋兼备的大将之材。

“有位名叫毕再遇的老将,虽已年逾花甲,却不改壮年勇武,仅率八十七位敢死先锋,便身先士卒拿下了泗州两城。”林阡得到战报当即对吟儿述说,难得一次喜形于色,敬佩欣赏,心驰神往。

“是嘛,人家六十岁了还这么厉害,不像某人总想着老了就躺床上写战斗檄文被夫人伺候。”吟儿笑着损他。

林阡佯怒拍她头,道:“据说郭氏军阀犒赏毕再遇,想给他一个刺史,毕再遇却说,‘国家在黄河以南有八十一州,现在夺回泗州两城就得到一个刺史的官职,以后还用什么来赏赐?’坚决不受。这样的好武将,多几个在官军里,我也不这么头疼。”

“还有什么好消息?”吟儿笑着翻战报,厚厚一迭天南海北。无论宋廷的东、西、中三线,抑或盟军在环庆陇右和平凉,最近好像都是好消息。

“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和北伐没关系。”林阡指着雅州方位,西边同样战火频仍。

这段时间南宋从官军到义军无不斗志昂扬,唯一一个心情跌到谷底的人,应该还是我们的风鸣涧风将军了。

先前风鸣涧已经说服高吟师动心、放弃激战与宋廷和平演变,怎料想,官军那些首领脑子不知道怎么长,面对求和居然不允还闭门困之,连累了高吟师的二弟重伤,翌日不治。高吟师原已低头,不料遭此巨变,怒不可遏,掠水渡村,大肆抢杀。

好,撕破脸就撕破脸吧,那你们就按撕破脸的打法,把蛮人一举剿灭啊。风鸣涧对官军别无所求。当地守将也确实建议上级,不如趁这些蛮人不备,开砦门将之攻破?不料,那上级居然回应说,上面只说要我们防,何必生事?官军最高首领张大人,更还在事情恶化、火烧眉毛的关头,把本该投入杀敌的三百兵马用来自卫,卷铺盖跑路了……

高吟师一腔仇恨喷发,漫卷了整个碉门,尸横遍野,火光冲天,宋军失利,溃不成军,天骄先前派去接替风鸣涧的义军新人尽数战死沙场,而潜入雅州蛮大本营寻找风鸣涧的探子也全遭捕获和斩首。

满心盼着高吟师和宋廷化干戈为玉帛的风鸣涧,在狱中得知这一连串噩耗时,知道再不越狱就来不及了——一是自己可能要死,二是官军只怕要败。短刀谷义军下一步增援没那么快,风鸣涧必须回,否则官军耗不起。

经过十几天的休养生息以及五加皮的大力付出,这监狱的秘密通道已经挖得差不多,下一步,只是风鸣涧脱离镣铐,获得自由之身。

“好,我答应你,与你比武。”于是风鸣涧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气概,同意了高吟师对他的又一次求战。

与往日的恳切态度不同,今时今日的高吟师在求战之际,虽不至于不耐烦,目光里却明显多了一种经过克制的杀机。是的他不该轻信风鸣涧、听风鸣涧的话去求和,因为,和就是降,就是死。

风鸣涧心中自然也有愧疚,不得不假装成“明知要死、临死前令你满意、也好让我赎罪”的样子。这一日比武之前,高吟师与他席地而坐,对饮了一坛好酒,忽而脸色一变,解开他锁链当即拔刀,一声啸响风鸣涧也随之亮剑,周围蛮人全数剑拔弩张虎视眈眈。

破锋刀迎面直劈,力道十足,九章剑逆风横挡,意境雄奇,一回合火星四溅,五回合热气澎湃,十回合难分你我。

十五回合,高吟师原还持刀攻右,突然虚晃一招偷左步,全部力道瞬间转移,斜削到风鸣涧肩头。左空右满倏忽变成左满右空,彪悍成这样的打法居然能切换得如此迅捷,风鸣涧虽然赞叹却处变不惊,九章剑顷刻往反方向叠,攻守兼备,势不可挡,逆刺一剑,杀意跌宕。

高吟师蓦然急转,避开九章剑的同时,从下而上砍出一刀,运力直破风鸣涧锋芒;风鸣涧何等老练,狂乱挥舞,竟将这剑身都打出了褶皱一般,令高吟师一时无法切中肯綮。

“五十回合了。”“谁胜谁负?”高吟师刀法凶猛如覆星斗,飞沙走石似倾积雨,风鸣涧剑意偏是“重峦叠嶂”,从星雨旁驱出、环绕、折入,二人刀光剑影交迸,大有“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之感,若不是双方都全力以赴、杀机凛冽,旁观者险些说这场比武是天造地设的合作。

他二人战至白热,彼此都酣畅淋漓,高吟师一直认为风鸣涧是与自己最接近的对手,而风鸣涧,只觉高吟师比在掀天匿地阵里的魍还令自己过瘾,当夜阵法里没打完的正好到这里来尽兴。可惜还未决出胜负之时,这比武便被战报叨扰而中断。彼时高吟师收刀而回:“改日再续。”当即离开。风鸣涧又遭监禁,目送他主仆浩荡离去。

守卫这般多,警戒这般紧,高吟师对他看重程度可想而知,所以风鸣涧不可能明目张胆逃——好在适才武斗之际,钥匙已经到手,电光火石之间,应也没人看见。

若非为偷钥匙,风鸣涧自认为也不会和高吟师平手到百回合,但就要这样打不出个所以然来,才能留住自己一条命越狱。废话不多说,此刻是暗中潜逃的最佳时机——趁高吟师被战报拖缠还未发现钥匙被盗。

夤夜,高吟师规募局势之间隙,眼前又浮现出二弟疑惑的脸:“大哥,为何您总要留风鸣涧性命?”

那是他们刚捉住风鸣涧的时候,二弟因为他的缘故不敢伤风鸣涧,而只能打得五加皮皮开肉绽。

“他剑中某些东西,总令我想起家乡。”高吟师说,很喜欢、很怀念那九章剑里的意境。

一阵冷风将他吹醒,才发现自己是怎样天真,此刻还能再见重峦叠嶂又如何?二弟再也不能随他回家乡了。

下意识地去触碰那束缚住风鸣涧的镣铐钥匙,手却落空,大惊失色。

已是下半夜,月黑风高,气候恶劣,他一惊而起,厉声喝道:“快,去看人犯!”

为时已晚,风鸣涧与五加皮早已人去屋空。

“来不及了……”“实在狡猾!”“何时的事!”守卫们围着那条又深又窄的秘密通道,七嘴八舌,不可思议。

“来得及。”高吟师眼中杀机一浓,“都随我来。”

他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于是亲率一路精锐人马,朝着风鸣涧可能归去的方向追:“风鸣涧身边拖着个累赘,既走不远,也难藏匿。”

如他所料,半个时辰以后,仅仅隔着一条河流,他终于追到了想要的踪迹——对岸的灌木丛后,隐现出一高一低两个身影,高的那个刻骨铭心。

“弓箭给我!”并非触手可及,唯一的阻拦办法,就是趁他们还在弓箭射程之内,将他们的脚步牵绊。

原本对准风鸣涧的这一箭,却在弦上的最后一刻,不知何故微微一偏,随之“啊”一声惨叫,很明显并不来自风鸣涧自己。

高吟师居然有些心安,收起弓箭:“小的中了箭,他俩更加难逃了。”

“大哥,大的中箭岂不更好?”部下问时,先锋已经趟水过河去擒。

“是啊……我是怎么了。”高吟师这才恢复正常,目光中复现暴戾,“追上去,杀无赦!”

路遥且阻,后有追兵。

就在这辛苦奔逃才近半的紧张时刻,风鸣涧难以预料,穷追不舍的高吟师竟一箭射中了五加皮。

和自己生死与共了大半个月的孩子,被自己粗糙养育了好几年的孩子,风鸣涧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臂弯里倒下、闭眼,那一刻,当真有种天塌下来的震感,只感觉自己心都在颤裂。

来不及痛苦,甚至来不及去察看他生死,风鸣涧一把将他抱紧,拼尽全力加速前行,一口气狂奔十几里、几十里路?无法计算,实在太长,好像怎么也逃不完。过程中还有一股股热流,一阵阵往胸腔里泛。

“别死啊,别死!”风景模糊,忘乎所以,无泪可泣。

“嗯……”五加皮微弱地呻吟。风鸣涧不知道,适才他情之所至跑出了一个非人的速度,早把那些追兵甩开老远、呼啸的飓风也吹得五加皮半晕半醒:“嗯……儿子,爹不死,不死……”

“什么啊!臭小子?!”他看五加皮睁眼,既高兴又怕是回光返照。

“回去以后,还要,还要养二柱、三柱呢。”五加皮惨淡地笑。

“你伤在后背,这里是心脏啊……”风鸣涧悲从中来,不敢停步,“臭小子,如果实在撑不下去了,就睡吧,我没关系……”

“这里不是心脏,蠢儿子,你左右搞反了。”五加皮咳了一声,没好气地损他。

风鸣涧缓过神来,定了好半天,才终于发现自己真的错乱……

此刻却不忍再揍这个嘴贱的五加皮了,风鸣涧咧开嘴笑,失而复得的感觉真他娘的好。

千辛万苦带着五加皮找到宋军最前线,当地官兵大多都已被高吟师逼疯,一看到他风鸣涧回来如久旱逢甘霖,纷纷围前,倾诉衷肠:“风将军,您总算回来了!”“风将军您上哪里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风将军回来才能打胜仗啊!”

“军医何在?”风鸣涧抱着失血过多的五加皮,前所未有紧张地喊。

“这就来!这就来!”“赶紧去找!”

众星捧月,簇拥着风鸣涧,竟把这日众人原该接风的新官忽略——

由于张大人自保渎职,官府就近新派了一位王大人前来,本该是今日官军的主角,然而风头却被风鸣涧抢尽。

那王大人在道旁不冷不热地看了两眼,一句话都没说就策马过去了,他身后,紧接着有亲兵、战马、粮草若干,除此,竟还有女眷车马随行……

“好,他没事就好!”风鸣涧听闻五加皮没有生命危险,放心的同时瞥了那车驾两眼,心里自然充斥着对王大人的偏见和鄙夷。却是在他话音刚落,那车驾忽而掀起窗帘,继而探出一个成熟妇人的脸,一双眼眸明亮而熟悉,直朝向风鸣涧所在。

风鸣涧心念一动,那女子何尝不是一震。

第1943章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第四章 小白龙.潺丝剑(3)第469章 李代桃僵第1202章 并敌一向,千里杀将第1086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1)第1681章 萤烛之光,皓月之明(1)第726章 命案现场第1781章 兔藏三穴莫深忧第1619章 轻舟短楫去如飞第1647章 堤溃蚁穴,气泄针芒(2)第2045章 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3)第2017章 肃州·满天风雨下西楼第1561章 时有幽花一树明第1082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第1186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第1318章 知我如此第三百三十二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第二百六十六章 冰雪天,风沙地(2)第1668章 几时归去,做个闲人(1)第1579章 一方黑照三方紫第1236章 青铜峡里韦州路(2)第522章 战陈之急第1960章 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4)第800章 意乱情迷第804章 战,下阴山第1549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3)第1386章 何处吹芦管,征人尽望乡第1679章 奔腾急,万马战犹酣(1)第955章 神偷演技第四十四章 情怯(1)第1261章 欲渡关山,何惧狂澜(1)第1937章 世事到头螳捕蝉第1906章 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商(2)第一百七十六章 北固山,山雨来第673章 刀人合一第2050章 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4)第2050章 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1)第726章 命案现场第1465章 烈风虽震,不断蔓草之根第1783章 同患入魔后遗症第458章 并非和局第1705章 卷旗夜劫单于帐(1)第1960章 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1)第1662章 猫捉老鼠,谁猫谁鼠(1)第1965章 吊古论兴废,看剑引杯长(2)第2053章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1)第1565章 魔影重生斩妖邪第854章 何处又风雨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第588章 算无遗策第1370章 将进酒,杯莫停第1654章 摇风忽起,白日西匿(2)第1743章 剑似油煎小面团第1932章 左家娇女岂能忘第五十三章 谁爱谁,谁伤害谁第一百三十九章 剑意:激中稳进第2045章 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4)第1404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4)恩仇第1383章 生命理已定,死黄泉独行第2066章 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第875章 天骄遇魔女第614章 余威慑敌第1927章 关山正飞雪,烽戍断无烟第156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第664章 一时一生第1404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6)第二第1467章 效死弗去,虽殁犹生第1700章 动迅静定,有节有序(3)第10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1)第二百一十三章 海雾里,她凄凉的眼泪第1671章 若许曾经,虽死何惜(3)第618章 既往不咎第297章 兄弟三,复当年(13)劲敌第1405章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第1107章 志犹在,情如歌第2045章 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2)第1043章 候主公归来第二十三章 良莠不齐(2)第三百四十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1)第1538章 露华霜重,刀锋微冷第1244章 所思在远道,长路漫浩浩(2)第1203章 为战而生,为何而战第1622章 莫提来路,莫问归处(2)第820章 惊天逆转第811章 狗,男,女第834章 及时雨陈铸第1602章 战鼓上陇雷凭凭(2)第1931章 深知身在情长在第2028章 剑道大会·大风起兮云飞扬第1941章 请长缨,系取天骄种第1211章 再回首已百年身第1086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1)第1567章 太柔则靡,太刚则折(1)第八十三章 痴心遇冷风第1714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2)第1833章 未闻函首可安边(2)第一百零四章 惊此遇(2)第719章 韶华白首第971章 天谴之刀第1553章 昔年沙场,共谁策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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