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石牢是叶墨用私刑的地方,自从建成后十年间先后关押审讯过叶墨的几名私敌和他查出来的潜伏在北国的十几个重要奸细。通常被送入石牢的人犯都是竖着进去,躺着出来,侥幸不死也终身伤残,神志崩溃,生不如死。
为防止这些重要的人犯逃脱或被人营救,石牢设在极隐秘的地方,外表看上去与寻常的馆阁建筑并无区别,可是走入其内就迥然不同了。抛开外围花木丛中的无数机关不谈,房屋内部木构架的外壳里包裹着的是坚硬的巨石垒砌的内墙,墙上只开了几处透气的小孔,打开厚重的铁门进入牢内根本不见天光,没有昼夜之分,阴森恐怖。
如今石牢内燃着火把,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味。几个壮汉手持皮鞭棍棒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休憩。
而石牢正中垂下两条铁链,牢牢箍住一双手腕,悬挂着一个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人。那个人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打碎,粘在绽裂的伤口里。铁链放开的长度有限,需要被锁之人垫起脚尖才能接触地面分担身体的重量。此时那人的双腿早已无力支撑,不自然地垂下,任由手腕承担躯体所有的重量。他身下的石地上积了一滩血水。停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还有鲜血不断地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流淌汇聚顺着他的身体滴落在地面。
打手们看到相爷亲临,全都提起精神,立刻有人拎了一桶冷水劈头盖脸泼在易空灵的身上。易空灵的身体被水泼得颤了颤,再无其他反应,意识仍然昏沉。又有人抓起一把砂粒。洒入他左肩的伤口,狠狠揉搓,这才终于把他生生痛醒过来。有人粗暴地扯着他的头发。将他地脸孔扳向叶墨。
叶墨叹了一口气说道:“易空灵,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老实交待了。其实你何必硬撑。一早就开口承认是奸细,老夫定会给你个痛快了断。”
易空灵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在身体承受如此痛楚地时候,易空灵居然还笑得出来,这让叶墨也不禁动容。,更新最快之前在厅堂上隔得远只觉得易空灵俊美非凡,现在近距离仔细看。叶墨忽然发现易空灵的眼眸居然不同于常人地黑色,竟是浅浅的琉璃色。这让叶墨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一直试图忘记却始终记忆犹新的女子。
易空灵缓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几分气力,虚弱地说道:“相爷,我是真心来投,想追随相爷建功立业。我不是奸细。相爷若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就算死我也不会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情。”
叶墨压住心内的情绪波动,冷笑道:“你说你不是奸细。那么天蚕宝甲你是如何得来?摄政王地宝物岂是你一个寻常下人能够随便偷到的东西?你一定没有讲出实情。易空灵,老夫看你是个聪明人,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易空灵神色一黯。琉璃色的眼眸里笼上浓重的哀伤,他依然浅笑着。可那笑容充满苦涩和辛酸。他轻轻说道:“相爷,有些事情我不想别人知道。”
这一刻。易空灵的脸形轮廓眉眼嘴唇与叶墨记忆中的那个女子重叠在一起,叶墨心神恍惚,他下意识地点点头,把所有人遣到石牢外,铁门在他身后关好,囚室内就只剩下他与易空灵两人。
叶墨缓缓问道:“易空灵,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你能说出让老夫信服的原因,老夫会考虑放过你的性命。”
“无论相爷是否相信,我接下来要说地都是鲜为人知的真相。”易空灵咳了一阵,喘息了片刻,幽幽道,“我确实不是王府内的普通下人,我是比下人身份还不如地男宠而已。”
叶墨的眼角一颤,却没有打断易空灵地话。南朝摄政王自从王妃病逝后,就对女色失了兴趣,常年冷落妾氏也不续弦召妓,有传言摄政王好起了男风,秘密豢养调教了一批美少年藏在府中淫乐。叶墨心想难道此传言竟是真地?
“……我娘曾经是王府的一名舞姬,身份低贱任人欺凌,而我是一个没有父亲地私生子。像我这样卑微的出身,又生得一幅好样貌,从小就受到了有心人的特别关照。如果放弃从来就没有过的尊严当男宠,可以不用饿肚子不挨打,可以读书识字,有机会受到摄政王重用,我其实还是可以忍受的。不过与我同一批被摄政王收入房中的人很快都有了出路,纷纷脱离了以色侍人的贱行,成为他的助手,有机会建功立业得到了身份和尊严。而我熬了快十年依旧是被人鄙视的男宠,我不服,是我太笨难当大任么?还是我天生下贱就活该一辈子受此折磨么?明明那些远不如我聪明机灵的人,摄政王都肯给他们机会历练,唯独对我动不动就责罚虐打,一点小事就整治得我死去活来,还有大小姐也当我是出气筒,公开地羞辱践踏我。这么多年我身上的伤从来就没断过,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直到后来,我才从我娘那里知道,我爹很可能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北国人,所以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注定一辈子不会受到摄政王的重用……”
“你父亲是北国人?你可知他叫什么名字?”叶墨忽然插口问了一句。
“我娘说那人叫易北,博学多才相貌堂堂文质彬彬温柔体贴,我娘对他一见钟情,可惜情深缘浅,只有一晚那人便匆忙离去,再无音讯。临别时那人说他是北国人,还说一定会接我娘离开王府。我娘就信了他,为他守身,后来生下了我。”
叶墨拼命地掩饰压抑自己的真实情感,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冷淡,但他的声音仍然不自觉地颤抖,他问道:“你娘叫什么名字?”
易空灵咳了一口血,叹息道:“我不知道。我懂事起娘就一直病着,清醒的时候很少,醒了也是胡言乱语认不清人。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我也是断断续续从娘的抱怨中拼凑出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可是就为这捕风捉影的事情,我便要忍受一辈子的折磨欺凌,我怎么能甘
易空灵一直用“那个人”称呼父亲,冷淡中透着怨愤,这让叶墨禁不住颤声道:“你恨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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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父亲。我宁愿相信他早就死了,否则为什么眼睁睁看我和我娘受苦,都不来接我们?我想既然南朝容不下我这个杂种,我就到北国来,偏要做出一番大事给人看。那人若还活着,一定会后悔曾经抛弃我。”易空灵闭上双眼,倔强道,“可惜我天生命贱,走到哪里都没人看得起。相爷若不收留我,我在北国亦难实现心愿,生无可恋,死又何妨?总好过继续再受屈辱。”
叶墨听了这句,恍惚了片刻才勉强收回心神,他幽幽问道:“你娘是不是长得很美?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易空灵从叶墨的语气中已经听出了几分希望,不过这看似动情的询问,或许只是叶墨的陷阱而以。所以易空灵平淡地说道:“或许我娘以前很美,不过我看到她的样子一直是面黄肌瘦,满头白发,她的眼睛也是瞎的……相爷为何如此关心我娘的容貌?难道相爷认识我娘?”
那个深埋心底多年的答案呼之欲出,涌到嘴边却生生止住,又被叶墨吞回肚里。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多情热血,懵懂单纯的少年,他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手握重权肩负重任,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大意,他不能因私废公因情忘理。只听易空灵片面之词,说得再真切,他也不会全信。所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情绪沉声说道:“易空灵,你说的这些话本相自会派人去查证。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比如你怎样拿到天蚕宝甲,比如你还知道什么摄政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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