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四一早就套好了车,把砂瓮放在烧得旺旺的小炉上煨着,他一甩鞭子,便朝着城外驶去。
黄嬷嬷又装了两瓮,分别送到王正琨的小院和张三分茶。
张三分茶后院的一处小院里。
一缕清雅的茶香徐徐从里面飘出。
提着温热的食盒,准备找胡先生一起喝粥的张掌柜顿住脚。
他记得昨晚阿六说过,主子是要回崔家过腊八的。
怎么一大早就过来这边。
他往前走了两步,透过围墙上的雕花往里看。
槅扇半开,露出崔硒如玉样的侧脸。
张掌柜忙推门进去。
阿六撩开帘子,跟他打了个照面。
“早啊,”张掌柜笑着招呼,眼睛隐晦的朝里一瞟。
阿六哼了声,撇了撇嘴,下巴往东边一斜。
张掌柜就知道主子这是从崔家回来了。
张掌柜心里不由一叹。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狠心又狠毒的女人。
主子好歹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些个生辰忌讳,旁人说说也就罢了,她可是主子的亲娘,才刚出生就把主子丢给旁人,且一丢就是那么多年。
这也就罢了。
而今主子大了,一年也难得回来两趟,就这她也容不得,每一次都生生把人气走。
张掌柜提了提手里的食盒,让阿六去拿碗碟。
走进屋里,就见崔硒抬眼看来。
那张白玉样的脸神情淡淡,眉宇间凝着万年不化的冰雪,当真是如冰雪雕出来的人一般。
张掌柜笑着走过去,道:“韩三奶奶差人送来了腊八粥,听说着豆子都是林娘子亲自带着人拣的。”
崔硒眉宇一动,将握在手里的茶盏搁下。
张掌柜顺手将桌几上的茶具收了,等到阿六把碗筷摆好,他把食盒里的配菜和砂瓮取出,给崔硒盛了一碗。
食盒的底层有一早分门别类放好的瓜子、花生、榛瓤、松子,外带还有白糖等等的配料,张掌柜一次浇上一小勺,等把碗堆得上尖,才推到崔硒跟前。
淡淡的粮食香味和炒熟了的各式果仁香气在空气中飘散,刺激着味蕾。
阿六咽了口口水,盯着还余大半的砂瓮。
黄嬷嬷的手艺那是没得说的,他待会儿定要多喝几碗。
崔硒看着氤氲冒着热气的小碗,动了动喉结。
不管是配料还是粥的品相,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没想到,他也会有人记挂。
崔硒暗自冷嘲一句,舀了一勺放在嘴里。
熬得极烂的栗子和菱角、红豆入口便化成绵软的沙质,黄米和糯米软软稠稠的,将枣肉、粟米和稻米和各式果仁黏在一起。
轻轻一咬,只觉得香甜酥脆,咽下之后,更是齿颊留香。
崔硒一口一口的喝着,不知不觉,那颗被伤得已冷如冰渣的心也随着略微烫口的甜粥逐渐回暖。
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
他优雅的放下小碗,在阿六想要收拾之时,伸出修长的手指,捏着汤勺又盛了两勺。
张掌柜见他吃得合口,便帮着添加果仁。
吃完了早饭,崔硒沉郁的脸色已彻底放晴。
他让张掌柜把他一早收集的各式香料送去韩家,又问:“那个小掌柜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对?”
张掌柜摇头,道:“他除了去雅兰坊开设的铺面附近转悠,就在看铺面。不过他去得地方有些怪,不是在景灵东宫南边大街,便是去马行街外的巷子,这两处一个行市贵得惊人,一个只是市井手艺人和寻常人家出入的地方,真不不知道他打算作何营生。”
“继续盯着,看他跟谁接触,想法子探探他的底。”
雅兰坊背后的东家是三皇子外祖舅家的一个远亲女眷,据说还有点商业脑子。
琪姐儿大约猜出雅兰坊和三皇子有瓜葛,才想要从那里下手了吧?
不过她也真是单纯,便是想开铺面,也不该一下子给了那么多钱。
万一这人卷着银钱跑了,该怎么办。
面对林琪,崔硒觉得自己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胡先生从闷了几天的屋里出来,过来找崔硒。
“我研究出来个法子,但那法子有点吓人,我估计韩大人不会答应。”
崔硒挑眉,“什么法子?”
韩守奕喉咙受创,想请胡先生帮忙的事,他也知道一点。
“我想再次破坏淤痕,治疗的同时,用处理过的鱼肠将喉咙撑开,这样可以控制淤痕的长成,将喉管变成与正常人一般的粗细。”
“打住,换个法子,”崔硒没等听他说完,就叫了停。
这事根本想都不用想,琪姐儿有多宝贝那小子,他是知道的。
不管别人如何,她就能第一个反对。
胡先生叹了口气,捋着胡子,有些遗憾的道:“那就只能用药调理了,慢慢的治,要是运气好,及冠之后或许能开口说话。”
崔硒点头。
这个还成。
胡先生道:“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见见人,看看淤痕究竟如何,我好看情况配药。”
崔硒道:“这个不难,晚些时候我会把人带来。”
胡先生点头,又道:“还有小夜,你是不是该把人还给我了。那两个药童实在太蠢,弄的药材总是不和我心意。”
崔硒侧眸,“小夜都已经出徒了,你还让她做那些杂活,不是大材小用?”
胡先生撇嘴道:“我再不用用,她那手就生了。前两天过来,我让她顺手切点参片,竟然给我切得厚了半毫。”
崔硒笑道:“那不是手生,是那边每天都用参来熬汤,炖药膳,她切那样的厚度是依着嬷嬷的要求。”
胡先生咂了下嘴,还有点不甘心,不过看崔硒半点也没有叫回来的意思,只得作罢。
军营里。
韩远之操练完回来,兵士们将吴小四送来的砂瓮和几个坛子抬了过来。
韩远之摸着砂瓮,感觉还有些余温,想着今天的日子,表情和缓。
他打开砂瓮,正打算享用。
就觉忽的一下,眼前一黑,几个乌黑的爪子已争先恐后的抓了过来。
韩远之抱了瓮,忽的往后一闪,扬声道:“这个不成,那些坛子里的腌菜随便分。”
兵士们欢呼一声,雀跃的抬着坛子走了。
韩远之笑着摇头,将抱在怀里的瓮放下。
正要舀粥,就听门口有人笑着扣门,道:“韩兄好福气,真真让某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