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里还是那副景致, 明亮刺眼,守卫的更是眼熟,此次眉目未侧我等就大摇大摆一束彩光飞到了大殿上。
可惜的是大殿之上空空如也, 清冷的寒气伴着银光刺入我的双眼, 突然醒悟我这一生过得实在窝囊, 实在平淡, 实在凄苦。
不过万岁的仙龄在仙界还不算上是正经的青年, 才活了这些年头就要往生,我堂堂纯仙统的夜然这是都干了什么哟。
临渊从殿后走来,破位太子风范的将我拉到一旁, 拱手道:“天帝有命,让我前来带夜然去天池见驾。”
云洛臭着一张脸立在一旁默不出声, 老龙王不依不饶地叫嚣着:“可是殿下, 这不能啊, 老龙今天必须要见到天帝,夜然她……”
临渊瞥了我一眼道:“龙王大可放心, 我父王早已知晓。”
亓容面无表情,冷静地不能再冷静,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依旧笑道:“天帝莫不是想让我偿命?一命抵一命?云星的命可没这么值钱。”
天池里荷花开得正旺,仙气腾腾, 粉色的荷花若隐若现。
荷花池中, 一片大如南海观音金莲座的荷叶稳稳的将三界最为尊贵的神托着, 临渊将我带到天池外便退了, 我独自站在池边, 有些不知所措。再三思索后扑通跪下,真心真意道:“夜然叩见天帝。”
天帝清冷的声音在空中缓缓响起:“夜然, 你可知罪?”
我垂首道:“夜然知罪。”
天帝嗯了一声,又问道:“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我回忆了一番从记事到如今大大小小的罪过,挑挑拣拣,捡了最最重的认了:“罪仙悔过,不该偷了老狐狸珍藏数千年的酒酿,不该怂恿小白吃了数只大白鲨,不该……”
天帝突然哼声将我打断,声音又冷了几分:“云星的事,你怎么说?”
我抬头看着双眸微闭的天帝,道:“云星勾结妖魔,想将我瀛海除个干净,夜然不悔亲手将其诛之。”
荷叶上青光一闪,天帝坐于金色龙椅之上,笑道:“夜然,此事本帝并不想怪罪于你。可是还是要罚你,上仙莫旭消于三界六道,你可知晓?又知为何?”
莫旭不见,却消于三界?我被天帝说得脑中乱成一团,忍不住失礼道:“天帝,消于三界是什么意思?”
天帝额头已经青筋,声音却依旧淡然清冷,他道:“大战前夜莫旭离开,从此以后再无人见过他,听说他临走前说是要去见你。”
我愣在原地张了张嘴,终是一个音节都未发出,天帝缓缓抬起眼皮望向我,金色的瞳仁闪过寒光,我不明所以。
“老天真要长眼早该把东海一家杀了个干净,抓夜然做什么!天池我闯不得,命我都不要了,还有何地闯不得!”凤泯的声音越来越近,眼前一个红色身影掠过,我险些栽在地上。
我缓过神后只见凤泯苍白的脸透着干燥的红,一双血红的凤瞳瞪得老大,身子歪成极其别扭的姿势跪在地上。
天帝怒道:“大胆凤泯!擅闯天池,你可知罪!”他伸手拂过龙椅把手,一条金色的雕龙坠入河中。
凤泯许是真不要命了,扯着嗓子道:“说不知罪也是犯了,既然罪已犯,凤泯认罚。”
我对着她摇头,何苦呢,为了我毁了自己的仙途,这又是何必。
凤泯低声笑道:“夜然,我们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一直都记得你说的生死与共。黄泉路上有我陪你,要是无缘走上这条路,那化成灰烬飞散我也和你一起。”
我无奈点头,与凤泯跪在一处,颤着声道:“天帝在上,夜然与凤泯自知罪无可恕,甘愿受罚。”
天帝冷着脸,金手一翻,我与凤泯手牵手顶着金光同时坠落。
方才掉下的雕龙落入瀛海,片刻后海面涌出巨龙,动荡不安的水流被吸入龙头,水色变得越发蓝白,水里生灵四散而逃。
我看着无名剑从我腰腹穿过,又看着凤翎剑直直地从凤泯的身体穿过,鲜血在空中飘洒在水中晕开,身下一阵滑腻,我和凤泯摔在海底。玄清宫轰然降至头顶,后背一阵冰凉,继而一阵火热。
凤泯英眉下漂亮的丹凤眼泛着泪光,困乏之际,她将我护在怀中,耳边隐约能听到她抖着声音言语:“夜然,你醒醒,你醒醒,不能睡,还要等莫旭回来,你忘了么,他说让你等他的……”
如果我还有机会等他的话……如果我还能等得了的话……
——End——
玄清宫坠于瀛海成为禁锢夜然和凤泯的封印,海面之上迷烟四起,从上往下看,混沌一片,从此以后三界再无瀛海。
天宫之上,玉液满觞,天后悠然笑道:“这样的果是不是便宜了她们,上诛仙柱不是更好?”
天帝饮下琼浆,摇头道:“够了,火凤绝世,凤族早就是你的了。”
玉石台泛起寒光,天后懒懒地瞥了一眼道:“这是夜然的那把剑?该……如何处置?”
凤翎剑从金色袖口露出,玉帝握住剑鞘将它递给天后:“它是凤族的,拿去,把它们熔了重新做一把罢。”
天后笑着点头,朝着台面一扫,将两把剑收入袖中,笑着退去。
百年后,祁连山顶亓容仙府内。
紫兰和临渊递上喜帖,皆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容:“亓容,我们要成婚了。”
亓容接过喜帖,牵强地笑着拱手道:“恭喜二位,贺喜二位,亓容必定人到礼到。”
紫兰自顾自坐在摆满点心的圆桌旁,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摇了摇头道:“啧啧,这谁做的?手艺比竹蓉差远了。”
站在一边的临渊和亓容欲言又止。
东海上方站着一个把玩扇子的男子,他一会扇走一堆积云,一会投出折扇斩断一条青蛟。
五十年了,他在此整整待了五十年,期间东海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妖魔水族造次,倒也算是造福一方。
一位穿着绿色衣服的大眼睛姑娘一直站在他身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有不怕死的水族冒头晒太阳,还能听到他们在争吵。
绿衣姑娘说:“师尊,我们回去吧,瀛海……早就没有了。”
摇着扇子的男子冷着声音道:“放肆!休得胡言乱语!偌大的瀛海怎么会没有……”
绿衣姑娘又说:“可是我们进不去,进去也找不到。”
每当听到这句话,男子就会啪地合上折扇,看着眼前的迷雾认真道:“为师一定能找到。”
可世间哪有瀛海这个海?东海已经是尽头,再朝东那是什么地方?无人知晓。
一只蓝色的鱼浮在海面问另一只鱼:“你听说过他们说的那什瀛海吗?”
鱼说:“不知,我活了一百多年了也没听说过。”
五千多年前,尚昊上仙云游四海,瀛海银光闪入眼中,遂驾云及至。
海面之上悬立五座岛屿,四座樱花烂漫,唯有正中间那座排排楼宇,金丝楠木在岁月的洗礼下越发金光灿灿。那抹射入眼中的寒光正在楼宇中间的大院里,尚昊寻光而入,白玉路上躺着一位光溜溜白嫩嫩的女娃娃,她的身旁放置的便是那寒光的来源——脱鞘的无名长剑。
尚昊看女娃娃长得好看,不哭不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有神采,于心不忍便将她抱进怀里,用披风裹住。
荒废已久的玄清宫便是那时出现在世人口中,上古之后便被忽略的瀛海也是那日重新被人在意,只是世人再口耳相传的便是——瀛海玄清宫是尚昊上仙的仙邸。
嚼舌根的人不顾场合不顾彼方,终于传到天帝和天后的耳朵里。
天后金袖一挥,瑶池里的锦鱼死了大半,天帝牵过她的手,安抚道:“莫慌,莫气,一个尚昊而已,意外到了那片水域,无甚大碍。”
天后冷着脸将手抽回,她道:“玄清宫为何还在?不是早就派人看过,那岛屿不是已塌了几万年了么?”
天帝笑道:“是塌了,那玄清宫许是尚昊重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尚昊他,总是想到什么做什么。”
天后转过身,眼中尽显疲惫:“罢了,别再让我知道世间还有火凤。”
天帝上前一步,将天后揽入怀中:“凤族几万年前就是你当家,出了火凤又能如何,放宽心。”
祁连山雪地亭,莫旭与亓容一黑一白执子对弈。
亓容道:“尚昊平白无故多了个闺女你可晓得?”
莫旭落下一粒黑子道:“晓得了,勇猛好斗的尚昊居然也懂了儿女情长这样的事,委实有趣。”
亓容笑道:“这有甚趣,有趣的是听说那娃娃是他捡来的。”
莫旭道:“前几日我偶遇过一次,那女娃娃看到我时眼睛似是带着笑,讨人喜欢得紧,不知长大后是个甚么模样,若是……”
“若是什么?”紫兰从亭外踏雪而来,笑意吟吟。
亓容趁机悔棋,将落的白子重新落盘,笑声爽朗道:“莫旭兄,你输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让我赢了一盘。”
莫旭摇头不语。
五千年后,女娃娃终于长大,却是一心全送给了亓容,莫旭在山后小径漫步,他想若是他能抽空主动走上一趟,赶在夜然和亓容相识之前,是否根本不会走到如今这局面。
笑声响起,他回头望去,一如幼时模样,莫旭也笑了,或许为时不晚。
仙妖大战迫在眉睫,开战前夜,白裳偷偷摸摸给莫旭送消息,说是夜然大闹南隅被天后捉了去。夜然和凤泯刚离开天宫,莫旭已经到了天后面前,看到火凤凤泯心情极其不佳的天后便将心中气闷撒到了莫旭身上。
上仙之力何以与天神之力对抗,重伤昏迷的莫旭被关进锁仙塔,困于九天之上的虚空。此事,除了天后,无第三人知晓。
五十年后,莫旭走火入魔之际利用体内乱窜即将入魔的灵力破了锁仙塔,重回三界。
他还是来的太晚,瀛海的一切又和五千多年前一样,世间无人知晓,无人听闻。
他在东海边缘守了五十年,唯有坚信瀛海还存在并拥有些许已经残碎记忆的竹蓉日夜相伴,但竹蓉也难免会打退堂鼓,因为她实在不确定脑海里残存的画面是否真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又过去两百个年头。
莫旭终于等不及一头扎进了迷雾中,竹蓉紧跟师尊一同入了迷雾。
白茫茫,毫无可见度的空间里,一条脖颈长着红纹的白色巨蛇,张嘴咬住莫旭,尾巴缠住竹蓉,将他们拖到海底。
玄清宫完好无损的沉在海底,被封印掩盖的瀛海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小白在迷雾中游了整整三百年,她在等,等一个可以冲进来找姐姐的人,等姐姐在等的那个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等到了。
莫旭眼睛有些潮湿,竹蓉脑海里被打碎的记忆,终于拼凑完整,她大哭着奔向海底。
夜然和凤泯打开受小白庇护的玄清宫大门,笑着迎出。
玄清宫宫内的地面上蓝光莹莹,长满水凝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