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此时谁也不怪。
她把差事办成这样,早已没有脸面回复郎君。
傅念君见她咬紧了牙坚决不肯说话,站起身重新立到魏氏面前。
她的身形纤长秀美,此时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势。
傅念君将魏氏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只道:
“你说出来,我还能满足你最后的愿望。”
魏氏倏然瞪大眼。
“二娘子知道我最后的愿望?”
傅念君点点头,“我可以帮你解开手脚,让你……”
她顿了顿:“用你自己的方式赴黄泉。”
这话一出,连傅渊都不由脚尖往前动了动。
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放过?
傅念君适才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傅渊心上。
她都是怎么发现的?
这样几乎无迹可寻的线索,布局在自己身边的危局,她竟能就这样识破,还反过来将了对方一军。
若说适才他还对傅念君对付魏氏的手法有些不以为然,此时,他满心却是沉重,有人要对付傅家,且还是个高手。
他或许,真的就差点被……
毕竟对友人的妻子设防,这样的事,很少会有人去做啊。
因此,魏氏应该要留着的。
但是他没有打断傅念君,此时的她,不是自己能去左右的。
魏氏的眸光闪烁,紧紧锁着傅念君,仿佛真的被她说动了。
“当真?”
傅念君道:“自是当真。”
魏氏陷入了沉默。
没错,她现在,连死都没有权力啊。
傅念君说:“你该知道,落到我手上,到傅家手上,你就别想这么容易死了。且不提声名,明日这事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你不在乎,但是之后呢,你那聪明的主子定会想到有人已设局将你握住,你活命,就是对他的威胁,他或许会派人来取你性命,不留证据,而我又自然断断不会让他得逞。如此一来二去,痛苦的是你,在生与死之间来回摇摆,你想这样过下去吗?”
魏氏浑身一怔。
“对你这样未完成使命的死士而言,死,才是最好的归宿,起码他,最后还会记你一份情义。”
这样的一句话深深戳进魏氏心里。
这个小姑娘,不仅聪明地能够窥破危局,甚至能窥破人心啊!
魏氏明白,她现在死,起码还是体面的。
傅念君要的,不过就是追查郎君的线索。
这线索,拖到最后,她一定还是会找到。
魏氏想着,可是现在,她却能用这机会换来最后一次体面。
“好。”
魏氏吐出这个字。
傅念君眸中一亮。
傅渊闻言却眸中一黯。
原来,真的有幕后之人,原来,傅念君所言半点不虚……
他在自己都未留意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魏氏闭了闭眼,轻声说:“郎君的真面目,我一次都未得见。我见过他的唯一一次,是刚受命进汴京,远远地拜了他一回,只见到半个侧颜。”
“他年岁几何?家住何处?”傅念君追问。
魏氏摇摇头,“我们是被郎君的亲信带去的,并不知那是何处。只是听声音可辨,郎君尚且年轻。”
年轻。
傅念君心头一震。
竟是个年轻人!
那他要从何时起就豢养魏氏这些人啊?
魏氏知道的东西并不多,只说了自己的经历:“我与我妹妹幼年时就被人所救,我们只知救我们之人乃京中高位之人,时时诚惶诚恐,以期待有朝一日能报效郎君,后来满十五岁,才被安排各种各种使命。”
她顿了顿:
“如我们这样的人,有很多,且遍布各地,无迹可寻。”
傅念君又一次震住了,这人,还是个巨富吧……
要从小培养这么多为自己卖命的眼线和死士,若非坐拥金山银山,何以填进?
“你妹妹如今呢?”
傅念君问她。
魏氏却苦苦一笑,哑声道:“不久前已死于东平郡王府。”
竟然就是那携传国玉玺和氏璧回京的波斯商人之妇。
这件事傅念君知道地不清楚,暂时也不去细想。
“你说你家主人位高,如何位高?”
魏氏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郎君待我们警惕甚重,我又如何会知道他的姓氏身份。但是私以为……比二位,有过而无不及。”
身世家族并不输傅家。
不输傅家,其实从适才的线索中也能得出一二。
国朝世家虽多,既要有权势又要有钱财,如傅家这般,其实也不容易。
比傅家还要位高富裕,细细去寻,也缩小了极大的范围。
问魏氏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傅念君也信守承诺,将绑缚她手脚的绫罗解开。
傅念君感觉到一直不曾挪步的傅渊突然走到了自己身后,只道:
“让我来,小心这妇人手脚。”
他是怕魏氏会武,反而出手制住了傅念君。
傅念君心中好笑,这便是傅渊对自己的歉意吧?
“无妨,她不会武。”
她盯了魏氏这么长时间,不至于对她这点防备都没有。
傅渊顿了顿,再没说一句话,退到了几步外。
魏氏扯了扯嘴角:“傅二娘子,不愧是傅家之女,外头人,都是瞎了眼睛。”
傅念君没有什么被夸的喜悦,“多谢。”
魏氏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来,就是她压在枕下常摩挲的那瓶。
“今日,总算能用上它了。”
她微微一笑。
这是郎君命人亲赐的毒药,服了它,就连仵作也难检验出是何种奇毒。
魏氏拔开瓶塞一饮而尽,望向傅念君的眼神闪着水光,“傅二娘子,多谢了,我去陪我妹妹,当真是件好事。我比她运气好,死地舒坦……”
说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像睡着了一般,胸膛还有起伏,并未立刻断气。
这种死法,痛苦最少。
傅念君默然,她的那位主子,也不知该说是冷酷还是良心未泯。
傅念君叹了口气,转身望向傅渊:“三哥,我们快走吧。”
她是第一次这样直视傅渊的双眸。
那双眼睛,也是第一次对自己没有流露出厌恶轻蔑,满满的只有疑惑和不解,甚至还有半丝……
愧疚。
他很快又偏转开视线。
傅念君以为他是想道歉,点头说:“无妨,药粉的事,我们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