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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阳光普照,天气回暖。小七见状立即就请了三个泥水匠回来,大肆收拾了金州所那破落不堪的盐衙门,尤其里头住人的小里间。

少筠得了空闲,又让小七另外去买了过得去的纸墨笔砚回来,细细要画一幅趣致可爱的老虎帽图样出来。

孙十三夫妻因为少箬一行要住,早就挤到弟弟郑先儿屋里去,这一下听见衙门里大动干戈,忙出来看,又因为才得罪了少筠,不十分敢问,凑在一旁探头探脑。那孙十三家的到底比她男人要大胆的多,就走上来:“康娘子,这架势是要……”

少筠同少箬就坐在盐衙门的院子里,一人画画儿,一人看书。少筠知道孙十三家的问她,头也没抬,下笔稳稳当当,线条画出来,流畅纤细:“开了春,这儿太阳挺好,黄帝内经素问亦有云,春乃生发之际,当应时生长,梳理木之肝气。孙太太,您得了空闲,也该带着家里的孩子,踏踏春,方才叫他们舒展身心。”

这话文雅,孙十三家的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时候孙十三慢腾腾的半低着头走了上来,好似解释好似疑问,总之既无堂堂正正,也无实实在在:“也罢,这衙门冬天忒冷!康娘子这一番新日后就好住人了!”

少筠并未回话,一旁少箬,捧着侍菊整理出来的文书,这时候轻笑了一声,也是没有说话。

正巧的侍菊在盐场子里忙碌完回来,才进门的时候就听见孙十三的话,不由得高声笑道:“可不是么!这儿也太冷了!孙军爷,咱们自个儿掏了银子挖了地龙抹白了墙皮收拾了窗户,可是为着您将来住的舒心呢!您……还不得感谢咱们?”

呃~

孙十三半张了嘴巴:“这这!”

孙十三家的眉毛一吊,很是怀疑的看着侍菊:“有这好事?场子也给我们看着,房子也给我们修着……”

“是不是好事……”,侍菊一路走近少筠的小桌边,一路看着孙十三家的:“孙太太不是有眼看着么?横竖,盐,我起早贪黑的煎着,但能不能还叫您称心如意,我可就不敢包了。”

侍菊话一到这儿,两夫妻又蔫了!你拉拉我,我扯扯你,无尽的埋怨和拉扯,又每每长吁短叹,悔不当初。

侍菊斜睨着的眼睛收了回来,人人都没注意时鄙夷一笑,再叹道:“哎,孙军爷、孙太太,横竖这会儿在说什么也晚了,不如还是安下心来,咱们尽心尽力也罢了。”

这话见点儿诚恳,孙十三家的一下子有理直气壮起来:“就是咱们有错,那转运使大人也不能够说涨就涨咱们的,还涨这么多……”

话没说完,孙十三一把拉着:“你这嘴巴犯贱,就是收不住!谁见了你也要先打你几十板子!快走吧!涨多少你说了算?你是大人还是大人是大人!快走快走!”,说着忙不迭的拉着孙十三家的走了。

侍菊盯着两人的背影,冷哼一声,也没说话。转过身来,低伏了身子看着少筠作画,侍菊才畅然笑道:“跟着你这么些年,少见你动这趣致的针线,怎么,要给宏泰小少爷做顶帽子?”

少筠一口气画完了,抬起头来浅笑着揉了揉脖子:“昔日做闺女的时候,但凡拿针线,就只想着怎么才能够雅致,怎么才能够富丽堂皇又不俗气。那时候总觉得小儿郎的衣裳鞋袜帽子都是小物件,太简单,便不愿意动手。而今……宏泰……我初见他时,襁褓之中面黄肌瘦,再见他时,已经撅着小屁股来迎我,三见他时,已然能下地走路。我总觉得我不够称职,不能时时陪着他,甚至不能时时惦记他。”

“这就是做母亲的心了!”,一旁少箬浅浅说话:“小虎儿帽,小虎儿鞋,只要是世间的娘亲亲手做出来的,就都是最细致贴心的。当初枝儿宝儿,我除了生枝儿几乎难产不能外,就是怀胎十月,脚肿的连床都下不来的时候,也要给他们动针线。”

少筠闻言,手指轻轻抚着微干犹湿的墨迹,心里一片柔软:哥哥,你拼了命的托付,我定不辜负。

侍菊未知少筠心中所想,只怜惜的捧着少筠的双手,心疼道:“北边的羊脂虽然膻,但是防着冻伤皴裂,竟比咱们南边的面膏还要好。等日后得了闲,我定翻遍医书方案,把你的手再养回来。”

“傻子!”,少筠嗔了侍菊一眼:“眼下计较这个干什么。场子里头都妥当了?”

侍菊随手在一旁拉了一张凳子过来在少筠少箬中间坐下,笑道:“放心吧,我呀,也学学竹子,偷一偷懒!”,说着左右看了少箬少筠,压低了声音:“孙十三家的必定不甘心,还要闹腾,咱们任由她出头去。”

少箬一声轻笑,睨着侍菊,忍俊不禁。

少筠淡淡的:“那吴征怎么个做法?”

“他么!正要给竹子说这个!”,侍菊了然一笑,有十分意味深长的:“我今儿四更天就进了盐场子,这位吴军爷肃着脸,就说了一句‘姑娘辛苦了,只是这般忙法,日久年深怕是难以为继。’。竹子,你说,人家是什么意思?!”

少筠在笔洗里洗了洗毛笔,滴干了笔锋上的水滴,套上笔帽,笑道:“人家这是心领神会,阿菊你又该如何接这棒槌呢?”

“我不吱声儿,扫了一眼场子里的人,又看了一眼那獐眉鼠目的郑先儿,挽起袖子就干活。不过那卤水我试了三道才过,一伙子人忙了这半天,往日一半儿的盐都出不来。出工了,不出量。吴军爷看见了,仍旧肃着脸,还是一声也不吭了。但他手下的那些个心腹跟着我,老老实实的干活,也是一声都不吭。人家吴军爷呀,是真心领神会了!”

少筠点点头,心中寻思一番,说道:“孙十三未必不懂煎盐,你有本事在他眼皮底下出工不出量,阿菊,你也就师满出师了。我不准你拦着孙十三夫妻进场子,让他们进去看,产不足盐,他们会知道怎么做。但这事,你不要亲自动手,让吴征来办。也好看看这位吴军爷的能耐能到哪儿。”

侍菊一听,眸子一转,即刻明白:“孙十三家的看见我们出工不出量,必然闹腾,到时候杜如鹤必定大发雷霆。但若我们落井下石,在杜如鹤跟前嚼孙十三的舌根,以杜如鹤的脾性是要更加猜疑咱们的,因此叫吴征去办,杜如鹤必定就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来……”

“你家竹子的意思,阿菊,”,少箬插话:“不仅仅要给杜如鹤一个台阶下,好让他重新启用咱们。还要拉着吴征,考验着吴征。吴征是个有心人,有没有能耐,有没有忠心和眼光,决定着你家竹子用他用到什么程度。是不是,筠儿?”

少筠知道少箬看着她,可她没有回望。她打量着衙门后面这个怪石嶙峋肮脏邋遢的小院子,微微皱眉道:“这儿也太邋遢了一些。小七既然请了泥水匠,也顺道拾到拾到罢了。阿菊,这儿天冷,你想想,有什么常青的树能种在这儿,也好添些可看的东西。”

“常青的花草么,也不怕没有,梅花冬天里都开得挺好,不然竹子也是一年常青的,就怕这儿天太冷,养不活。”,侍菊也打量开来,随口说道。

少箬意味深长一笑,看着少筠说道:“阿菊,你还会害怕你家的竹子养不活么?”

侍菊一愣,忙笑道:“叶子是越发诙谐了!”

少筠直到此时才嗔了少箬一眼,然后又说道:“阿菊,这泥水匠的活大抵还有月余的,小七跑过了竹篾这事也就闲了,你让他歇两天,也该让他往北边去,把兰子替回来。”

“正要说这事儿呢,叶子一打岔,我就几乎忘了,”,侍菊忙笑道:“我寻思着也该把枝儿小姐接回来了。杜如鹤这样做事,咱们且别把把柄拿在他手里。横竖竹子也说过要给枝儿请位西席。何况小七一走,我这一忙活,竹子和叶子的起居都没了人照应了,等莺儿回来了,就合适了。”

少箬点头,话却是对少筠说的:“筠儿,侍菊的话很是!很该如此!阿菊这丫头,如今也有了两分周到了,看来是真的师满,该出师了!”

少筠也赞赏的看着侍菊:“旧日就只听见你说能做、赶紧做!全然没有顾后的心思。如今你到底也知道想事情了,我很安慰,日后哪怕我不在了,你和兰子,随便哪个,都能撑起一片天来。”

侍菊微微红了脸,却也满脸自豪的:“竹子别胡说,你怎么不在,我们三人,谁也不能说谁不在!连叶子莺儿枝儿小七柴叔容娘子宏泰慈恩,咱们这十个人,谁也不能说谁不在了!”

“我并不是这意思!”,少筠浅笑:“我是怕日后事务越发多起来,我一个人,三头六臂也不能够!你们都能干了,谁都能管着一块,能拿主意能处置变故,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侍菊恍然大悟,忙要打自己的嘴,少筠笑着拦她:“别胡闹了,快让小七想想法子,买些好丝线回来。等下一会见我儿子的时候,这帽子的给他戴上。”

……

作者有话要说:侍菊,已经渐渐能够独当一面。

孙十三,大家看出来了么?少筠已经起了弃卒保车的心思,差在怎么样才能兵不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