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然间放晴, 乌云只在一瞬间无影无踪,就似从未出现过一样。饶是两军对垒,情势严峻非常, 所有人也忍不住惊叹, 乃至窃窃私语。
“龙云卷, 天子险。”那木措赫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谚语, 四方皆晴, 独一阵乌云忽现,翻滚如龙,正是天子遇险的征兆。
达花从刚才就一直在注意这一天象, 此时那木大军压境,大陈天子当遇凶险, 这对于那木来说, 无疑是好征兆。
陈军阵前, 谷岸的声音传来,达花一滞。
“达花王爷, 庄主说,你若是没有看懂,就请到近前来,庄主和您详谈。”谷岸声如洪钟,字字入耳。
达花本欲走, 此时却不想走了, 反身回到阵前站住。
手中拿着一枚缟素荷包, 低头看了看, 忽地凌空掷起, 随手抄起旁边士兵的钢戟,一带之下, 荷包碎成数片。
“休想用这雕虫小技乱本王之心,本王能于阵前诛杀回阴四少,难道还在乎这区区一个荷包,随它写的是什么,也挡不住那木措赫百万雄师踏平中原!天生瑞象,孟绍濂小儿死期已到。”说罢又一次向军中走去。
达花尔赤,果然心如磐石,已是无坚不摧。
三声鼓响,鼓声连续不断,声声直砸人心,那木雄兵,枪尖朝向罗敷岭。
粟谦、谷岸、粟素不由得冒出冷汗来,许寒池在哪里?
没有人会想到,山外两兵交战千钧一发,刚刚还伏在一块巨石之后的许寒池此时竟不见了。
几乎是同时,那木阵前擂鼓之人的脖颈被牢牢卡住,鼓声瞬间停止,本来随着鼓点的前行的兵士因为听不到鼓声,脚步顿时停住。
高辕之上,达花目露凶光:“许寒池,你三番四次坏我大事!现在两军交阵,与你何干?快放我号令兵。”
卡住号令兵脖颈的确实是许寒池:“王爷,许某请你见一个人。”
“不见!”达花想也未想道,“传令副号擂鼓,务必今日攻上罗敷岭。”
远处,鼓声再响。
手起掌落,手中的号兵倒了下去,许寒池一跃而起,直奔达花而来,眼见就要擒到,眼前忽地多出一人,掌风送出,凌厉刚劲非常,寒池于空中急转身形,匆忙落下,所落之处剑戟顿生,只一轻点,身形轻巧又起,直借兵刃追随之力,猛向那人冲去。内力相碰,地上之人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交给你。”寒池对着身后追随而来的吴妄道,“安音此人擅掌,要避其掌力,攻其足下。”狂追达花之际,寒池亦点破此人武功路数。
不说寒池直奔达花而去,且说陈军之中,除却刚刚胳膊断了的先锋将领,此时领兵的人非常年轻,名叫华川,正是那木宣反之后,为增强边防实力,急急调来的军官,对于罗敷岭地形战况皆生疏。此时华川见那木军中微乱,便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忽于马上大喝:“号兵擂鼓起事,趁此时敌方正乱,我们要大破那木军队,获此首功。”
鼓声动,刚刚还在观察自己军中出了何事的那木将士,迅速调整队形,跟着副号擂出的鼓声,直奔敌人而去。
许寒池急掠之中猛然听得鼓声响,竟是自陈方传来,心中大惊,回头去看,果然两军已经交战。
不容多想,再回头找达花,眼前兵士不断涌来,将自己与达花越隔断越远,洪厚内力瞬时运至手掌,一推之下,眼前兵士纷纷倒地,露出达花尔赤于眼前,忽从袖中抖落一块红幡,寒池认得,正是霓若玫的古沵(mi)幡,此时已修补好。
红影媚动,陡然而至,星芒闪烁在红影完全罩住寒池之前,古沵(mi)幡无声碎裂,所落之处,刚刚被寒池震伤倒地的兵士纷纷嚎叫起来,挥舞着手中剑戟见人就砍,一时,队中一阵骚乱蔓延开来。
寒池亦中了古沵幡的迷惑,意识阵阵迷乱,觉得眼前有数百野兽狂奔。半月余,许寒池一直被“刻骨”蛊术困扰,但是他发现了“刻骨”的一个优点——提神,就像此时“刻骨”又在发挥它的威力,头上汗珠细细冒出,许寒池却清醒了,再次直奔达花而来。
几乎是抓住达花的一瞬间,身后金戈相碰之声传来,两国军队已打得难解难分。
“鸣金收兵!”寒池锁住达花。
“许寒池,你可以杀了我,别当本王不知道,你是奉了大臣皇帝之命来杀我的,却不知道你三番四次手软是为什么?”达花笑道。
“为什么?你现在想知道为什么?好……鸣金收兵,容后再战,我来让你知道为什么?”手中一封荷包骤然于手中粉碎,丝线飞舞,绣片完整,上着墨迹想是有些时候了,模糊不清,只可依稀辨认。
“王爷,梦儿已身怀有孕,今日遇一术士,言此子他日必主人间极贵,望王爷速归,接我母子回府,切盼。梦。”
许寒池没有看过这个荷包,但是他却知道其中之事,母亲临终前将寒池招到身侧,只母子二人叙叙说了半日的话。许寒池自此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也从此背负起一个天大的责任。
达花目光灼灼:“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梅梦就在我手上。”身后杀声一片,寒池必须尽快收住态势。
“那有如何?与本王什么相干?”达花笑道,“本王一生姬妾无数,她不过是其中之一,而且如今已是年老,对本王还有何用?”
“王爷,王爷……你是王爷。”不远处,一女子声音传来。
正是老董和张之未于乱军之中送了李梅梦前来,被兵士重重围困。
“放他们近前。”寒池目含冷光道,“我是不想杀你,不是不能杀你。”
“放他们过来。”达花皱眉。
李梅梦苍老的面容出现在达花面前之时,达花不觉震了一下。
“王爷,你是王爷……没错,你是王爷,王爷,快去找咱们的孩子,孩子,孩子被送走了,快去找。”李梅梦时清醒时糊涂,但是却清楚地认出了达花。
“梦儿。”虽苍老,但是依稀故影在,达花竟也还认得出,“你竟然还活着?”
“儿子,儿子,王爷梦儿给您生了一个儿子,很漂亮的孩子,很漂亮。”李梅梦上前拉住达花衣衫。
“你没有撒谎。”达花对寒池道。
“王爷信就好。”寒池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王爷。”
“何事?”达花此时已不由得不疑虑,因为李梅梦反复说着他们有一个孩子。
“先请王爷下令鸣金收兵。”许寒池道。
达花目若云蹙:“你休想!”话一出口,寒池顿觉身后一阵若洪啸一般的内力涌来。眼前站的是李梅梦,自己若是躲开,这样的内力击中梅姨,梅姨必死,不由多想,寒池回身来迎。若炸开惊雷一般,寒池内力浑厚,来犯者内力锋利,相抵之下,惊天动地,草石顿飞。
达花急拉李梅梦,于乱中被侍卫团团围住,携裹而去。
战事纷乱,大地染红,这是许寒池没有意料到的。肖南灵手下怎会有如此莽撞之人?形势不利却贸然兴兵,难道自己之前传递的信息,肖南灵没有收到?
两日前,许寒池终于等得肖南灵大军进驻罗敷岭的消息。连夜便着人送信,要肖南灵死守罗敷岭,等待时机,不可轻举妄动,不想昨日仍见守军接了那木战书,明知实力悬殊为何还要迎战?寒池思量间尘土落定。
眼前站着的人,乃是安谱,与刚刚救护达花的安音是亲兄弟,正是明月崖坐下地位最高之人,武功高绝,此二人一现,祖溪刻不远了。
“你去追达花,我来应付。”老董来战。
寒池略迟疑,老董不是此人对手 。
“还有我。”栖身而来的是黎莫臣。
寒池点头急去,却寻不到达花身影,左右相顾,寒池一身冷透。
“许大哥,快,这边……”郑星娇小的身躯着的是一身那木措赫的兵服,几钻而之下来到寒池身边:“达花在这边,我看得清楚。”
一路跟随郑星,竟于乱军之侧走入一片黄杨林,林木茂密,黄叶分落。
达花与李梅梦相对而立:“梦儿,你说你怀了身孕,孩子现在何处?”
“王爷,王爷,你快去,孩子……孩子被洪土娘带走了。她说要把咱们的儿子送到你府上,但是傲姐姐说她没有,她没有啊!”李梅梦开始语无伦次地哭泣。
“洪土娘?”达花审视道,“你是说姚相府上收留的那个善于遁地之术的洪土娘?”
“对,就是她,那天……那天我刚刚生下儿子,她就来找我,说是,说是王爷派人来找我们母子,然后……”李梅梦陷入了异常恐惧的回忆。
“然后呢?”达花亦紧张。
“然后……”李梅梦想是不能接受自己回忆起的现实,忽然开始抽搐,满脸青紫。
“梦儿。”达花俯下身道。
寒池飞身来到李梅梦身边,将一粒丸药塞到她口中。
李梅梦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匀,但是已话不成句,吱吱呜呜,惊恐不已。
“在半路上,洪土娘将她推下了悬崖。”寒池道。
达花惊愕不语,死死盯着靠在树上颤抖不已的李梅梦。
“正巧我母亲回罗敷岭省亲,救下了梅姨。”寒池道,“救上马车才细细诊治才发现,她不止外伤严重,还因为孕中服食了启灵草,时常多思,郁结乃至疯癫,故而孩子早产。”
“孩子现在是否还活着?”达花急道。
寒池一笑:“活着,而且富贵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