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自从城门传来消息,一片哗然,几家欢喜几家愁。
陌封庭这几日夜宿皇宫,几乎掌握京中大权,也不怕世人非议,有兵来报,陌封庭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眉头一皱,“当真?”
“千真万确,那公子亲口说的。”
“好!”陌封庭霍地站了起来,阴桀的笑声出口,“那就去会会他!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本王隐忍了多年,看谁能笑到最后!”
陌封庭自前些日子公开读诏后,自立为王,他身份尊贵,又是皇家贵胄,更何况,他拥兵自重,陌家私家军几乎可以媲美京中禁卫军,朝中有少数正直大臣敢怒不敢言。
陌封庭立刻吩咐,“速速调陌家军聚集北门,京畿卫出动看住禁卫军,不许他们乱搞事儿!”
“是!”
禁卫军负责紫禁城内安全,保护皇家围墙,而京畿卫负责京中安稳,二者职务相当,却又大相径庭。此刻的禁卫军由丞相之子楼渊总领,直接听命于皇帝,但是自皇帝中风,禁卫军一直不敢大动干戈,皇帝的命被人握在手中,几乎软禁后殿,重兵把守,他们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京畿卫早已被陌封庭收买,朝中大多臣子眼看无人能阻其风头,大多依附其右,就连右相也没有明着与他对立,陌封庭也不逼他,总有一日,这位右相会拜倒在他的脚底下的。
业城的京畿卫得到命令,迅速出动,四千京畿卫对上三千禁卫军,形势顿时紧张。
与此同时,太傅府内。
周太傅这些日子老的厉害,两鬓之前有些花白的头发已然全白了。
庭中夕阳渐沉,高大的树木投下阴影,细碎的落日晃动着斑点,他坐在庭中静静地听着脚下之人的报告。
末了,猛地站起,眼神中精光闪烁,“此事当真?!”
“太傅!是真的!”
“好!”周太傅两手一击,多日来的愁眉此刻尽数展开,“这臭丫头总算没有叫老夫白等!”
“迅速按照老办法通知十三皇子和楼家小子,按照之前的指示行事!陌老贼此刻一定是按耐不住要去城门口,告诉楼小子陛下被软禁之事可以公布天下了,尽量策动京畿卫的回归!”
“是!”
周太傅顿了一顿,又道,“雾山那边有什么消息没?云小子怎么样?”
“前日报来的消息说殿下还没有醒,雾山的药师看在你的面子全力出手,可是……殿下毕竟伤得太重……没有立刻死去能保得住一口气已经算是万幸。”
“知道了。尽快出城去通知陌小子,说自家妹子城门受困,现在出手的时候到了!走西门!”
“是!”
周太傅脸上的皱纹展开,在夕阳之下显得无比沧桑,却熠熠生光。
他低低叹一声,“老家伙,这么多年,你也算是值了,老天也看不下去了。”
这些日子业城内就见得陌封庭大动干戈,换水放血,其实他们也没闲着,虽然被软禁起来,但到底是朝中老臣,没有几把刷子早就陷身于蛇沼泥潭当中了。暗地里联系十三皇子,之前有对楼渊百般试探,这时候终于能确定其心意。
他们没有立刻动手,也是在等着一个契机,终于在今日,等来了墨语。
策划这场政变的几个主要人物几乎没有接头碰面,却能彼此心意相通,志向相同,尤其是墨语,她自云州被凤昭暄带走,之后根本没有机会传出什么信息来,但她总是从周围细小微末的风声中察觉出来一点儿的不寻常,相信云行殊不会就那样死了,也相信周太傅一定会打点好京中一切。
今日城门前的那一幕,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
但是,她第一眼的时候没有注意,真真的以为那具镶纹黑棺里头躺的是云行殊,一时间情绪几乎不能自禁,心中如同戳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子,直剜向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但是之后知道流云在城门跪了三日,段阳说而京中一切都没有动向,就连周太傅也没有什么表示,墨语心中一刹那闪过什么,继而雪亮。即使周太傅被陌封庭摄政王爷的身份软禁,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为门前不能回家的流云争取,这是为什么?
明摆着要激怒朝臣,在适当的时机叫陌封庭众叛亲离!
好深的心计!
猜到了这一件事,之后一连串的事情也大约猜得到,云行殊怕是没死,但一定不在京中。说不定就在她身后,带领着大军,踩准了点儿与京内之人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陌封庭,然后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登高位?
那么,她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诱饵还是催化剂?
墨语被自己脑中的想法惊了一跳,脸色瞬间不似人色,映着日暮的薄金,如同一个透明的人儿。
段阳担忧的看着她,以为她是为云行殊的死难过,这个昔日明朗的男子也不会安慰人,只安慰说,“姑娘节哀吧,主子必定也不愿意您这样……”
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女子的眼神凌迟,那眼神冰冷,如刀子一般划过,他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这样绝望和愤怒的眼神,在接到眼神的那一刹那,心中一惊,暗自忖度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听墨语低声问,眼神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如水温柔,声音平静无波,“你们主子,他真的趟在那里?”
段阳顺着墨语的指向看去,顿时大惊,毕竟也是腥风血雨中趟过来的,心思玲珑九窍,猛地抬头,“姑娘怀疑,那个不是主子?”
墨语眼睛一眯,直直的看着段阳,没有作答。
段阳一脸诚恳,夹杂着失而复得的欢喜,继而疑惑道,“按道理说不可能啊,主子当时……”他猛地一顿。
墨语眼眸一凝,有着无可释放的威压。
墨语正待开口问他当时的情形如何,城门上嘈杂的声音把两人谈话打断,继而把众人的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陌封庭一身墨蓝色的官服,笔直的站在城头,高大的身影映着落日的余辉,身后的护卫成品字围护,前头也有侍卫为他当着危险,这个样子看上去当真是一派威严。
墨语心中冷笑,怪不得朝中大部分臣子被他笼络,光着一身气度也算是不凡的,但是,再不凡,也改变不了那颗龌龊丑恶的心!
陌封庭站在城头,视线往下头一扫,最终顿在墨语身上,仔细的端详了几番,终于在嘴角牵出一抹阴冷的嘲笑,“果真是他的孩子,连样子也跟他那位美貌的夫人差不了多少,唔,比你那位娘亲更添风采和英气。”陌封庭出口便称赞,墨语冷笑,也不去理会陌封庭揭穿她女子身份的事,一声不吭,等待着下面的话。
城头之上有人按耐不住,纷纷议论她的女子身份,就连地下的流云卫也是一脸惊讶,嘴巴半天合不拢,本以为陌大将军的儿子是个惊雷,没想到的比这个更加惊雷的是这位公子竟然是位女子!陌大将军的小女儿?
果然,只听陌封庭口风一转,眼神中透出阴冷的杀气,“即便如此,也逃脱不了罪臣之女的命!来人!”
啪啪!立刻有铁血侍卫在身前站定,陌封庭悠悠道,“底下的那个便是当年卖国贼陌封战的女儿,下头的那些流云卫在前次沧扶之战中勾结卖国,你们,还等什么!”
他说出的几句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城里城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城中陌封庭的私家军已经接到命令,只待打开城门就要绞杀那些乱臣贼子。
墨语几经握拳,遏制住身后流云卫的愤怒和骚动,脸上笑意如常,盯着城上的那人,一字一顿道,“陌大人好口才!颠倒是非的能力堪称一流!”
“十年前陌大将军的案子虽是陛下亲审,当众却少不了叔叔您的手笔,不是吗?”她这声叔叔喊得讽刺,人人都能听得出来,只听城下立得笔直的少女继续道,“当年与凤笛勾结暗害陌大将军,叔叔,要不要我说出您的盟友呢?”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今日,自从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出现,带给他们的冲击便一波接着一波。当年的事明明就是陛下亲口亲审,何来勾结凤笛之说,若是当年之事真有隐情,要置陛下的面子何顾?
陌封庭很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无论如何,他手中有皇帝,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他有恃无恐的挥退了城头上将要射击墨语的侍卫,等待着墨语继续说下去。
墨语笑吟吟道,“不知陌大人可认识慕容修?”
陌封庭脸色微变,笑意却不减。
墨语心中暗忖,师父啊师父,我不是故意的,事当从权,即使真的把您说出来,您远在万里之外,也不会有什么的麻烦。
“这位慕容修您可知道其身份?”墨语一笑,从容的从怀中摸出一卷发黄的卷宗,在手中扬了扬,“这个,你可认识?”
众人皆不知道墨语什么意思,但是,陌封庭的笑意却终于顿在了嘴边,他眯着眼眸仔细地审视着墨语手中的东西,似乎想要辨其真假。
墨语伸出的手又缩回去,嘴角逸出一连串的笑声,“您说,若是当今陛下看见这个东西,会怎样?”她这份卷宗是君诺亲手写的,明明确确地交代了当年的事情。年前她见了师父一面,师父给了她这个,她当初交给云行殊的那些卷宗没有这一份,这一份她独自藏了起来,一直带在身上,彼时,她不想要世人知道师父曾经做过的一切,对于那个养她长大的男人,她有着如同父亲和兄长一般崇拜和敬重的心。
但是,此时的情形却不相同了,有他把柄在手,也多一份胜算,而且这个把柄并不算小。
她并不担心在此刻激怒了陌封庭,他要想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就必须留着皇帝的性命,不会轻易地动他,除非,皇帝写了遗诏。
墨语眼神一眯,只见陌封庭那笑意又重新回到脸上,悠悠道,“你以为那个东西能耐我何?你还是担心着自己的小……”
话音未落,只听业城城外马蹄的声音震天动地,宽敞的大道两侧,繁花绿树的枝叶被震得发抖,灰尘弥漫上空。
众人的眼神朝着那个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