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这一病,十分缠绵。
直到临近中秋时节她仍断续有发热咳嗽,大夫看了都说风寒入肺,需得慢慢调养。
富安众人见状便不敢用大事去让少筠劳神,只吩咐侍梅细心照料。期间何文渊、万钱,都三不五时遣人问候,赠医送药、饮食衣裳,各自周到体贴。
除此以外,何夫人还经常上门与少筠作伴。
对此一屋子的叔伯都瞧不明白中间的蹊跷,除了一个女人,桑若华。
就在何夫人再一次带着许多礼物上门之后,桑若华不顾少筠仍病的颇为沉重,就对少筠说了一番毫不客气的话:
“你娘是怎么回事?你一个未婚姑娘家,也不是没有人提亲,怎么扭扭捏捏的还不给你定下来?惹得官家老爷都来争你,你以为就是你的面子?”
少筠刚喝过药,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只能蔫蔫的听训——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间,她真正能吵得赢她姑姑的,也就夺权的那一次而已。
一旁侍梅十分护主,虽然嘴巴不伶俐,却还是护着少筠:“姑太太,您别骂小姐,小姐还发着热,又刚吃过药……”
桑若华冷哼了一声,瞪了侍梅一眼,吩咐柳四娘:“四娘,把侍梅带出去!”
少筠哪有力气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柳四娘拉走侍梅:“姑姑,有话好说,侍梅……”
桑若华瞪了少筠一眼,手上一挥,示意菁玉上前扶着少筠,自己则在床边坐下。
菁玉笑笑的上来,把少筠扶着倚在床边:“二小姐,姑太太想和您单独说句话,并没有恶意。”
少筠看了看菁玉一眼,对桑若华勉强笑道:“姑姑,菁玉是个好丫头……”
桑若华淡淡看了菁玉一眼:“你就不必出去了,咱们娘三人说些体己话。”
菁玉红了脸,却是满带喜悦的低声答应了一声。
桑若华整了整神色,带着一种不屑和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姿态,冷着声音对少筠说:“当初你不愿嫁少嘉的事也不提,横竖菁玉眼下也十分可心。但是我看你眼下情形,不能不管了。这可不是你二房一房的事,而是一大家子人的事。何夫人总上门,我还听说她总愿意跟你说体己话,又送了药材。这下面的意思,你心里有数?”
少筠红了脸,但桑若华直接提了,自己就不能不认真对待:“姑姑,我知道何夫人常常上门,但她并未明示些什么,少筠也不知该怎么说。”
桑若华冷笑一声:“所以我就说你未婚出来奔走,势必要出大事!当初你姐姐恨我拦着她出来,可她就没想过,我拦着她就是对她不好?我是个妇道人家,在前面挡着,她才没落下什么坏名声!官家老爷那里什么话都说出口的?等人家说出口了,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人家做到这份上,就等着你主动贴上去呢!亏你自夸聪明,怎么就这么糊涂!”
少筠禁不住的委屈。何夫人频频上门,也说过些十分含蓄的话,可一句实在话都没说,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没彻底明白人家的潜台词。或许还是旁观者清吧,她姑姑一针见血了。其实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何文渊对她究竟是什么心思。这些天虽然病着,她也纳罕过何夫人的举动,也反省过自己的行为举止,始终就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到这份上。
一旁桑若华看见此况,又清清喉咙,说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定了终身,任是谁也不好再勉强你!”
少筠笑了笑,勉强镇定着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桑若华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带着一种似乎不甘又似乎不屑的表情,冷冷说道:“媒妁之言你怕你没有?扬州城里只怕都有歌谣传唱了!父母之命!你那个娘,还不是听你的?你要是不愿意,你娘敢逼你?”
少筠又开始觉得自己浑身发软的在发烧,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菁玉看见此况,不禁上前来:“太太,二小姐总归是个姑娘家。”,说着坐到少筠身侧,柔着声音说:“我虽不曾亲见过万大爷,但也听老爷说过,这位爷与小姐见过好多次面,为人性情,小姐怕是知道的?总比盲婚哑嫁的好多了。菁玉没见识,也觉得小姐这么拖着不合适。”
少筠听了这话,禁不住伸手拉着桑若华:“姑姑,我知道您心里虽然也气少筠,但也疼着少筠。这件事……不怕姑姑笑话我,上回山里遇险之后,我……我心里有数。只是我总是个姑娘家,何况家里营生,总遇着那么多波折……”
话到这里,少筠咳个不停。
桑若华木着脸坐了好一会,然后站起来:“你也别这么说!难道你为家里的营生就扛着不嫁人?也不是个道理!不过,你既这样说,我就也管一管这事。”,紧接着就迈步离开。
不过才走到门边,桑若华就差点撞上了熊一般的万钱。桑若华吓了老大一跳,唬得大退一步:“哎哟!哪来的莽汉子!”
万钱忙作揖道:“惊了姑太太的驾,都是小万的不是!”
桑若华回过神来,忙护着菁玉,又教训万钱:“这里是桑宅内帏,你非亲非故的总往里跑干什么?真真胡闹!”
万钱一句话不敢驳斥,只乖乖避到一边低着头听训!
桑若华骂够了,忙不迭的把菁玉拉走了,又招呼柳四娘:“死哪里去了!还不帮着赶人!”
柳四娘哪里真敢赶万钱,只接口教训了两句,就一溜烟的跟着桑若华的影子跑了。
后面出来的侍梅红着脸说:“万爷,虽然姑太太话重了些,却也不是没有道理,您总往小姐屋里闯,传出去不得了了!”
万钱皮糙肉厚,压根不理会侍梅温柔的说教,一抬脚,就进了少筠的屋里:“今日好些了?”
少筠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家里叔伯纵容着万钱也罢了,连她姑丈都听之任之,真真叫她烦恼死了!她喘着气:“你安心叫我不过日子了么?我姑姑方才才教训了我一顿呢!”
万钱坐到少筠身边去,又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有些热,哎呀,富安的大夫真没用!筠儿,不如到留碧轩去养着?都快到中秋了,你还连床都下不来。”
少筠拉开万钱的手:“你胡说什么呢!”
万钱笑笑,轻轻揽过少筠,让她舒服的窝在他怀里:“你记性好得很,很多年前你爹爹说的话你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在山洞里你给我的那句话自然也记得了?你姑姑不是真生你的气,自然也不是恼我乱闯,我清楚得很。”
少筠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道:“你会对我好么?”
“傻子……”
……
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少筠又问:“扬州府上的事情都过去了么?来富安许久,我是真想回家了……何况……我娘……”
万钱喜滋滋的:“何伯安回扬州了,只留着何夫人在富安而已。这两日富安知县衙役已经没让你家灶户去服徭役了,而且前日你青阳哥哥亲自领了小轿上梁府,将康少奶奶接回家了。这事,了结了!”
少筠笑了笑,又突然咳了起来。
万钱轻轻拍着少筠的背:“我看你回扬州也好,不过眼下这样子,我怕你经不住马车一番颠簸,不如我在这里陪你过中秋。我让君伯给你准备一身好看的衣裳和一套头面首饰,另外再送些稀罕的吃食果品来。”
少筠一面咳一面好笑:“也没见人过中秋也穿新衣裳的,又不是小孩子过年,要穿新衣服讨吉利!”
“就当是讨个吉利吧!你刚从山里出来那会,脸白的跟一张纸似的!何伯安……罢了,也不提他!何况你从未穿过绢做的衣裳?”
少筠虽然病着脑筋却还十分清楚,因此奇怪:“我总是奇怪,你平日穿衣打扮都十分不考究,但里头的衣裳却是十分好的料子。而且你不知道,我怎能着绢?万一老爷们瞧见了,又责备我僭越。”
万钱笑笑:“丝绸么,你穿了就知道,顶舒服。我穿衣裳别的都不讲究,就图个舒服,所以最贵的都是里头的中衣。你旧日不能穿,日后跟了我,就能穿,没人敢说半个字。”
少筠撇撇嘴:“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份底气,怨不得人家都对你咬牙切齿的!”
万钱低低的笑开,而后凑在少筠耳旁耳语:“也就你刁钻,才会对我咬牙切齿,可我从未待谁像待你这般。”
他的鼻息有些灼热,烧的她的耳根通红。她有些扭捏的避开,言不由衷的:“谁知道呢!我可是亲见过你在青楼里如何怜香惜玉的,你们男人家、哼!”
真是好大一股子醋味!万钱又笑,双手搂着少筠,轻声哄着:“青楼姑娘的匣子会,我好奇,去过,也见过些有情有义的姑娘。男人们图得是他们风雅和知情识趣,再好的姑娘了不起领回家当着妾室。你也知道我这人,不好那些风雅事情,觉得没趣。你这一提,我倒想起上回你送‘拱手相让’给我,后面又一身男子装扮上青楼。你说你哪来的大胆?嗯?想起你对晚娘说的那两句话,真是刁钻歹毒!”
少筠动弹不得,只能狠狠的掐万钱的手臂:“我歹毒,你还凑上来做什么?青楼里你相好的姑娘大把,不刁钻又善解人意的更多!”
“是呀,我就犯贱!”
少筠哭笑不得,又挣不开他,只好假意正经的:“你别闹!我有正事和你说!”
“养着病,还能有什么正事?”,万钱不以为然:“你少操些心!眼见入秋,你这病养不好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是真有话对你说!”,少筠有些急了,不免又咳嗽开来。
“好,你说!”
少筠咳了一会,又喝了口茶:“桑荣自青阳哥哥成亲后离家,一直没什么消息,往日是我也没有什么银子给他,所以索性放着。如今残盐的生意周转起来了,也近年底了,就不能不过问。开中盐,始终是朝廷明令鼓励的行当……”
万钱听了,想了一会才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少筠忽的一眨眼:“我只想问问万爷,还要跟我争这两淮的头把交椅么?”
万钱一愣,真是哭笑不得:“你真是个磨人精!”
少筠轻哼了一句,眸子一转,又有些撒娇撒痴的:“不如你成全了桑家,就权当成全我……”
她原本就病如西子般孱弱,眼下又带了些叫人咬牙切齿的精明刁钻,万钱十分抵挡不住,只好举白旗:“原来你一心为桑家打算!还拿着夫家的东西贴补娘家……”
话未说完,少筠啐了万钱一口:“胡说八道!谁是我夫家!何况你少了这名头,不见得挣不来银子!”
万钱好笑,因此放开少筠,悠闲道:“谁是你夫家,等我回扬州就见分晓!我是不缺那点银子,不过……我可不许我的小娘子在我头上撒野……”
话说完,万钱临别秋波,然后走人,留下少筠在哪儿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的谈一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