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昏昏然睡过去了一段,醒来时候天已经黑了,阿媚蜷在边上也睡去了,边上放着两个盖住了的碗,拿来看过,是给我留的饭菜。还算有点良心!遗憾的是:这里不再有酒。
醒过一阵、睡去一阵,直到阿媚将我彻底摇醒。
我睁眼看去,阿媚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不用问,是雪鸳留下的。阿媚开始跟我解释上面的内容:
别恨我,我不能再面对子弹了,有人不让我冒险了;
很想和你一起去找个地方安心度日,但你注定离不了枪,若有一天安定了,或许我们还能再见到;
照顾阿媚,就像照顾我一样,你们俩,好好过;
千万要小心,我们希望你活着。
“就这些”,阿媚说完,把纸条折了起来,丢过来一个小布包,里边是钱和十多根金条。
我百思不得其解,她这留言里的很多意思都太复杂。第一个问题:究竟是谁?能够让她如此听话?
反复思忖均无结果。
阿媚却突然大叫了起来:“她怀孕了!”。
犹如巨石直落万仞山,我顿时失去了知觉。
阿媚还在解释:她最近都不舒服,老反胃不愿吃东西,只有担心孩子才不敢冒险了,还有,她说:“我们希望你活着”,不就是两个人?和你没关系的人才不在乎你死活,她在意,另外一个会在意的是谁?不就是你们的孩子吗?
我知道自己已经信了,可脑海里还在抗拒,没有勇气接受。
“要是小傻还在,她身边还有个人照顾”,阿媚突然叹道。
有一个念头突然闪现:要去找到她!
迅速做出决断是排除各种纷扰的最有效方式。我已经在各种担忧、自责甚至恐惧里难以自拔了。这烽火乱世,她一个人寻求安身已非易事,还要独立熬过十月怀胎、孤身撑起孩子的天地。这是何其之难?既然孩子是我的,又如何能不去寻求关爱途径?
“我要去找她”,我说完就开始准备行李。然而阿媚拦住了我。理由很简单:去哪里找?
偏偏是这一点,雪鸳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逼迫阿媚使劲去想,她也只是连连摇头。
我只能顿足捶胸。梅儿丢失之后,我疯狂寻找,等到有了音信,却是噩耗;雪鸳突然离开,我再度陷入到迫切寻找的境地,却又是四处茫茫,全无方向。
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先告诉我?最后几天里叫我无法理解的疯狂激情原来是告别前的某种善后。她如此果决,我何以堪?
我曾有过关于孩子的幻想,是梅儿点燃的种子,那都是纯然舒心、憧憬的梦幻,而当雪鸳将我再次带入有关孩子的世界,却是这样的突然、如此的真实,使我惴惴不安又无计可施。
阿媚的所有抚慰都属徒劳,我渐渐就陷入到之前的混沌中去了,正如那段与雪鸳恍恍惚惚的新婚日子:迷糊睡去、迷糊醒来、再睡去。毫无主张、没有盘算,任由白昼交替、晴雨轮回。
她在纸条里留话让我照顾阿媚,可眼下全然是阿媚关照着我,且因为我的状态让阿媚操心之余又揪心不已。
某天午间略略清醒过来,发现窑洞里出奇的安静,四处张望,不见了阿媚。等过了一个多小时,依然不见她出现。我稍加留心,这才发现:阿媚走了。她装行李的布包也带走了。
我并不沮丧,只是突然感觉到失落,连续很多日子来,有雪鸳、魁子照料着我,期间还有小傻,也照顾过我不少。突然就一个不剩了,多少有点空荡荡的不知所措。
提醒自己彻底清醒过来,我需要确定之后的大体计划。结论是:不在这里猫着,和以前一样用一支枪去给越军添麻烦。何况我现在装备更齐全了,通缉令的风波也稍远了,是该做点正事了。每多杀死一个士兵、炸掉一些军火或捣毁一个基地,这该死的战争状态或许就能结束得更快一点,我终究找见雪鸳的可能就增加一分。
主意已定,我检查过枪,找了一些吃的,都放在床边。好好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上一天,明天一早就出发。
然而,第二天醒来,又是午间时分了,我稍稍流连了片刻,就走出了洞口,离开这儿,连同她们的记忆都似乎猛然离我远去了很多。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任由脚步随着一条被人忘却太久了的山路慢慢前行。
这是雪鸳离开时走的路,是因为之前走过还是因为雪鸳的牵连?我竟然无需思索就默认了这个方向,不敢企图能够找见她,至少这个方向会离她更近一些。
前面拐弯处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我迅速端起了枪。
竟然是阿媚,她猛然看见我,也是一惊。
“你要走?”,阿媚惊讶的问道。
“我、我以为你们都走了”,我说道。
“我去买吃的、用的了”,阿媚说道。
可不是吗?她身上挂着很多个布包,雪鸳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钱财,可这些东西在荒山野谷里毫无作用,须得到有人的地方去兑换最最普通的食物。
“哦,我、我以为你走了”,我吞吞吐吐道。
这却是是个意外的情况,说不清是喜是悲,只好赶紧走过去从她身上接过最大个的布包,随着她往回走。
第一次离开计划失败了,因为阿媚回来了,但奇怪的是并不沮丧,敢情自己离开的意愿并不强烈。
人还是不太愿意打破已成习惯的生活方式,至少在想有所变化时很难做到坚决,稍有牵扯,就很可能向习惯妥协了。
然而,阿媚的情绪并不太好,回头的路上一言不发,等回到窑洞里,又近黄昏了,她只是在洞口坐着,照样无语。
“累坏了吧?”,我靠近过去,想要一探究竟。她原本就是个娇媚的姑娘,魁子连厨房琐事都嫌她碍手碍脚尽帮倒忙的,这次却独自跋涉两百里地,还带着几十斤的东西回来,可不是累坏了吗?
“不要你管”,她很大声的说道,语气冰冷如霜。
显然是对我的离开计划心生不满了。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也不能全怪我。
ωwш✿t tkan✿¢ o “别生气,我只是以为你也走了”,我轻声的说道。
“鬼话,我们谁舍得走?跟着你跑了多少路了?雪鸳姐是自己想走的吗?她也是不得已啊”,她根本不接受我的解释,言辞混乱,无端就扯出了雪鸳。
“我,我是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只能让她继续呆坐着,我开始准备晚饭,她也故意不管不问。直到我把吃的端到面前,她才接了过去,还带着三、四分的不乐意。
夜终于姗姗而来,外面逐渐刮起了风,凉飕飕的直透衣衫。我劝她钻被窝里去歇着,她终于听从了。我在“壁炉”里添上几块结实的木材,然后就坐到了床边上,等待她跟我说些什么。
“你真没良心”,她嘀咕了一句。
“没有了,我真不知道”,我试图再解释一次。
“你就是没良心”,她不容我说下去,再次强调了这个论点。
“为什么?”,我只好正面迎敌。
“你也不想想,你走了,就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窑洞,那我回来之后怎么办?”,她反问道。
“我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以为你走了”,我说道。
“你知道的,我是不会走的”,她的语气低了下去。
我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以这种方式表示了感激。她很能够接受这种表达,也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很多天,天气一日不如一日,忽有一天早上,我走到洞口被白花花的晃了眼。定睛看去:好家伙,下雪了!
从山坡到山谷,无论树上、地下,全都白茫茫的连在了一起。平整点的地方,竟然积下了三、四寸厚。
我叫醒了阿媚,她像个孩子,在洞口的雪地里嬉闹了起来,不时把雪球砸在我脑后,凉丝丝的雪水刺激得我一个激灵接着一激灵。我突然很想雪鸳,不知道她看到这雪是怎样的心情?
“还乐,再下雪,我们就要被困在这里了”,我想制止阿媚的捣乱。
“不会,好几年才能下一次雪的,下不大的”,她说道。
阿媚说的没错,这雪并没有再连绵下去,只是这深山之中,阳光虚弱,一连好些日子都不曾化去。好在有了阿媚之前的外出采购,我们俩人也消耗有限,尽管不甚如意,但总能维系段时间。
这期间,阿媚却陡然改变极大,不但会收拾家务,也改了以前的放浪作风,温文尔雅纵然谈不上,却已经学会了陪我默默的坐着,半天半天的都不说话。而这种消耗时间的方式也占据了我们生活的很大部分。
雪虽然一点点的留不住了,只剩下山沟深处斑驳的残迹,但天气却没有回暖,反而愈加恶劣了,冷得我们只能围着火堆或窝在被窝里。我尽管刻意不再提起雪鸳,只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希望她已经有安身之所。阿媚却还是一不小心就说起她来,起初还有些沉闷或尴尬,后来就渐渐自然了。
内疚依然时不时的翻腾起来戏谑我一阵,阿媚却已经学会了怎样安慰,她的逻辑总是那么简单:雪鸳是乐意这么做的,她现在有了孩子,就有了盼头,日子再苦,也不难熬。
我正在慢慢适应这种没了魁子、没了雪鸳的简单生活,也适应了有阿媚的照料,却在一天黄昏心突突的跳了起来:阿媚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