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翔宣德元年。紫金宫,朱辞殿。
在这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皇宫紫金宫中,朱辞殿便是被众人所遗忘的地方,是历代后宫女子的噩梦,这里居住着失宠或者犯有大错的后宫嫔妃。一旦进入这里,便是再也无法得见圣颜,沐浴圣恩。每日凝视着四角的天空,流云,飞鸟,仍红颜在镜中辞去,衰败。
怀着希望,听着永安巷来往的轩车的车轮咕噜声,却总是失望,幻想着又是哪位新入宫的美人得到皇帝的青睐,并最终绝望,在这四方的院子里面,任青春从手指间溜走,被世人遗忘,仍眼角的皱纹腐蚀者苍老空虚的心灵。
这便是冷宫女子的生活,一股如死一般的寂寞孤苦。
冷宫凄苦寒幽,南楚衣着了件灰褐色的粗布棉袄,肩膀上面还有刚刚补好的针脚细密的布丁。她一手端着一小箕焦炭,一手扶着腰,露在外面的手被冻得通红依稀可见隐隐的冻疮,使得原本如雕塑一般的玉手变得不堪入目。怀胎九月,她的身子已然很笨重发福了,但是脸上却噙着浅浅的笑意,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而使得她原本久经沙场所历练出的肃杀之气显得柔和的多了。
天空似被涂了铅的灰色,沉沉的。墙壁上面的裂痕因年久失修而更加的破败了,蜘蛛网肆无忌惮的朝着四面展开,墙角的杂草凄凄艾艾,低垂着头,无人理睬,好不凄凉。
走廊外面的如鹅毛般的大雪。寒风扑面,凛冽如刀。
突然她手一抖,手中的小箕掉到了地上,小箕里面的炭火也掉了一地,一阵阵的心悸袭来,让她不得不捂住胸口后退了几步,大口的喘着粗气。
淡影听见声响,“哎呀”的低低的唤了一声,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向前来,将南楚衣扶到了屋内,略有些责备道:“娘娘是有身子的人了,以后这种活儿就交给奴婢好了!”
淡影同南楚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名为主仆,但是却是情如姐妹。
南楚衣啜了一口淡影为她倒的热茶,抚了抚胸口,右手覆上突突直跳的眼皮,有些忧虑道:“我突然间觉得一阵不安,就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
淡影柔和的一笑,一面为南楚衣轻轻的按着太阳穴,一面劝道:“奴婢常叫小姐不好忧思过度,忧思伤神。毕竟不是为了您自己着想,也好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啊!还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叫奴婢说啊,只要您安心养好身子,等小太子出世了,我们便可以离开冷宫了!”,她坚定的看着南楚衣,“您忘了,这是陛下对我们的承诺!”
南楚衣惨淡的笑了笑,事情哪有那般的容易。谋害皇子,就是他想保她,太后亦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想弗了淡影此刻的热枕,她也就没有在说什么。只见淡影抚着她的肚子,笑道:“小太子,你要乖乖的哦!要听小姐的话……”
“懿旨到!”一声尖锐的喊声打断了淡影的说话。
南楚衣眉间微蹙,太后的懿旨?她这个时候传懿旨做什么?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淡影却是眉开眼笑,“小姐,是不是接我们出冷宫的啊!”
南楚衣由着淡影扶着起身接旨。
跪下,低眸。却迟迟未闻见宣旨的声音。
南楚衣疑惑的抬起头来,前来宣旨的是太后的心腹李如海,几十年如一日的陪在太后身边,见惯了后宫的权欲斗争,宫闱的血腥杀戮,虽然是卑贱之人,但是他的脸上却总是挂着祥静平和的笑容,而这种故意装出来的平和,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眼睛浑浊,却闪着精光,居高临下的看着曾经的一国之母,阴测测的笑容在他的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绽开,“南氏,太后吩咐,在宣旨之前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说完,他慢慢的拍了拍手,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红褐色的桃花木盒子便走了过来。
南楚衣接过盒子,疑惑的打开,在看见盒子里面的东西的时候,瞳孔一缩,目光里面满是难以置信。面上的血色迅速消退,苍白如纸,她咬破了嘴唇,血水顺着下巴滑下,苍白的肤色更加醒目。
她步履不稳的退后半步,强咽下翻滚起的盛怒,舌尖留下强烈的血腥之气,颤抖着声音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李公公冷冷的看着南楚衣一眼,这才打开懿旨宣读,“南氏一族图谋造反,已被凌迟处死。南氏贵为皇后却心肠恶毒,谋害皇子,罪无可恕,念其曾救驾有功,留其全尸,赐鹤顶红!”
淡影听见懿旨,脑袋轰的一声,吃了一惊,起身便高声尖叫道:“不可能,我们小姐怀着龙子,皇上不可能处死小姐的!何况,何况,当初宜妃的孩子是,是……”
“住嘴!”南楚衣呵斥道,当初是她自己选择结束了那鲜活的无辜的小生命的时候,就早应该已经预料到了这般的结局。既然是助他,既然是自己的选择,就该自己一人承受。只是没有想到会连累一族人的性命。
淡影咬了咬嘴唇,咽下满腔的愤恨,起身准备扶住南楚衣摇摇欲坠的身子,在看见南楚衣手中捧着的东西的时候,尖叫了一声,“老爷!”
南楚衣手中正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而这颗人头正是她的父亲!
南楚衣咬牙,指甲挂在盒子上面,咯咯之响,锋利的扫了李公公一眼,戾气尽现,“我要见皇上!”
李公公嘲讽的一笑,“皇上现在可没有功夫见你!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上官贵人册封为皇贵妃,皇上此刻正陪同贵妃娘娘祭天祈福,那里会想到你这个庶人!”
南楚衣此刻只觉得胸内血气翻涌,“噗!”,一大口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地上雪白的落雪。
曾经那人眉眼如画,浅笑轻语,“楚衣,我一定好好待你,绝对不会辜负你!”
曾经那人目光温柔,情意款款,“你是我的妻子,便不要在劝我纳侧妃了,我有你一人便足以!”
曾经那人风华绝代,傲视苍生,“楚衣,你看!这是朕的天下,是我们的江山!”
她信了,她全都信了!一纸诏书,将她从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置贬到自生自灭的冷宫,她背上了毒妇的恶名,遭受着天下人的唾骂与鄙夷。她不恨,她不怨,她等着他实现他的承诺,接她出冷宫。至少善待他们的孩子。每日都在期盼着。
可是这无怨无悔的付出,换来的是家破人亡!就连唯一的骨肉也会落得如宜妃的儿子一般的结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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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冷冷道:“那么南氏,你也上路吧!兴许黄泉路上还能赶上你父母家人,也不寂寞!”
淡影一步踏上前,将南楚衣护在身后,厉声喝道:“谁敢动我家小姐!”
李公公淡淡的瞥了一眼淡影,只有漠然与嘲弄,冷笑道:“既然你不肯自己上路,那只有公公我伺候你上路了!”,他拍手对左右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伺候南氏上路!”
两个太监得令,端着盛着鹤顶红的瓶子,挽着袖子就上前。
“谁敢!”南楚衣眼锋一扫,说不出的凌厉,杀气逼人。
这等的气势竟然叫那两个太监微微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气场不愧是大翔第一女将,五大家族唯一一个与太后一样并列为五洲大陆高手榜排名前二十女人,也不知在战场上鲜衣怒马,驰骋疆场是又是何等的英姿!识人无数的李公公也为面前女子身上强烈的气场咂舌。
他喝道:“你们做什么,还怕了一个手脚废了的女人不成?”
早在南楚衣被打入冷宫的时候,皇帝就亲自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已经废了她的武功,也废了她一身的灵力,更是断了这修习灵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的天灵根。如今的她,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南楚衣看着自己手腕上面如蜈蚣一般狰狞的伤痕,冷笑连连,绝望的如同洪水一般的没顶。他抱着她,在她的耳畔轻道:“即使没有了武功,朕也会保护你一生一世的!”,字字犹在耳畔,只是你在何处?
此刻淡影却喝了一声,举掌朝着那两个太监袭去。然而,霎时,数条黑影如鬼魅般从屋顶落下,凌厉漠然的眸子注视着场上的一举一动。
南楚衣冷看了一圈黑衣人,冷笑道:“太后连暗宫的人都出动了,看来是非除了南楚衣不可!”她目光无惧的迎向李公公,微微稳定的心神,抓住心中最后一丝希翼祈求道:“南楚衣死不足惜,只是腹中的孩儿无辜,虎毒不食子,能否待南楚衣诞下孩子,到时南楚衣甘愿赴死!”
李公公却冷冷道:“你等得了,可惜了,太后她等不了!当初陛下之所以会娶你为正妃,不过是因为你南家在南疆藩镇的十万兵权,有助于陛下夺得皇位,如今,南氏已覆,留着你肚子的孩子,只怕会夜长梦多。动手!”,一连一连的噩耗,便是已经叫南楚衣的内心支离破碎,心如刀绞。
数条黑影齐齐出动,快如鬼魅。未几,淡影就已经被擒获,死死压在地上不能动弹。李公公冷冷的注意着她,浑浊的双眼眸光一闪,他转头看向南楚衣,“得罪了!”
话落,两个黑衣人向前一跃,便擒住了南楚衣的双手,压着她跪在了地上。李公公手中端着毒酒,缓缓靠近。目光漠然,他钳住南楚衣的下巴,将毒酒强行灌入她的口中。
“小姐,小姐!”耳边是淡影呼叫声,烈酒滑过,喉咙如同被刀割裂,南楚衣只觉得呼吸困难,肚子里面似烈火在焚烧一般,意识逐渐模糊,眼睛瞥见地上滚落的血淋淋的人头,她心中悲戚,自己委曲求全,只愿保得家人平安,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呼吸逐渐衰弱,南楚衣心中发誓,若是还有来世,她必为厉鬼,叫赵家欠她的全部都一点一滴的讨要回来!
据史书记载宣德元年六月,南皇后因谋害皇长子被打入冷宫。后因家族谋反受到牵连,十二月于冷宫自尽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