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国交战之下的秋天里, 大陈国迎来了豫章帝孟绍濂的第五个年头。战事之下,孟绍濂的“万寿”简单而过,关在武陵殿的皇后亦不被允许参加。
前方战事半月余。
起初, 那木措赫在罗敷岭北麓以外三十里遇到了大陈提前到达的守军。
两雄相遇, 第一场恶战难以避免, 可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 那木措赫不费一兵一卒, 连挫大陈千余兵力。大陈先锋芦景智更是被一奇怪红幡击中身亡,手下三百余精锐先锋团便如着魔一般,红赤双目挥刀反扑自己的阵营。陈将无奈下达诛杀令。那木没费一兵一卒, 大陈自折千人。
而后,那木先锋却没有臆想中的趁胜追击, 竟一连驻守了5日, 按兵不动。
达花尔赤坐在中军帐内, 鹰目深邃,透出森然凉意。第一日后方粮草被烧, 第二日夜半有人突袭中军帐,大帐起火,竟找不到放火之人。第三日,借自无花岛的古沵(mi)幡险些被盗,捡回时已破损。第四日, 天降暴雨。第五日, 那木先锋部队之中, 兵部之人与回阴四少的手下起了冲突, 足足半日才将纷争压制下去。
五日后, 各种出师不利的议论在那木军中蔓延,战情一时间变得扑朔迷离。
再等不下去了, 第六日,达花尔赤下令对大陈守军发起进攻。可这一攻更加奇怪,攻击刚起,由回阴四少中的老三胡冒里率领的先锋军,就遭到了一伙不明身份高手的袭击,胡冒里更是于乱军之中下落不明。
军中有人猜测是一直找不到踪迹的许寒池一伙人干的,但是据看见的人说,这些人武功家数全不是中原一路。
可惜,胡冒里的失踪并没有让达花停下来。
重整旗鼓,那木再攻,这一次,直将战线向前推了二十里地。距离罗敷岭只有10里地了,简直就是顷刻而到。达花下令,明日午时先锋定要攻上山,一举拿下地理位置最为险要的罗家村。
“他娘的!老三现在下落不明,王爷不说与敌军下个文书讨要,倒是要先攻罗敷岭!”说话的人满脸胡须,一说话满脸横肉乱蹦,正是回阴四少的老四包孝中。
“你我现在在军中,自然要听王爷调遣,既然是掳走,总会提出条件,不要着急。”说话回阴四少中的老大,楚无来。
想来说话极有分量,包孝中不说话了。
“大哥,这仗打了半个月了,时打时停,用的可都是咱们回阴的人。来报说肖南灵主力已经驻守在岭上,咱们这样攻下去……就算是那木措赫得了天下,咱们‘回阴’也剩不下几个人了,达花王爷这不是拿咱们挡枪尖子了吗?”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道,正是回阴四少里的老二杜不高。
楚无来瞪了他一眼,咂了咂嘴:“王爷和我说过,编制咱们入军,兵部多有不服,让咱们为先锋,为的是显显本事,好让他们服气,所以大军未动。”
“可是咱们也不会打仗啊?肖南灵现在就驻守在山上,就凭咱们,这仗怎么打?明日攻罗敷岭,到现在王爷也不安排部署,究竟怎么想的?”杜不高一脸着急。
三人在账内长吁短叹,一时摸不清达花尔赤想法。或者没有人知道达花尔赤的想法,因为有人送来一个秘密。
握着这个秘密的人现在就站在达花尔赤的中军帐内,这个人一身墨色秋风敞,脸上微微有些胡茬范青,手中的剑看不出半分出色,但是只要见过这柄星芒剑和它主人的人,都一定一辈子不会忘——云衔庄主许寒池在周围数十万大军驻扎的那木中军帐里,孤身而立。
对视良久,先说话的是达花:“如果本王没记错,许大庄主现在是大陈和那木措赫共同通缉的要犯。在那木,有刺杀王主之罪,在你大陈更有欺君之罪,论哪一条,都是株连九族,哦,不止是株连九族,连你那些江湖兄弟,云衔山庄同气连枝的各门各派,都跑不了。”
“这是王爷乐于见到的局面吧?”寒池道。
达花挑了挑浓黑的眉毛:“这个自然。”
寒池点头:“王爷知道这十几日,许某去了哪里?又为何去而复返,偏偏选这个时候,来见王爷?”站得久了,寒池找把椅子自己坐了下来。
“本王一点也不感兴趣。”达花语气傲慢。
门外有沙沙之声从远处传来,寒池笑道:“今日来,在下是想和王爷做笔交易。”
“你我现在还有交易可做吗?”达花笑道。
“胡老三在我手上。”寒池听得帐外不远处,沙沙声停了下来,嘴角微微扬起,这个声响达花听不到,回阴四少乃是西域一等一的高手,他们走路的声音,达花听不到。
达花想是在思索:“你想换什么?”
寒池将星芒放在桌子上:“停战十天。”
达花想是没想到许寒池敢提出这样的条件,哈哈大笑:“十天?许寒池,你知道十天对于两国交战意味着什么?而且是在你大陈守军连连受挫之下。这几日那木大军屡受江湖帮派骚扰,这些人又不正面来犯,只是烧粮草,下马钳,虽然不伤我元气,依旧闹得军心不稳。行军已是慢了,这个时候,你眼见大军压境,又要拿胡老三来换我停战十天,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王爷不肯吗?”寒池道,“听闻这几年王爷颇为依仗回阴兄弟四人。”
达花肃然道:“就算是我肯,我军中副官副将众多,他们又怎么肯为了一江湖人,真的停战。”
远处,沙沙声又起,没有几步,却停了,继而向回走。寒池低头一笑:“若是这样……那就当许某白走了一趟,告辞了。”
“慢着!”达花抱着双臂,靠在虎头椅上,眯起眼睛,“许寒池,这是什么地方?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日祭旗,你的血可是没溅到旗上半分,本王觉得实在遗憾,今日你还走得了吗?”
寒池慢慢回身:“王爷留下许某做客吗?许某说过,不和王爷喝酒。”
达花冷声道:“来人。”
门外侍卫涌入。
寒池目若星聚,从袖中掏出个荷包,放在长案之上:“不知王爷看着这个荷包眼熟吗?”
极力思索,达花尔赤忽然目色一紧。
没有达花的命令,侍卫不敢轻举妄动,只以枪尖对着许寒池。
“趁着那木大军未入大陈境内,长夜无眠,王爷便拆开来看看吧,或许从此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了也说不定,需知……开弓便再没有回头箭。”
寒池向外走,侍卫们搁抢来挡。挥手间,众侍卫只感觉兵刃被吸取一般,手上顿时犹如针刺,实实攥不住兵刃,脱手而去,“哐琅琅”洒落一地。
“明日再见。”寒池走出大帐,墨色秋风敞消失在夜色中,徒留达花,拿着手中荷包,陷入沉思之中……
夜色中天,没有风。
罗敷岭深山之中,有一群人正在喝酒。
黎莫臣站了起来:“去了这么久,又不让人跟着!”见到寒池回来,松了口气。
“一个人去容易。”寒池道,“有葛庭的消息吗?”
“嗯,刚刚收到,一切就绪。”黎莫臣把金貂带回来的消息拿来给寒池。
“好,胡冒里就交给粟谦吧。”寒池道。
“是。”黎莫臣领命而去。
“庄主,许掌柜的来了。”吴妄道。
寒池面露喜色,果然是好久未见的许沉,一身夜行打扮而来,手里拿着个包袱:“庄主,您吩咐许沉找的东西。”
“多谢许掌柜的。”寒池拿过许沉手中包袱,笑道。
许沉环顾了一下四周,面露迟疑。
“文依没有跟着我。“寒池目光倦倦。
许沉点头:“庄主此行凶险,是不应该让掌柜的跟来。”
寒池点头道:“上次见面匆忙,没来得及问,可有白庆的消息?”
“当日离开七凰楼,为避耳目,我们是分开走的,自此就没有见过,我也是路上听说庄主出使那木措赫的事情,这才想来看看,不想真的遇到了。”
“还要多谢,这件事您帮寒池最妥当。”两人坐在火堆旁边安静说着话。就有老董并张之未走过来:“庄主,人带来了。”
寒池点头:“安排她去休息吧。”两人称是,退下。
“庄主这是在安排什么吧?”许沉道。
“嗯。明日那木措赫进攻罗敷岭,我虽不去正面迎敌,也还是要准备一下。”
“刚在山谷外面,我看巡逻的人,有淮北阁的,麒麟山的,竟是多路好手。”许沉道。
“寒池自问有愧,能得众多兄弟帮忙。”寒池笑道。
“怎么不见碧海堂和樊离镖局的人?”
“我此时待罪,尚在躲避之中,他们……目标过于明显,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寒池笑道,“此时寒塘和碧海堂的人,奔着东边去了,过不多久也来会合。樊离余老爷子坐阵京中,可以吸引更多的注意力。”
许沉眼光略显得沉重:“庄主虑得周到。不过……我在来的路上,见到了明月崖的人。”
寒池点头:“回阴四少一直仰仗的就是明月崖。”
“这些年,碧海堂和天涯阁虽重居南北,但是均致力武学,云衔在你的带领下更是闲云野鹤一般,从不参与你争我夺之事。只有明月崖,听闻多与西部属国交往,更是不断吞并小帮小派,实力已不容小觑,这回阴四少就是依仗明月崖的保荐,公然成了那木措赫朝廷鹰犬,时有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事情。更有传闻明月崖主祖溪刻武功已入化境,近些年很少在江湖上走动,究竟现在如何,无人得知。”想到许寒池可能和祖溪刻相遇,许沉不禁担忧道。
寒池含笑:“大哥不像是久居七凰楼的,月前偶遇也不像是真的偶遇。”
许沉呵呵一笑:“听说你拜了禁军统领,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辞了顾老板,索性闲来无事,我就上边境来转转,总能等到你。
交友如此,寒池心中温暖,回身去看错落掩映的山谷里,密密麻麻余千人的队伍,忽然有些恍惚。明日之后,如果不出所料,这千余人将跟随自己一起过上生死一瞬,甚至亡命天涯的生活,自己当初的决定,终是要牵连到他们……
许沉拍了拍寒池的肩膀,了然而笑:“江湖中人,没人不是在厮杀里过活的,更何况,明日我们要做的,能做的,是多少男儿穷尽一身都求不来的峥嵘!你做的并不是一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