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态度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喜笑颜开,热忱备至,随何差点要给自己几个大嘴巴来证实一下自己是否在做梦。
周殷踏着清晨的微光,把随何从被窝里拽出来,命令摆酒设宴。随何还没有收到消息,心里纳闷,早点还没吃呢,喝什么酒呀!怎奈周殷太殷勤太有诚意了,说的都是些让人听了立刻就会热血沸腾感情迸发的感人肺腑的话。什么‘仰慕已久’‘相见恨晚’‘若不嫌弃你我结为兄弟’‘一见到你就觉得是人中龙凤,心中佩服之至’这些话。随何差点当场吐血昏厥。相见恨晚?昨天不是才见过吗?不是给我臭骂了一顿吗?难不成他还有个孪生兄弟长的一摸一样的,昨天的那人不是他?!
等到随何搞清楚了所有的状况,腰板立即就挺直如掾了,尖这嗓子,表现得很惭愧:“不早了,在下也该回去了,将军不是让我给英布带话吗?我一定要带到的,请将军放心好了。”周殷怒喝一声,拍案而起;“大胆,汝竟敢直呼淮南王的名讳该当何罪,本将军何时让你带话了,有什么话本将军自己会想淮南王他老人家说清楚的,你这个狂生,以后说话注意一点,不要没大没小的,英布也是你叫的,淮南王,啊,德高望重,懂不懂——”
随何道;“可是昨日——”英布叹道;“昨日本将军喝醉了,同你说了几句醉话,你就当起真来了,像你这样心胸狭隘日后怎么辅佐淮南王他老人家南征北战,真是,真是,可叹,人家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可你,可真是,可叹。狭隘,实在是狭隘,难道你就听不出来,我和你说的是玩笑话?”
随何哭笑不得,只得连连点头,做懊悔状:“在下愚钝,在下愚钝,原来大司马是跟我开玩笑的,我还以为——”周殷不耐烦的甩了个脸子;“什么?你以为什么?你呀,还是太年轻了,做说客很不称职,我本来已经打算投降淮南王他老人家了,可是,你这么一闹,把事情搞的很不愉快,这个责任你说该由谁来负责。”
随何近乎哭泣的悲声说;“我罪该万死,都是在下的错,大司马您暂且熄灭雷霆之怒,听我把话说完了好吧,既然大司马也有意投降,我想我们也该来谈谈条件吧。”周殷一拍桌子;“条件?没什么好谈的,我一向知道,秦王和淮南王都是慷慨大度的人,不像项羽一样的小肚鸡肠吝啬小气,这样吧,给我一个郡,让我称王,我立即投降,就要,就要,黔中郡好了,那里距离我的家乡也近一点,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你回去吧,就说是我说的。”
随何一听坏了,这小子胃口不小竟然还想要称王,恐怕英布和秦王都不会答应,现在的这种情况,秦军已经全盘的掌握了主动,根本不用理会这种敲竹杠,他周殷不投降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那里能容许他信口开河漫天要价好大的狗胆。
随何将腰一挺,眼中射出冷电,口中吐出冷气,厉声道;“大司马开什么玩笑,这种条件秦王是不会接受的。您的条件已经说完了,下面也该听听我带来的条件了。第一,大司马要无条件的让城内的士兵放下武器,出城投降,接受秦军的整编,第二,大司马要给淮南王牵马,第三,秦王只能给大司马二百金赏金、三座县城封侯。这是秦王的底线,随何只负责带个口信,听了您方才的话,看来已经谈不拢了,随何这就告辞了,大司马请擅自珍重吧,我们的大军最迟后天就要到了。再见。”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年轻,真的是太年轻了,不是我说你,真的是年轻,你回来,有事儿好商量吗,我没说不答应呀!咱们从长计议,这样吧,赏金千金,五座县城,这也是我的底线了,怎么样,成交?”周殷无耻的坐在案几后,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看着随何。
随何摇头;“赏金可以考虑,地盘就是三个,不行拉倒,在下告辞!”周殷大怒,站起来咆哮道;“你敢走,你也太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了,都说了从长计议吗?你胆大包天,来人,来人——”
外面上来十几个侍卫把随何给捉住了。周殷喊道;“谁让你们抓人了,我是说让你们拿笔墨伺候,我要给淮南王他老人家写信,把我的心意告诉他老人家,三座县城已经不少了吗,以前的成安君陈余不是才只有三座县城吗?我答应了。快点给随何先生上酒,对了,把最漂亮的歌女叫来歌舞——”
随何挣脱了侍卫的纠缠,冷哼着坐在了摆满珍馐菜肴的案几后,举起酒杯道;“这样说来,多谢大司马使我可以完成使命了。”周殷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其实就算你不来,我也打算明日派人到淮南王他老人家那里去送交降书的,你来这一趟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不过,你来了也好,我们两个可以交个朋友。本将军看出来了,你实在是个不世出的人才,口若悬河视死如归,乃当今第一说客,等见了淮南王他老人家,我一定要大加褒奖的,哈哈。”
随何觉得头疼欲裂,项羽是不是个白痴呢。周殷这种势利小人也能当上大司马这种高官,还镇守如此重要的城邑,项羽要不是瞎子就是存心找死了。随何咳嗽了一声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别的话都不要再说了,还是抓紧时间来做点实事儿吧。请大司马派人出去秦营递交降书,另外请集合兵马,交出所有的武器,我要亲自监督,另外,明日淮南王——他老人家,的队伍进城,所有的城内的士兵都要素衣出城相迎,如果不从,一切都拉倒。”
周殷皱眉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本来我就打算这样做的,这很容易吗?本将军一向治军严厉,令出如山,我的属下没有一个敢不服从我的指挥的,只要我说一声,他们立即就会把长矛刀*扔在地上。来呀,传令,让所有的士兵集合,把兵器、弓箭都集中到杀场上,脱下铠甲,我要检阅。”
有这样检阅的吗?
这时候,有人取来了笔墨。周殷就在一块华丽的白色丝绸上手书了一片文字,递给随何;“先生看看,这样写妥不妥?”随何接过来一看,就是一封卑躬屈膝极尽谄媚的降书而已,没什么玄机,点头:“可以送出去了,我就在这里检阅你的部队,另外请转告淮南王——他老人家,请务必让先头部队在明日黄昏时分进城,多谢。”
周殷哈哈大笑;“痛快,真是痛快,我早就不想跟着项羽了,他赏罚不明,从来不知道重用人才像钟离昧、龙且之辈,每日里损兵折将,龙且更加连自己的脑袋都弄丢了,项羽还对其甚是器重,偏偏我这样真有本事的大将,却只能做个大司马,屈尊在这九江弹丸之地,无处伸展,秦王和淮南王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慧眼识金的人,一定会重用我的。”
随何暗自为项羽叹息,心说,幸亏霸王没有重用你呀,不然的话,秦王赢的就太容易一些了,只要一万金恐怕就能买来西楚军三十万颗人头呢。这个丧心病狂禽兽不如的无耻之徒,怎么有脸苟活于世,我就纳了闷了?!
随何把带来的两百斤黄金放在周殷的面前时他更加乐不可支,简直到了手舞足蹈的境界。突然,士兵来报,说,城内的五万人马全都集合完毕,所有人都卸甲丢*,在校场列队等待检阅了。周殷双目盯着黄金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出去,对随何道;“剩下的黄金什么时候给?”随何道;“这只是定金,如果大司马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等到大军入城之日,另外的八百斤黄金一定如数奉上,不敢怠慢。”
周殷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转着眼珠说;“淮南王他老人家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这样吧,我们还是先去检阅一下兵马,看看,先生是否满意?”随何心想,当然要去看看,不然我来干什么?
英布接到了周殷来自寿春的快马降书,兴奋的快要疯癫,命令夏侯婴收拾六安这边的残局,自己集合了三万骑兵,火速向寿春官道进发。夏侯婴不太放心,嘱咐英布谨防小人,周殷就是个小人。
夏侯婴道;“大王到了城下绝对不可冒失进城,一定要先见到随何才说,假如周殷有何异动,一定不会放随何出来的。”英布点头;“将军真是心细如发,秦王没有看错你呀。”夏侯婴谦逊道;“末将算不了什么,只不过就是个只能为将不能为帅的匹夫之勇罢了,比不得大王您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英布在夏侯婴手臂上用力一拉:“将军日后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这世上配得上这种话的,也就只要秦王了,我不配。”夏侯婴笑了一下道;“大王想要报答秦王,眼下还有个机会,不知道大王可曾想到了。”
英布迷糊道;“无非是上阵杀敌,击败西楚,还有什么?”心想,难道让我带兵去对付吴芮,那可有点过分了,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老丈人呀,虽然已经过期,也不能刀兵相见呀。夏侯婴诡笑道;“此事非常之容易,不过,要等到大王拿下了寿春之后再做。”英布笑道;“我可等不及想听听。”
夏侯婴道;“当年始皇帝挥甲兵百万平定六国,称为始皇帝。始皇帝之后有二世皇帝。西楚之乱以来,二世皇帝被破自贬身份称为秦王,然而我料定他无时无刻不想重新恢复其皇帝的尊荣,笑慰始皇帝于九泉之下。如今天下形势已然大定,大王何不抢在众人之前给秦王上书,让秦王重新登九五,恢复二世皇帝的荣誉。秦王得到奏报一定喜出望外,大王也就对得起秦王的知遇之恩了。那时,齐王、燕王、韩王一同上书,秦王必定重登大宝,我等也可封侯拜相也!”
英布拍手道;“妙啊,妙啊,如今诸王侯并立,却全都听命于秦王,这实在是有点没大没小没有尊卑,当真应该上书请求秦王立即登基称帝,发布诏书,讨伐项羽逆贼,如此,胜利之日将在眼前。”
夏侯婴冷笑不屑道;“项羽?我料定其必败无疑了,口袋阵已经张开,他能飞就好了,可笑此人如今还在做美梦哩。假如亚父范增或者也许还有可救,如今西楚营中全无人才,他必死无疑了。”
英布摇了摇头道;“尊驾也未免太小看西楚了,其实楚营中胜过亚父的也并不是没有,只是项羽一向重武轻文看不起这些儒生辩士,致使这些明达之士,根本见不到他的面,即使侥幸见到了,项羽对他们的策略也一概不会采纳,甚至有可能奚落一顿,乱棍打出,这种情形下,自然是潜龙勿用了。人才都藏着呢!就拿此刻秦王的口袋阵来说吧,西楚的谋士未必就看不出来,但一则形势发展的难以应付了,二则,项羽独断专行根本不听人劝,所以,此计必成也!”
两人正在说话间,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接着彭的一声巨响,似乎大门被撞开了,英布和夏侯婴同时大惊,纷纷撤出佩刀撩起门帘,跳到宽敞的院中。一众持戈侍卫,早已向外冲去。隔着墙头,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启禀淮南王,齐王有使者到来,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夏侯婴和英布对视了一眼,感觉心脏像水中的葫芦一样突然跳起来,几个箭步冲到门口。两个士兵搀着一个吐血的齐兵出现在门口,齐兵已经昏厥了。其中一个士兵说道;“战马已经累死了,人,也累的吐血了,他只是一个劲的喊,齐王出兵,齐王出兵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夏侯婴听出了一点端倪,急道;“快点,把他救活了,把大夫找来。”
经过半个时辰的抢救,那士兵终于苏醒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快,齐王和大将军已经出兵渡河,扑击彭城,请淮南王在南线配合,拖住楚国长江以南会稽一代的援兵——”说完,又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