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裳这些天里韬光养晦,本是想的安静些,理清现在的时局,但昨日太子妃的手下浮月,只身一人前来,又搅得她心意难平。
她本就是一顽童,又不能明里询问太多现下的时局,花费这几日光景,她大抵是知道了一些明面上的事。
现下楚国正逢十年大寒,北部缺粮,滇,京二州无粮可用,于是二皇子宇沿易请旨携带救灾物资,前往二州。
待他回来时,应会更得皇上宠爱。
这地界本就是楚凉夏三国鼎立,现如今楚国内部受此天灾,又闻凉国发生内斗,自顾不暇。唯夏国既无天灾,又无人祸。
皇上恐夏国趁此时机,举兵入侵,派少将军携兵前往边境。
说起那少将军,当真是风流绝代。
这话自然不是姜裳亲眼所见,而是司音做着说书人的模样,手拿一把木梳,往案桌上一叩,接着道。
“说起这少将军,当日携兵于城门处拜别皇上,身着常服,面上沉着,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潇洒剑客的模样,但这少将军生来忠义,做事只寻规矩法度二字,他用兵如神……”
“司音,这少将军可被你夸得像个神仙,你接着说其他的事。”姜裳将瓜子仁往嘴里一扔。
姜裳正慵懒的靠在卧榻上,身旁用来摆放棋具的小方桌上,是隆起的瓜子仁小山。
方桌的另一边,窦怀启正盘腿坐着,手上动作不停的剥着瓜子。
“小姐,你还想听什么?”司音见姜裳伸出右手,抓了几颗瓜子仁,塞进对面窦怀启的嘴里。不免砸巴了嘴。
她费尽心思的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见小姐给自己一颗。
“嗯,就说说这最近有什么新奇的事吧。”姜裳见司音的动作和视线,就猜到她心中所想,“讲得好听,我就让厨子做些糕点赏给你。”
诶?司音脸上一喜,手上袖子一挥,接着说道。
“若小姐问起新奇之事,这正值深冬,长街上摊贩行人皆少,就连茶楼里说书的地方,也没有往日热闹了。但是最近说书的地方却有人说起了些闲话。”
司音话音一顿,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小姐可知是什么?”
姜裳也学着司音的模样,探出头,小声道。“不知,莫不是鬼神?”
司音没有回话,猛地将身子一收,袖子往案桌上抚过,拿起那木梳又是重重一叩。“只道是,此次楚国大寒是有人施法作乱,此人妖法通天,说的是,身约七尺,面上饥黄,眼如鼠目,却偏穿着身老道袍,道自己上能通天命,下能知鬼神。”
司音这一番话,是借用了说书人的描述,说起来又学着说书人的举动,倒有几分引人入迷。
“你倒讲得很是动听。”姜裳满意的点了点头。若她没猜错,这坊间说的那人,应是上辈子里深受皇上喜爱的国师,这国师从何而来,她倒是并不清楚,毕竟待她及笄之时,这国师早已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曾有幸在订亲之日,见过那国师一面,如这说书人口中的描述,一模一样。
可现下国师尚未出现,谣言却已四起,分明是有人早就知道他将会出现,提前设的局。
不知为何,姜裳心里就是隐约觉得这人应是那太子妃。
若她猜想没错,那么太子妃的来历,许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至于怎么知道是不是太子妃设的局,到时候总会有机会的。
姜裳刚打了个哈欠,厢房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主子,浮月姐来了。”
姜裳知道这是来教导自己鞭法了,应了声,对着司音道。“你且先将这些瓜壳收拾了。”
而后伸出手,在窦怀启的眼前晃了晃。“走了。”
窦怀启低头短促的应了声,拍了拍手,跟着姜裳走了出去。
屋外此刻天晴,虽不至于阳光满院,但是也没有小雪碍事。
浮月正端正的站立在阶下的一棵白树下,双手放在袖中,见姜裳走出了屋子,行礼道。“大小姐日安。”
“嗯,师父来了,裳儿等了你许久了。”
“姜小姐的这声师父,让奴婢受宠若惊,奴婢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下人,万不能担这样大的称呼。”
“这有何妨,你教我武功,便算得上是我的师父,师父如此谦虚,可是不想收我?”
浮月连忙退后行礼道。“姜小姐言重了,既如此,全凭小姐所言。今日且先与奴婢,在这庭中学些马步与握鞭挥鞭手法,可好?”
“嗯。甚好。”
姜裳跟着浮月走到空旷的地方,见窦怀启并未跟上,只得拉了拉司音的袖子。“将他唤过来。”
是时,风起,水面无波,地上雪痕形长。
窦怀启与姜裳错行而站,浮月正怀袖,左右打量着二人动作,细心教导。
昨日主子与她所说的一番话,让她也算是知道了,主子现下的打算,今日来,她既是应了主子所托,将自己所会的教于姜裳。也是来瞧瞧这姜裳真正的品性,可不能让主子身边又多了个城府颇深的‘姜烟烟’。
浮月自小跟在张溪敏的身旁,太子妃不仅对她有知遇之恩,而且请人教导她习文习武,让她从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乞丐,成长到现下能替主子打点一切的好手,她一向是对主子存着感激的。
往些年的日子里,她也不曾发觉主子有何不对,只记得前段日子,主子从床榻上醒来,眼里看尽浮世的沧桑,让她心里一顿。
她本欲跪下请安,主子却将她视为空气,突然长笑几声,可笑声凄凉,分明不是前些日子还天真烂漫的主子该有的情绪。
而后的日子里,浮月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一场大戏,戏里她们几人不过是其他人手上棋子。
只是这姜家的大小姐……主子如此看重她,是何缘故?从那场戏里,她隐约知道这姜裳日后可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主子选她,不就是选了个麻烦吗?
只是这些都不是她需要操心的,过些天二皇子就要回宫了,市井流言也已经让飞鹰的人传了出去,按照主子的意思,此次二皇子若是带回来了那个国师,那么就要让他收不到皇上半分青睐,更不会有什么嘉奖。
浮月藏着满肚心思在姜裳二人身旁行走,不时纠正她的动作,至于窦怀启,说来只是个小奴仆,哪里需要她去操心。
姜裳这具身体可从没经过这些锻炼,扎着马步的小腿是颤了又颤,她用着余光往窦怀启的方向瞥去,人家的马步扎的稳当,后背挺直。与她分明不是同类人。
最后临到浮月离开之时,姜裳才由着司音扶着自己站了起来。
“姜小姐,这天气正好,梅花开得又盛,说来过几日宫里的梅花便全开了,还望小姐早些时日去,赏梅也能赏到最美的时候,奴婢浮月便先行告退了。”
浮月面上平静,砸出这么一句话后,离开得极为潇洒,甚至连姜裳的那句,“我过几日去可好?”也不曾听见。
浮月走的太快,一晃眼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姜裳叹了声气,她不过是想定好日子进宫。
……
二皇子回宫时已是腊月十五。
楚国汴丘的年味渐浓,姜府上下也正为即将来到的新年忙的脚不沾地。
这些时日来,浮月每日都准时来这姜府中教导姜裳武功。
平日里身子骨极弱的姜裳,这些天来气色也好了许多。
偶尔孟青容瞧见了,还得高兴一番。
这天,腊月十五,屋外正下着大雪,姜裳却早就起了床,穿着件内里夹绒的上衣,由着司音替自己梳洗。
“主子,听说今个二皇子回宫,浮月姐在宫中走不开,特许你休息一日,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司音小心的梳着姜裳的鬓发。
“今日我要进宫,太子妃已经邀了快小半月了,今日得闲,我自然得进宫瞧她。”
“今日?”司音手上动作一停,往屋外窗子探头一看。“嗬,这雪可真大,快要瞧不见树枝的模样了,主子今个出去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姜裳笑了笑,“不会的,今日可是个好时候,赏梅赏雪饮热茶,也算作美事。”
今日自然是个好时间。
姜裳闲暇日子里思考过,那般谣言自然是只能针对二皇子的,既然二皇子回宫了,不知那国师是否也将在今日出现。
“司音,有我陪着小姐同去,你且放心吧。”司凉拿着厚实的小披风走了进来。
临走时姜裳才突然想起,这今日怎么不见窦怀启?平日里虽然见他的时间并不多,但每日早食时他是得候在一边的。
“窦怀启人呢?莫不是还没起?”
司音也有点疑惑,“奴婢今日前去唤他时,便发现他早已起了,却不见人影。”
“哦,既然这样,想必他做事去了,这天凉了,你去同管事的给我要个手炉来,要小巧朴素点的。”
司音不知小姐突然这么说是何意思,心里还在想着,这大小姐可不差一个简陋的手炉呀,又忆起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急急跑到门口唤道。
“小姐,今日十五,夜里得去前厅和老爷夫人一同用食……”
司音人是追出去了,却并未见到姜裳等人,想着是自己慢了,不禁懊恼,主子待自己如此好,若是今日迟了,被人看了笑话,她可过意不去。
毕竟前些日子说话难听的姜烟烟也要前往大厅。哼,若不是她这些天得了风寒,老爷怜她可怜,凭她的身份,也能同主子们一起用食?
司音自从那日见过她后,便小心的恨上了她。
小主子待自己如此好,但凡是欺负过小主子的,她都要小心记上,只是这手炉……司音是想不明白的。
却说姜裳哪是自己要用那手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