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晴朗。可夕沐却总觉得自己被一股寒气罩着。
她独自一人走在通往小镇后面群山的小道上,时不时谨慎瞅一眼周围。当然,除了偶尔掠过的飞鸟和懒散躺着晒太阳的蛇,她并没有发现危险。
师父和师叔重新修整了一遍院子,瞧他们累成那样,夕沐也想出份力气。
她不懂修整屋子,扫地又没有荷塘里的水厉害,只好偷偷跑出来找吃的。抓个野兔山鸡什么的,是她最大的目标。
换做往日,她只需要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去镇上买些肉就成。
但小镇遭此灾劫,别说卖猪羊肉了,连卖菜的人都没有。好在山上受灾不严重,可以寻不少吃的。
准备上山打猎的不止她一个,但最小的就是她。
有个无赖想抢她的东西,她愣是没用妖术凭着一股子不怕死的狂乱厮打把对方吓走。夕沐提着两只野兔回家时,又被师父训了一通。
她搓着手傻笑:“师父莫生气,我没用妖术。”
“我不是气这个。”庞远山有些无奈,枭枭却上前捉住夕沐的手道:“过来,我给你处理一下脸上的淤青和头上的肿包。”
末了她又对庞远山道:“你烧饭吧,今晚吃肉。”
庞远山戳了戳地上的兔子,面色复杂。心里头像是堵了许多话,却又无法宣之于口,夕沐每叫他一声师父,他的心都要有那么一下子的不平稳。
夕沐不知道这些,她还在满心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师父和师叔的左右手。
枭枭给她清洗脖子上那几道被指甲抓出的伤痕时,眼中流淌出阴寒之色。她很想就这么掐住夕沐的脖子……然后用力。
不过,她没那么做。
还不是时候——枭枭在心里一遍遍强调。正是这样的强调,才冲淡脑子里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
和庞远山一样,她时常会听到一个粗糙的嗓音在自己的脑子里喊:“杀之!找出来!杀之!就自由了。”
今天她还在和庞远山说这件事,可他却在沉默许久后忽然反问:“难道我们现在不自由?”
枭枭一时竟无言以对。
是呵,自从掉落现世的那时候起,他们除了偶尔需要对付一下人类的术士外,就没受过什么拘束。
“可她会活过来!会变强大,会夺走原本就属于她的力量,到时候,我们还是我们吗?”
想了好一阵,她终于想出一个像样的反驳理由。
“我知道,我和你一样,什么都知道。”
庞远山干脆坐在屋脊上,把玩着一块青瓦,“我是龙舌弓,而你是箭。与其说是师兄妹,不如说是双胞胎的亲兄妹还贴切些。”
枭枭皱眉,一本正经反驳:“即使是亲兄妹,也不是双胞胎,不然就是两把弓。”
“我是指心。双胞胎总是多数时候心意相通的,我们都能听到一样的声音,看起来更像是双子。”庞远山笑。
枭枭别过脸去,手指飞快捡下残瓦,换上新瓦:“别扯远了,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对那丫头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她冷着脸,手上的动作却轻了些,仿佛怕听不到他的话。
“她才十三岁,我一个十几万岁的老妖怪能有什么想法?就算是原来的她,也不可能。”庞远山的眉脚抽了抽,难见的翻了个白眼。
枭枭停住动作,手指在青瓦上敲了敲:“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庞远山不说话,双手突然飞快动起来,一列列青瓦在他面前成行,密不透水。
“我可不要回到那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死样子去。就算是天天被术士追杀,要不停的搬家,我也觉得幸福快乐。”
枭枭咬牙道。
可现在,夕沐的脖子就在她的眼前。她的身上又有了能够伤人的力量——那是从未有过的本事。
她却下不去手!
枭枭一阵气闷,忽然丢下清洗伤口的东西,搬来一面铜镜放到夕沐面前:“你自己来。”
说罢,她风一样冲出去。
正在洗兔子的庞远山瞧着她的背影,愣了许久,他施个术法让水自己洗。起身擦干净手,接下了给夕沐上药的活。
“师父,师叔为何要生气?”夕沐呆坐在铜镜前,“是因为我这算是闯祸吗?”
庞远山叹气:“她只是见不得你受伤罢了。你师叔就是这个样子的女人。啊不,是女妖怪。”
真的吗?
夕沐想问,却开不了口。她是笨了点,但不瞎,方才师叔看着她的脖子时露出的杀气和阴沉表情让夕沐背后发寒。
瞳中的光芒渐渐暗淡,夕沐觉着自己可能是水妖中最难掌控自己妖力的危险存在。
师叔会露出那种表情,是因为给小镇带来水灾、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正是她吧?除了这个,夕沐想不出别的缘由。
那晚她听到师叔说的“后患”,只怕就是指这种事。
师父曾说,他们不停搬家是为了躲避人类的术士。有些术士部分青红皂白,见妖就杀。
他们讨生活定是非常不易。
“师父,你为何要把我带在身边?我这种妖怪,放弃了不是更好?”夕沐眨了眨眼,像个懵懂的孩子。
此番小镇出了这种事,会不会被术士们盯上?
把她带在身边比起师父和师叔两个一起过活要难多了。是因为他们同是水妖,不带上她会有遗憾吗?就像那晚师父说的,他会遗憾。
夕沐的问题让庞远山猝不及防,但他还是保持着和往常一样的平静。
仔细在她脸上的淤青处擦了药酒,庞远山温和道:“夕沐,于师父而言,哪怕天下水妖众多,你都只是唯一的那一个。”
“师父,我不懂。”感觉他并不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啊。
庞远山放下药酒,把挡手脚的铜镜推开一些:“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夕沐,我们又不是今天才认识。”
她偏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摇头。师父今天说的话都好难懂。
“你无须多想,到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的。”庞远山看出她的困惑,却并没有过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