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欢颓然一笑,这种话他已经听过不止一个人说过,也听过不止一次,“其实我这人挺简单的,大的世界观没有,但人类基本的感情你有我也有。开心的时候我会大笑,伤心的时候也会一个人抽闷烟、喝闷酒,生气的时候想打人,见了美女照样也两眼发直,二十几岁还时常怀着青春期的小躁动。”
千叶淡淡一笑:“其实每个人都没那么复杂,只不过人与人之间总喜欢把对方看复杂。”
“没错,人生其实挺简单的,无非是喜怒哀乐四个字,可很多人偏偏喜欢把自己搞复杂,高兴的时候不敢笑,伤心的时候不敢哭,遇到屁大个事就愁眉苦脸,好像这辈子都活不下去了似的。”
千叶睫毛低垂,默默的体味着男人的话,“你有没有绝望过?”
“有,人最绝望的时候莫过于死,其实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可是你还活着。”
叶承欢惨然一笑:“死亡很简单,但有时候活着对一个人来说是件无比残忍的事。”
“是什么支撑你活到现在?”
叶承欢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大海,幽幽的说了两个字:“命运!”
“在你身上一定发生过一件让你刻骨铭心的事情。”
“没错,那件事改变了我的一生,至今我还没有走出那片阴影,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了。”
“那件事一定和恶魔岛有关。”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曾经说过,如果你一生中有一件事是不得不做的,那么一定是恶魔岛。”
“你说对了。”叶承欢点上一支烟,眼睛在烟雾的吞吐中不断明灭,“因为我要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偷走我记忆的人。”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那个人就是心魔。”
千叶蹙起黛眉,越发难以理解,她曾见过无数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叶承欢说的比她想象中还要离奇,“心魔?”
“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人也一样就像是性本恶与性本善,为何会有两个截然相反的观点,正是因为善与恶是共存的。
而这个恶的根源,造就了个人的心魔,并是随着善相应产生的。
就如,人们需要钱,有的人选择做几份工辛辛苦苦的打工赚钱,而有的人则选择盗窃抢劫等等。
一般来说,更多的人是向着善的那一面,所以更多的时候,人们会选择对的方式去行动。
但是,当人们遇到困难挫折,心魔就更容易趁虚而入,因此,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容易在关键的时候迷失。
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念等都属于心魔。
心魔可以一直存在、可以突然产生、可以隐匿、可以成长、可以吞噬人、也可以历练人。
一旦被心魔占据,他将如影随行,挥之不去。
其实说白了心魔来自人本身,自己就是最大的敌人。
一旦被心魔乘虚而入,意志薄弱者会成为他永远的奴隶,意志坚强者虽然能最终抵抗心魔的诱惑,但心魔也势必将带走一样你身上的一样东西作为他的战利品,比如记忆。”
“心魔只是一个虚无的概念,难道他真的存在?”
“没错,他就是在我最绝望最消沉的时候乘虚而入偷走了我的一段记忆,我去恶魔岛找他就是要找回那段记忆。”
“你找回来了吗?”
“是的。”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记忆?”
“我一切一切的秘密都包含在那段记忆中。”
“那一定是一段很可怕的记忆。”
“嗯。”
“不过你终于还是做成自己想做的事,你现在有没有感到一点儿欣慰?”
叶承欢苦笑了下摇了摇头,“没有,找回那段记忆就等于无情的叫醒了一个只有在沉睡中才没有烦恼的人,没有什么比那更残忍的。”
“你后悔去了恶魔岛?”
“不,我从来不后悔,即便我要回的是更大的痛苦。”
千叶凄然一笑:“说真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但可以想象那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最悲惨的人,没想到还有比我更痛苦的人。”
“人活着就不可能摆脱痛苦,但痛苦不是永恒的,人生中至少还有一样东西值得我们活下去。”
“什么?”
“希望!正因为有痛苦,我们才要不断寻求快乐,我们翻过一个个痛苦的山峰,就是为了一次次寻找快乐的海洋,这就是希望。”
千叶点了点头,叶承欢的话让她莫不有种同病相怜之感,也隐隐从男人的话中得到了某种力量,“看来我还是误会你了,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叶承欢笑了,“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吧。”
他给女人盖上被单,掖好了被角,随手抓了件衣服就要出去。
千叶道:“你要去找式神?”
叶承欢站定,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着话居然不顾伤口就要下床。
叶承欢一皱眉:“你是不是疯了!”
千叶笃定的道:“我很清醒,这件事事关我自己的命运,我必须要去!”
午后时分,叶承欢和千叶已经行走在了伫立于八幡山巅的小镇——郡上八幡。
典雅娴静的小镇风貌,韵味十足的怀古风味,比京都更经得起回味的古朴小镇。
统一原木格调的建筑风格,家家都鲜花环绕,这是一个真正在生活的小镇。
“高山镇屋”掩映在山林中,老街巷弄,却又处处透着镇民的精细小心思。
道旁一束溪水流过,群水白水中的人世间,斜瓦房屋,木格窗棂,飘过一味人间烟火的气息。
四周犹如森林公园般流淌着自然的气息,拥有全日本最古老的木制重建城堡,红壳格子包裹着街道处处体现着江户时代的风情。
泉水缠绕在小镇内外,流水交错间,还有穿着和服的女子打着伞慢慢走过。
山山水水,古老民居连绵相依。
这个时候,郡上八幡开始“舞祭”,来自于四百多年前的“郡上舞”,演员们华服浓妆,男女莫辨,演绎着百年前的历史与故事。
尽管一路上有看不完的风景,但他们丝毫没有停留,很快便来到一处古朴的民居。
大门敞开着,叶承欢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杂草丛生的庭院,驻足门前便可一览无余。这里与其说是家宅,不如说是现成的一块荒地。
围起宅子的,是江户风格雕饰的围墙,顶上有山檐式装饰瓦顶。
午后阳光斜照庭院,四处芳草萋萋、随风起伏。
路径与其说是着意修的,不如说是人踩踏出来的,仿佛是野兽出没的小道。
假如在夜间或清晨出入院子的话,衣服恐怕会沾上草叶的露水。不过,此刻艳阳高照,草丛间的露水已经蒸发干净。
他们径直穿过院子往里走,一路上没看到一个人,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安静,静的让人心里有些起伏。
草的清香杂着花的芬芳,扑向鼻孔,是栀子花香,看来宅子的某处盛开着栀子花。
叶承欢在屋前站定,千叶清声道:“式神先生在家吗?”
四处空荡荡一片,连个鬼影都没有,更没人答话。
千叶和叶承欢彼此交换下眼神,便道:“小女僭越了。”两人这才迈步走进门厅。
“进门请脱鞋,不要踩脏了我的屋子。”不知从哪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叶承欢冷笑一下,之前他在白沙瓦见过灵媒,这回又来见所谓的式神,说白了无非是一帮外国跳大神的,他对这种喜欢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一向不怎么感冒。
两人脱下鞋子,这才一起进了屋子,他们顺着外廊走到屋后,远远的看见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老人,头枕胳膊,横躺在外廊内,眼睛眺望着庭院,面前放着细口酒瓶和酒杯,赫然是三只杯子。旁边是个素色碟子,里面放着烤鱼片。
“两位,恭候多时。”那人身不动,眼睛照样看着虚空某处,还是那么躺在那里,神色间疏懒消散。
叶承欢微微凝眉,看了看千叶,千叶道:“您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你们来的时候过了一条白桥,对不对?”
“没错。”
“过桥的时候,你身边的那位先生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那老东西在不在家’,是吗?”
叶承欢心里一动,看来这老东西有点儿意思啊。
“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没有回答,起身席地而坐,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请坐吧。”
三人坐定的后,叶承欢才仔细打量对方,老人满头白发,乱糟糟地犹如茅草,胡子也已花白,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生来如此,还是常年不洗脸的原因,总之皮肤黝黑、粗砺,挂着浅笑的嘴唇不无嘲讽,露出的牙齿又黄又长。
“恕我冒昧,请问您就是式神先生?”千叶道。
老人点点头。
微风送来刚才闻到过的香气,叶承欢望向庭院,只见院子深处开着朵朵白色的栀子花。
“好香的栀子花。”听叶承欢这么一说,式神也微笑起来。
“阁下登门造访,滴酒未沾就谈花,真是没想到。”
“我总算得上风雅之人吧。”
“当然,我喜欢风雅的人。”式神抓过细口酒瓶,往两只杯子里斟酒。
叶承欢心里暗笑,这老东西两只眼睛瞎了一对,自己这种人要是风雅之人,那世上真没什么风雅之人了。
“我今天可不是来喝酒的。”
“但也不是来戒酒的吧?”
“呵呵,看来你还是个劝酒的高手。”
“我从不劝酒,关键是我的酒好。”式神已经拿杯在手。
叶承欢也拿起了酒杯。
“请。”
“请。”彼此一声招呼,各自喝干了杯中酒。
式神只是一杯杯的倒酒,跟叶承欢一杯杯的干,对于对方来访的目的却只字不提。
叶承欢知道这老东西在玩深沉,他不提但自己不能不提,“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们为什么要来拜访?”
式神摆摆手,淡淡的说了声:“我的酒可好喝吗?”
“好酒,有种奇妙的香气,也不知是院子里栀子花的味道,还是酒的香味。”
“没错,这是我亲手特酿的清酒,其中一道原料就是院子里的栀子花。”
叶承欢又喝了一杯:“嗯,果然是好酒。”
“既然是好酒,阁下就应该多喝几杯。”
“酒是好东西,但喝多了总会醉的。”
“不醉人的酒不是好酒。”
“可是我今天不能醉。”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
“什么事?”
“请你帮忙占卜一座阴宅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