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 第三十七章 陛下有喜

飞流直下三十寸,一怀酸水落袍靴。

女王陛下吐出来的酸水,同时溅在了三个“未来王夫”的靴子上,三个人反应迥异。

一人大步退开,反应敏捷,红色袍角一闪,人已经到了三丈开外。

裴枢瞪这人瞪得最狠。

一人一动不动,任酸水溅脏了他洁白的衣裳,像一座毫无感受的石雕一般立着。

裴枢的目光转过来,看这人,三分嘲笑三分冷意。

最后一个一袭颜色舒服的杏色袍子,举动也很温和,并没有猛地跳开,也没有一动不动,而是微微侧身,替景横波挡住了风,笑道:“此处有风,陛下莫要着了凉。”

随即他递过来一方手帕,帕子淡青色,有点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景横波嗅着很舒服,她向来对好意是不会冷脸拒绝的,伸手去接,裴枢却忽然一拦,皱眉道:“这帕子上什么气味?”

浮水部的众人都有些尴尬,对方却依旧微笑从容,和声道:“是。熏了葛花汁制成的香,葛花性味甘平,醒脾胃,调五气。对陛下此刻应有良效。”顿了顿又笑着补充,“在下是名大夫。”

旁边浮水大相急忙介绍,“司容明先生,是我浮水部医圣之后,我浮水医圣想必陛下和少帅亦有听闻。司先生家学渊源,行医天下,医者仁心,手下活人无数,是我浮水部人人尊崇的新一代医圣……”

景横波还在呕呕地反胃,双手撑着双腿,一边想这医圣之名似乎是听过,大概就是说起浮水部的咕噜病的,浮水部“虚无沼泽”虽有强身健体之用,但却和一部分人体质犯冲,尤其是生活条件优越吃得太好的,更容易咕噜出问题,浮水部贵族为此饱受困扰,大概就是这位医圣,精研一生,把咕噜改成了呃,解救了水深火热的浮水贵族,因此饱受尊崇,在浮水地位很高。

景横波觉得,这项发明其实不发也罢,咕噜好歹是自己肚子里咕噜,打呃可是别人闻味道……

那位小医圣倒真像个谦谦君子,一看她还在呕,立即从袖囊里摸出一枚药丸递过来,温柔地道:“此为消呕丸,专为调理胃经之用,内含人参,白术、甘草、干姜、丁香……”

他似是怕裴枢再问,干脆这次把成分都说了出来,可是没用,裴枢的手又伸了过来,一个准备将药丸拍掉的恶狠狠姿势。

但景横波的鞋子,忽然狠狠地踩在裴枢的靴子上,她老人家现在穿的可是自己的高跟鞋,这一踩入木三分,裴枢一张俊脸猛地扭了扭。

趁他这一扭,景横波已经抬起头,飞快地接过药,笑道:“多谢司先生……”

刚开口,看清那人的脸,不禁一怔。

对面男子,高大温文,姿态温雅,笑起来的感觉,竟然有三分熟悉。

景横波眨眨眼睛,再看看另外两人,最年轻的一人身着红袍,就是刚才飞快而优美跳开的那个,一头光可鉴人的漆黑头发,一双同样漆黑,黑到有些发蓝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脸,乍一看竟然感觉有点脸熟,景横波转头瞧瞧裴枢,裴枢那脸色,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景横波若有所悟,有点想笑,有点恼火,再看看那个冰雕般一动不动的男子,一袭白色锦衣,一张雪白的,尖尖下巴的脸,眼睛颜色有点淡,脸上线条或者因为绷得太紧,显得有点做作的僵硬,但还是不可否认,是十分出众的美男子。

当然,比起那位原型,差得远。

景横波叹口气——她的情史,现在连只会打呃的浮水部都知道了吗?

虽然三张脸都是陌生的,但那种举止,打扮,气质,隐隐约约在向耶律祁,裴枢,宫胤靠拢,当然,在真人面前那是没法比的,只是有一点那种神韵罢了,比如那个神情脾气都有点像裴枢的红衣少年,明显比裴枢稚嫩,下巴上还有颗青春痘。

浮水部看来是下了功夫,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样也许未必能讨她欢心,却更有可能先触怒某个魔王吗?

那红衣少年一开始气势倒盛,但真正撞上百战淤血,满身杀气的裴枢,那种故意摆出来的骄矜之气就显得不够看了,目光左瞟右躲,躲闪不定。

那白衣人也没把握到“冰山”的真正精髓,只知道直直地站在那里卖脸,时不时看景横波一眼,目光中隐约一丝贪恋,景横波感觉像吃了一个苍蝇,她不喜欢有人学宫胤,更不喜欢这种降低格调的学。

如果宫胤风采轻易能被克隆就好了,她景横波也就解脱了,何至于这么撕掳不开。

她目光最后转到了那个司容明身上,平心而论,这才是三个人中看得最顺眼的一个,他长相和耶律祁最没干系,容貌只能算中等,气质也远不如耶律幽魅优雅,但讲话时的语气态度,却总让她想起耶律。

最关键的是,他会医术。

对面,浮水大相的笑容,有那么点试探,也有那么点不安,再次道:“这三位……呃……是我们浮水再三甄选……呃……精心挑选出的最优秀的男子,再没有比他们更好的了……”

景横波迎上他期待的眼神,恍然大悟。

我勒个去,人家迎出五十里,抢先送上族内最佳美男,是为了她老人家别去浮水啊。

这不,你老人家是来选后宫的,现在最好的都给您送在这里了,您就别再费事进来了啊?

也不知道浮水部最近要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儿,也许正忙着挖坑埋人,怕被她这个捣蛋专业户给坑了?

景横波向来是个好脾气女纸,好脾气女纸的最大优点就是不和人故意作对,说实话她现在也没心情去浮水部了——她最近好像胃不好,不管是咕噜咕噜,还是呃啊呃,似乎都消受不起啊。

对面大相还在期待地笑着,怪可怜巴巴的,景横波呵呵一笑,道:“既然最好的都在这里,朕这浮水部也就暂时不必去了吧……这三位优秀男士……”

眼看着对方群臣眼底爆射的惊喜之光,景横波那种“此处有猫腻”的感觉更加严重,只是此刻胃里实在不大舒服,也无心揣摩。

“……都挺好,只是不大适合朕,还是……”

话音未落,就看见裴枢飞扬起来的眉,还有对面浮水群臣忽然紧张起来的神色。

景横波这才想起,人家警惕着她呢,她这样一个都不收,人家反而不安心,八成又得担心她会不会和以前一样悄悄窜入搞风搞雨,何必这么折磨人家看起来很厚道的老人家呢?

于是她很厚道地再看了看那三人,裴枢眼角睨着她的眼神,看她对那红衣少年一瞥而过,脸色顿时晴朗几分。

再看她对那白衣男子也毫无动作,裴枢眉头却忽然皱了皱。

最后景横波指着那司容明,笑道:“司先生精通医术,朕麾下正缺此类人才,还想请司先生相助。”

这话一出,浮水部人大大安心,喜动颜色。

女王终于纳了一个!

女王纳的第一个准王夫,就是浮水部的人,意义非凡!

浮水部众臣欢天喜地,正准备恭送女王上辇滚蛋,女王忽然遥望前方浮水山水,幽幽地道:“其实朕还是很向往浮水部的美妙景色的,听说浮水的‘虚无沼泽’很是神奇……”

一张张笑脸顿时变成了哭脸。

刚吁出一口气的浮水大相,一口气差点吊不上来。

只得再次回头,小心趋奉,再三暗示,女王脸上始终充满对浮水部山水的向往,看得群臣汗水滚滚而下,呃声不绝。最后在忽然福至心灵的大相的低声恳切询问下,女王终于表示,如果能得到浮水部朝廷无条件的大力支持,出资协助女子连锁商场在浮水部王都乃至全境的大力发展,并且对浮水部‘虚无沼泽’可以无条件开发利用,以及日后对女子商场的所有各国各族间互惠通商要求都不得阻拦的话,她老人家或许就心满意足,不再去浮水叨扰尊敬的王室了。

两个时辰后,女王陛下终于满面春风地带着她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地挥手,浮水部群臣夹道相送,满脸假笑掩不住满脸黑气——女王陛下真不要脸!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

一路转道向落云。

因为是突然改道,景横波又怕再像浮水一样,被人家远远迎出几十里,也来上这么一遭,到时候是走还是进?人人都来这一招,她还巡视不巡视了?所以干脆这次不通知落云部了,到了再敲门。

她现在对自己的名声很有清醒认识——之前还没打回帝歌时,就去一处搞一处,搞死了无数人,现在做女王了,还是死性不改,一到禹国就搞死了禹光庭,这回从浮水擦边过,又狠狠刮了浮水一把,估计一转身,女王的恶名又得添一笔——景扒皮。

景横波掰着手指,算着未来那个宏伟计划实现的可能性,默默叹了口气。

大荒的格局与众不同,这么多年来六国八部虽然形式上效忠帝歌,每年纳贡,驾前称臣,其实政体独立,多年经营已经自称一国,要打,就得面对十四个敌对势力,不打,就得眼睁睁看着国如散沙。长此以往,积重难返,“统一”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样的自困格局,对于帝歌当政者来说十分不利,却是给潜于草莽的其余人提供了机会。开国女皇设置这样的格局,完全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王位无法传给子女,未来的后代女王不是她家的,所以她将子女送出帝歌,蛰伏等待,再用这样的裂国之策,孤立帝歌,削弱历代女王和国师的权力,以免哪一代真出了能人英主,她家的后代就再也打不进帝歌,夺不回王位。

当然,虽然她的设置,让地方包围中央拥有了一种可能,但国族过多,再代代发展,多少代之后,事情是否还能如她所愿,地方打回中央是否还能可行,都是一个未知数,但开国女皇有信心——她的后代,怎么可能夺不回她一手创建的大荒?

开国女皇一代奇人,深谋远虑,布局都布到了数百年后,可是人终究是人,她怎么能算到,数百年后,天上掉下个景横波?

这个不是她后代的女子,神奇地走了一条她计划过的路,走中央到地方,从地方打回中央,掌握实际权柄后,再从中央向地方渗透,目标向着大荒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

或者冥冥中自有预示,比如那曾经让女皇吐血的皇图绢书,多少年之后,也许能再让她吐血一回……

关于统一的设想,景横波以前就和宫胤讨论过这个问题,都觉得如果不采取强硬的一国国打过去的政策的话,就得让六国八部,在军事上受制,在经济上依赖,在政治上被掣肘,将经济政治军事的强大力量的掌控权,一步步收归帝歌才行。

宫胤当初的质子制度,其实就是掣肘政治的初步举措,如果景横波不来,他顺利做了男帝,或许之后便是统一的进程,但景横波来了,大业搁浅,爱恨纠缠,他的人生,最后生生为她改变了轨迹,帝歌这辆巨大的马车,也被他丢下,不再顾念将会驰向何方。

而她接起了控马的缰绳,一度也想弃之而去,最后她明白了力量才是生命的保证。

日光被摇晃的马车摇碎,在她脸上荡漾着金光一片,景横波坐得很稳,她现在在哪里,都能坐稳。

前几天的呕吐,在那些浮水部大臣离开后,立即消失,她由此坚定地认为,她完全是被那扁桃体给恶心着的,因此谢绝了司先生的把脉开药要求。

没两天,她的日子就热闹起来了,七杀赶来了,同来的还有霏霏二狗和拥雪,女王既然公开巡视,各种宠就可以正大光明带着了。

景横波的日子顿时烦不胜烦,每天不是听见七杀在争宠,就是听见二狗吟淫诗,要么就是霏霏暴打二狗子,惨叫共鸟鸣同响,极品伴奇葩一色。

吵归吵,倒也热闹,景横波近期有点嗜睡,往床上一倒,管他们闹去,听说伊柒和裴枢臭味相投,已经成立了一个“选秀审核组”,诅咒发誓,要将所有大荒境内最优秀男子,一并给女王纳(杀)入(个)后(干)宫(净)。

外头声音忽然喧闹起来,景横波掀帘一看,果然快到落云部边境了,她不想太招摇过市,下令四千护卫押在车后,保持一段距离,其余几辆乘坐随从的车在前。

车子走不了多远,就停住了,七杀乱七八糟蹦下车,欢天喜地地道:“堵住了!堵住了!”

景横波探头一看,前方人群汹涌,一窝一窝的,不知道在干嘛。

七杀一向遇见人多就兴奋,一阵拼命挤压后,武杉一脸肃穆地过来,“阿弥陀佛,落云部男人们在摆擂台,争夺进京选秀权。善哉善哉,好一群歪瓜裂枣。”

景横波“啊?”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瞧着外面闹哄哄的人群——至于吗?

派人打听了才知道,落云部也在甄选未来王夫,采用的却是逐级筛选制,因为落云部以为女王会先到浮水部,便不急不忙,下令各州县自行先选拔。又不拘名额限制,这一来事情闹大了,人潮涌动,各州府县忙得焦头烂额,兼之这些人为了同一个目的聚集在一起,免不了纷争龃龉,大架小架不知道打了多少,这临近落云边境的一个府,因为民风彪悍,更是时常闹出流血事件,最后府丞无奈下令,限制了上京参选人数,本府只定三人,不设擂台,这些“奇才”自己私下比拼,除了不许致残致死,其余各凭本事,谁最后站到府丞面前,就送谁上京!

这是野兽法则了,当即引起一场大打,打得元气大伤府丞暗乐——本地民风彪悍,习武者众多,不服管理,多年来令人头痛,如今打趴一批正好,省了好多事——女王万岁!

打到最后,这些“未来王夫”也开始吃不消,当即由一位江湖大豪出面调停,约定不再打,各人摆开场面,展示本事,由当地百姓投票,得票最多前三者,站到府丞面前去,此举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现在,就是新一轮卖艺喊票阶段,那一窝一窝的人群,就是一处一处的展示才艺小圈子,忙着要票呢。

景横波听说了,倒来了兴趣,当即下了车,踱近去瞧。她用的马车低调,没有摆开女王仪仗,穿着也只是正常,那些展示才艺的,投票喊票的,个个满头大汗,谁也没注意她。

景横波瞧了瞧,大部分是展示武艺,她不断摇头,要高手何用?

也有几个圈子,是展示别的,人气便显得较弱,其中一个,挂出了杏林高手的招牌,景横波眼前一亮,挤到那圈子内,见那男子三十许,山羊胡,瘦长脸,半闭着眼睛,一脸高人状。

景横波心中顿起敬仰之意——虽然丑了点,但看起来真的很像杏林高手啊!

她此刻也忘记人家卖艺要票是为了做她老公了,赶紧排队,看见前面一堆大妈婆婆,各种诉说疾病隐痛,泪下连连,那男子一概木无表情,半睁半闭,似听非听,完了也不开药方,也不说医理,从旁边一个瓷盂里抓出一把什么东西,用白纸包了递过去,淡淡道一句:“药到病除。”便挥手让走人。

景横波的目光也和大妈一样闪亮了,这架势,与众不同,真有神医姿态,只是怎么所有人都是一种药?还有那盆里的玩意儿看起来怎么像香灰?

好容易轮到她,景横波客气地笑着,还没坐下来说病症,那一直斜眼看人的大夫,眼睛唰一下睁开了。

一撮粘在眼角的眼屎,因为努力睁眼的动作,唰唰地落下来。

裴枢抱臂远远瞧着,和伊柒道:“这种货色也敢参选?是在侮辱女王还是侮辱我们?回头请他吃眼屎!”

“还有脚皮!”伊柒义正词严答。

“我们去泡脚!”七杀呼啸而去。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忽然景横波就跳了起来,一抬脚,哗啦一下踢翻了那“名医”的摊子。

“这种货色也敢参选!侮辱!侮辱!伊柒……”她一转眼看见伊柒,转着眼珠还在想着惩治方法,伊柒已经飞快地道,“请他吃眼屎拌脚皮,加一两砒霜一两鹤顶红!”

“点赞!”景横波怒气冲冲大步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叨咕着什么,伊柒没心没肺地去准备脚皮了,裴枢却悄悄地跟了上去。

然后他就听见女王一边走一边愤愤地骂。

“庸医!”

“煞笔!”

“还以为真的有点办法!”

“妈蛋竟然说姐是处女!”

……

天上一个雷,猛劈裴少帅。

少帅定格在地半刻钟,连女王走远都不知道。

半刻钟之后,他针刺一般跳起来,猛地拍一下耳朵,大步向回走。

“年轻时候打仗打多了,伤耳朵了,听啥都听错!”

……

景横波怒气冲冲走出去,忽然停住脚步。

前方一棵柳树下,居然还有个孤零零的摊子,只是摊子前一个人都没有,所以被她忽略了。

一个当地乡人从她面前走过,景横波一把拉住对方,问:“老丈,那边那个,怎么一个粉丝都没有啊?”

对方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了那边一眼,神色顿时变得有点畏惧,猛摇头道:“晦气,晦气,沾不得,沾不得哟。”

说完挣脱她就跑了,还特意绕开那个摊子,不仅是那老头,其余乡人也是远远避开那摊子,如避瘟疫。

景横波瞧瞧那家伙,虽然儒生打扮,但衣衫敝旧,还有点脏兮兮的,头发胡乱地挽着,脸色苍白,瘦得颧骨都高高耸起,一脸落魄相,不过年纪倒不大。

再看他头顶悬的招牌,景横波差点笑了出来。

“望气卜筮、寻龙点穴、医药星象、天文地理,天下事,乾坤谜,皆在胸中。”

好大的口气!

说一句“杏林无敌手”,道一句“星象我全能”,景横波也许还会信,但这家伙,牛皮吹得太大了一点吧?

以上诸学,哪样不是浩瀚精深,白首穷经一辈子才能窥其堂奥的深邃绝学,一个年纪轻轻的黄毛小子,敢夸口尽在胸中,那胸是四十二F的吗?

和先前那个“名医”一样,饿急了骗骗老娘们饱肚子吗?骗骗老娘们也罢了,还想骗她这个女王?七杀准备的半斤脚皮加砒霜大餐够不够?

景横波心情莫名地有点烦躁,一个两个下脚货,也敢肖想她后宫!

她呵呵笑着,大步过去,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姑娘,去不得,去不得哟。”

“怎么?”景横波眨眨眼。

“晦气,这人晦气!他第一天坐在这里,看了三个人,三个人……都死了!”

“哦?”景横波笑得更开心了,有意思。

“这样啊……多谢老丈,那我就……”她转过身,再转回,一脸嫣然,“更要去看看了!”

嗖一下,她出现在那凄凄惨惨的摊子面前。

那家伙垂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正在算着什么,景横波隐约听见,“正南,利贵人,大吉。”

她回头看看,正南方一排柳树,一个影子都没有。

大吉?她笑出一嘴白牙,马上他就知道自己的算命技术多坑爹了。

摊子前有两个凳子,她拖个凳子坐下来,敲敲桌面,“喂,大师,算个命。”

那人如被惊醒般抬头,随便看她一眼,忽然眉头一皱,道:“咦,你这气……”

“紫气东来?”景横波笑,心想如果他真能扯出这句话,她就大耳刮子打他。

“不是。”那家伙却在摇头,“我看不出你的命气……”

景横波扯扯嘴角,骗纸都这样,说得越玄乎越能忽悠住人。

“你还真会望气啊?”

那家伙迅速望了招牌一眼,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红晕,呐呐道:“惭愧……在下其实只会望气而已……”

“那?”景横波看那招牌,会得可多呢。

“朋友建议……”那家伙头垂得更低,几乎要低到桌下去了,“实在几天没吃饱饭了……”

景横波有点意外,这家伙还算实诚,等会给他顿饱饭也没什么,但再怎么实诚,骗人想做她王夫都是不行的。

她看见这乱七八糟“选秀”,已经准备好好给这群不自量力的家伙惩戒惩戒,不然她每天面对这样的“秀男”,不累死也得气死。

“那你望出什么了?”景横波撇撇嘴。

“这个……”那家伙脸色更羞愧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在下最擅长的,是望人生死……”

他似乎很是害羞,除了第一眼看了景横波一眼之外,再也没看她第二眼。

“怎么个望人生死?”

那家伙脸色很有些沮丧。

“就是,我能鲜明分辨出人的生气和死气,寿命不长者,顶气青黑。身患重病者,青黑带白,我运气不好,第一天在这里,连遇三个,竟然都是青黑顶气,我说了出来,对方砸了我摊子,转回头三个人都死了,这下好了,更没人理我了……”他苦涩地咧咧嘴。

景横波想说得跟真的似的,也罢,再听他扯扯。

“生气是什么意思?”

“……我还能望出重叠的生气,简而言之就是看出女子是否怀胎……”那家伙话没说完,忽然一指前方,神色有些紧张地道,“我又看见一个将死的青黑之气!”

他情绪有点失控,这声音有点大,景横波回头,正看见正南方那排柳树后,几辆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上的人似乎也听见这边声音,但是却没有动静,那一排马车都没有声响,那个会望气的家伙,瞪着马车,忽然满头大汗滚滚而落。

“我一定是废了,我一定是废了……”他惊慌地道,“这么多马车里面,好多人,全是青黑带白的气!但生气却又很旺盛!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重病将死之人!怎么可能重病将死之人还生气旺盛,我一定是错了,十年所学,都废了,都废了……”他近乎神经质地连声叨叨,飞快地站起身收桌子板凳,心绪浮动剧烈,险些给自己的凳子绊了个跤。

一双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袖子,这穷儒生抬头,就看见景横波凝视马车的侧面。

这一刻他发觉这女子眸光很奇异,冷笑、欣喜、兴奋、不安……兼而有之,那种似乎有点厌恶但又微微激动,激动里又含几分惆怅无奈的细微表情,然她的眸子发出猫一般的光亮,煞是动人。

他有些看傻了,随即便听见景横波道:“先别丧气,也许……你是对的。”

他怔一怔,随即便见第一辆马车帘子一掀,下来一个人。

只看那人一眼,他便怔了。

再看一眼那人风致神采,又怔了怔,忽然自惭形秽,想要缩进这尘埃里去。

那样的高岭雪山巅月面前,世人自觉污浊。

随即这穷儒生,看见那男子,下车第一眼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面前的美丽女子。

那一霎眼神,又让他有些发怔。

景横波却已经掉过脸去。

宫胤看她,她倒不看他了,眼看宫胤掠过来,在这小摊前坐下,她还把自己的凳子,向旁边拖了拖。

宫胤瞟她一眼,对这个女人神经兮兮的态度也表示无可奈何。

说要睡就要睡,说要扔就要扔,以前怎么没觉得她这么喜怒无常的?跋扈得像个暴君。

可不知怎的,和以前那个有点粘缠的娇媚女子比起来,现在这个阴晴不定的暴君,总让他更想多看她几眼。

他看她,她硬是不看他,却也不走,单手撑着脸颊,侧身背对他。

宫胤也只好当做不认识,只对穷儒生道:“先生方才说青黑死气,在下愿闻其详。”

那儒生脸色一变,又仔仔细细看他几眼,脸上惊异之色更加浓厚,低低咕哝道:“你这气,早该死了才对……”

他以为别人听不见,宫胤和景横波谁不听得清楚,宫胤瞟一眼景横波,看她一动不动,心内叹息一声,又指指外头马车,道:“那先生见马车中其余人如何?可有转气之象?”

那儒生踮脚抬头,向那边望去,无意中眼神掠过景横波头顶,愣了愣,擦了擦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忽然大喜道:“哎呀这位姑娘,在下这才看清楚,你头顶有重叠生气,你一定是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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