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惊, 拉住他胳膊,眼睛睁得老大:“你今日当面抗旨了你知不知道?!咱们能顺利走得出宫,我已经感谢先人保佑了。你先别惦记皇位, 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你父皇降罪下来吧。”
萧朔微微一笑:“若是他要降罪, 又怎么会让咱们这么轻易出得宫来?老爷子虽有脾气, 却不会意气用事, 放心吧。”
我还是心有余悸, 瞧着萧朔胸有成竹的样子仍有些疑虑:“可今天若不是那几个禁卫胆小,我说不定真被处死了。”
说完我自己忽地明白过来:宫中禁卫从来只听命于皇帝,今日所为并非他们怕得罪萧朔, 而是他们已经认了萧朔为君主。
我不由奇道:“禁卫最是为皇帝信赖,你毕竟不是太子, 是怎么影响他们的?”
萧朔笑眯眯地凑来亲了我一下:“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我的功劳?”
“对啊, ”他一本正经点头:“禁卫军大统领谢自清, 乃是谢家长房嫡子,也是三嫂的娘家兄弟。三嫂对你一见如故, 很是喜欢,自然会关照禁卫照顾咱们,所以说多亏了你招人喜欢哪。”
我知道他又在满嘴胡扯,睿王妃不过除夕见了我一面,而将势力渗透进禁卫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显然是萧朔与谢家借了睿王妃这层联系早已暗中联手了。
不过他这么一说, 我总算略略放下心来。
萧朔已哈哈笑道:“得妻如此, 我果然好命。咱们这就回去等着册封圣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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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勾结北燕之事终是走漏了消息, 朝野皆知, 据说弹劾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到魏帝案前;而萧朔那日殿前抗旨的事情却好似没发生过一般,不仅无人得知, 连魏帝自己也像是忘记了。至于太子在殿上对我的污蔑,也并听到流言散播。
三日后,魏帝颁旨,废萧欷储君之位,贬为幽王,戍守西境;立七皇子萧朔为太子,监国辅政。
萧朔比从前忙碌了些,下朝回府后时常在书房待到深夜。我知在这紧要当口不应打扰他,每每在房中等他等得困了,便靠在坐榻上睡着;然而每次醒来却总在床帐内好好地躺着,能想得出来他夜半回来轻手轻脚将我抱上床榻的样子。如此过了几夜,我便索性不再等他,困了便自己睡下。
这天早晨,福果捧了刨花水,福穗拿梳子蘸了水给我梳头:“奴婢才学会的,用这刨花水梳头啊,头发满是花香,可好闻了。”
我闻着花香,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只见菱花镜里福穗欲言又止,便发话:“有什么就说吧,你们也知道我脾气的。”
福穗噘嘴道:“奴婢只是觉得,您最近和太子殿下见面太少了,这么好看又好闻的头发,他见不着,真是可惜了。殿下理政辛苦,您不若晚间送碗参汤去书房,殿下一定感念您的心意。”
我尚未搭腔,福果已在旁补充道:“是啊,如今殿下是太子了,西院那些美人从前已安分了些,现下又殷勤起来,一个个争着往殿下书房送夜宵呢。”
福穗见我皱眉,连忙打圆:“殿下素来不理会她们,只是奴婢们瞧着替王妃着急罢了。”
福果仍在嘟囔:“听说现下好多人家都在打听门路,争着想把女儿送进咱们太子府呢。”
福穗朝她使个眼色,她便闭了嘴。
我坐在镜台前,将一根灵芝祥云珍珠钗捏在手中把玩,心里涌上淡淡悲哀:“是啊,殿下以后就是魏国皇帝了,谁家不想让女儿嫁进皇宫呢。”
然而到了晚间,我还是带了小厨房炖好的参汤去了萧朔的书房。
萧朔从案上垒得齐整的奏折中间抬起头来,惊喜笑起来:“阿辉,你怎么会来这找我?”
他孩子一般略起衣袍,从椅子上蹦起来,直接跳过书桌站在我面前:“哈哈,你终于惦记我辛苦,想起来慰问我了么?”说着,将我手中汤盅夺下来,咕嘟几口一饮而尽,将空碗递给福穗。
我讷讷道:“你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
他看了看我,似有所悟,挥手屏退下人,上前揽住我,柔声道:“阿辉,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管我是王爷、是太子、还是皇帝,我都还是你的王七,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不变。”
我原本正不知道该同他怎么开口,听了这话,便不再说什么,只静静靠在他肩头与他两厢依偎,任凭如水月华透过窗棂撒在我们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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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一过,整个首阳城随着太子新立之事躁动起来。
门房每日都要接好几张拜帖,赏花会、联诗会、拜寿庆生……各个我记不得名字的贵妇们盛情邀我出席各种聚会,我心烦意乱,统统婉拒,只说自己病愈不久需要静养,每日只闷在府中看书练字消遣。自上次在重华寺被劫,萧朔一听我要出门便如临大敌,见我不爱出门,他倒是放心。
这天我正拿个柳枝在池塘边戏耍锦鲤,刘大监一颠一颠小跑来,低声禀道:“太子妃,李达前来回话。”
我将柳枝一扔:“即刻请他到东偏厅。”
李达风尘仆仆,一瘸一拐迈进门槛,不顾我阻拦执意下拜。我令福穗守在门外,扶他起来,急切道:“虚礼就不必了,你且说有何消息要禀报?”
李达拱手:“回禀公主殿下,我夫妇幸不辱命,已经找到两位小世子了!”
我紧绷的心绪总算松弛下来,双手合十,真心感激上苍给宁雍王室留下了希望。亲自倒了杯茶递给他:“坐下,慢慢讲来。”
李达与锦良姑姑回到秣陵,按照少曦所说的地址找去,俞大监早已不在那里。他们从俞大监从前身边的人开始寻起,一点点积累线索,又怕惹人注意,不停变换行迹。然而当年故人多已不在,他们扮作江湖艺人,整整寻了一年,终于在雍国东南边城的一个小渔村里寻到俞大监与两位小世子。
现下秣陵被岐人占领,雍国军队残部有的降了岐人,多数不愿投降的便迁到东境,然而东境的残部也并不消停,相互角力,抢夺地盘,乱作一团。魏国向岐国发了国书后,有些忠心于宁雍王室的部将便心向复国,也渐渐团结起来,并试着寻找王室血脉为复国正名。
俞大监虽然听闻魏国景王为了报恩娶了雍国镇国公主,可他知晓少曦从未识得景王,便觉蹊跷;加之他心性谨慎,谁也不相信,只听着街头巷尾风声变化却仍是隐姓埋名,每日带着枳儿出海打渔为生。
直到李达夫妇悄然找上门来,他才得知个中真相。商议之下,锦良姑姑留在渔村中,李达便星夜赶回魏国向我禀报情况。
李达说完,郑重道:“殿下,眼下雍国境内战乱不断,岐人只想着压榨百姓,重税苛捐,秣陵好多大商户被洗劫一空,多数都逃去海上了。如今民不聊生,百姓都念着原先国君的好处,盼着复国呢;若两位世子能出面,定是一呼百应。”
我颔首:“你说的我明白,但王兄身后只留下这两个儿子,此事万不可草率。你先去歇下,待我与浩太公主商议之后,再行打算。”
晚间萧朔回府,我便告知他此事:“如今怎样才能和少曦见面呢?她怀着身孕自是不方便出行,而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去翎王府上,不知你可否找个由头带我去拜访?”
萧朔沉吟:“翎王向来温顺软弱,原本去他府上转转倒是不难。只是恰在此时却有些棘手,因为……”
他语气平静,似在说一件日常的小麻烦:“宫中丽妃昨日服药自裁,宫人发现的早,现下还在救治,不知是否活的成。荣王刚去了北境,想来眼下翎王独力难支,大概没什么心情在府里迎接咱们。”
我见他脸上淡淡的,斟酌着问道:“你母妃当年离世,是因为丽妃的缘故?”
萧朔边将繁冗太子服制上的肩扣一粒粒解开,边示意我上前帮忙:“丽妃确实使了手段令我母亲病情加重,然而老爷子却从未于她病中探视过一次,皇后也是冷眼旁观。如今想来,丽妃固然有罪,可后宫中人又有谁真正无辜。那时我年纪不大也不懂事,未亲眼看见母亲去世;三哥当时已长成少年,想必目睹了更多个中曲折缘由,所以深憎丽妃,执意要杀之,因此父皇犹豫,迟迟未立他为太子。”
我终于帮他把外袍扣子系带解开,他便甩手将外袍丢开,如释重负,伸展几下手脚,又恨又叹:“可叹三哥本是皇子中翘楚,竟因为老爷子心念这个女人而未能当上太子!若他早为太子,就不必去楚国会盟,更不会归途中遇袭!哼,这个女人即使当初对我母亲作的是小恶,却带来这样的结果,我决留不得她。”
可是萧朝的死并不是丽妃造成的吧,我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口。萧朔平日对人虽喜怒不形于色,然而萧朝当初为救他而舍命,与此事有关的任何人事都是他的逆鳞。
萧朔看着脱在一边的太子袍服:“三哥英明睿智,且胸怀壮志,本该是带领大魏称霸诸国的一代明君!从小我跟在他身边做个跟班,原只想着,以后尽力做个辅政亲王,然而如今……我虽不及他文韬武略,且觉得朝局上下之事令人厌倦,也必要按他生前意愿走下去。”
他弯腰,轻轻摩挲那玄色衣袍前襟上金线绣就的飞龙:“总有一天,大魏要一统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