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晶城到明溪谷,也着实走了几天辛苦路。现在一到舒服的地方,又明知在这里必然被奉为上宾,浣浣一直紧张的心终于定下来,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岳纤灵也褪下了满是浮尘的外裳,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坐在圈椅上发呆。她的头发长得很长,一直垂到腰际,乌黑的发好像一阵流畅的瀑布,每一丝发尾都会掠起一个晶莹如霜的弧度。
外面的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热疫肆虐的浑浊气息。
余光瞥见窗外一株十分繁盛的梨树,岳纤灵就被吸引住,望着一树雪白的梨花回想起那些年少时候的事情,想起蜃罗门的那些梨花。
左右不能成眠,岳纤灵干脆起身披衣走到门外。担心惊醒了浣浣,她的脚步很轻很轻。
好在浣浣睡得实在很沉,直到她合上两扇门也丝毫没有受到打扰。岳纤灵一步一步走到梨树底下,因为风意有些雪白的花瓣已经落下来,被她踏在脚下,宛如每一步都生出片片幽香花瓣。
她一直衷情与梨花,就好像多年来衷情于一人,已经成了习惯和执念。
岳纤灵在树下伸出手,她的指尖纤细白皙,宛如与梨花同样的颜色。夜风幽凉的吹过,萦回缠绕在手指尖化成特异的触感让人无端沉溺。
抿了抿唇,岳纤灵又抬起头看向树顶,皎白的月霞纷纷撒撒的透过了花影的缝隙落下来,好像盛开的一树白雪。岳纤灵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挽起耳边的发丝,对着头顶出神。
凡麒走过来,就看见这样一幕:月色氤氲朦胧,美人翩然立于树下,披了一身雪白,面容温柔朦胧。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安宁的感情,却在看见岳纤灵时忽然感觉到无比的安然宁静。
心中恍然一动,凡麒双腿已经好像自有意识一样走了上来,有些小心又虔诚的站在岳纤灵的身边。
多了一个人,岳纤灵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面对凡麒她委实没有底气,便是这样面对面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
却是凡麒,靠近之后更忍不住进一步与她攀谈,“岳姑娘喜欢梨花吗?”
岳纤灵很想如平常对待其他人一般对待他,只是这对她而言却难如登天,只好轻轻“嗯”了一声,眼却不敢往人那边多看一眼。
这些细处却是凡麒无论如何都不能知道的,他只是遵从自己的心,也一样的抬起头看着满树如雪盛开的梨花,俊朗的脸上浮现出有些落寞又嘲讽的微笑。
他的笑犹如一股属于深夜的风,幽凉冷清。
“这棵梨树是我妻亡故那年我亲手栽下的,想不到今日一见已经这么高了。”
岳纤灵陡然心惊,惊疑的转头看着凡麒,却见他依然眼望着梨树,并没有半分异样。
这样,还是自己多疑心虚了。岳纤灵暗自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没有面目面对凡麒,声音也犹如夏日李子一般的生涩,“谷主的妻子是……”
“并非嬛弥。”凡麒说这四字时声音冰冷,好像说的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而非曾经大婚过的妻。
岳纤灵
心中自然是知道凡麒说的“妻”是谁,只是不能说穿,只默默垂下眼,稳了稳自己的气息,缓声说:“这一路劳顿,谷主容我退去歇息。”
ωωω⊕ тtkan⊕ c o
凡麒即刻低下头看着她,眉眼又不自知的转得温柔,语气也轻柔,好像有一根羽毛落到人心尖上。
“是我唐突,岳姑娘该好好歇息。若有事情……只要叫我就是。”
不敢看他的眼,岳纤灵连抬头都勇气都没有就匆匆退向客苑,背影仓促,落荒而逃一般。
一瞬间周围寂寥,凡麒安静的看着岳纤灵的影子,看着客苑的门飞快的合上,只感觉心底里十分温暖又安静,情不自禁露出温柔的神情。
这样的温柔好像一股在盛夏深夜里少有的清风,让人沉醉。于凡麒,却是许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然而于岳纤灵而言,这却是一个十分不能成眠之夜。她的人生不长不短,唯一问心有愧的就是利用过凡麒这件事情。
而现如今,凡麒又对她生出不寻常的情愫,这实在是让她难以安宁。
睁着眼睛几乎直到天明,岳纤灵悄悄将藏在身上的另一块玉佩拿出来握在手心里,感觉到玉佩冰凉的气息才稍稍安心下来,仿佛从中汲取到了新的力气,连心魂也慢慢变得平静如水。
愧对凡麒,她可以竭力的弥补,但是对于凡麒超出一般都情愫,她却只能拒绝回避。
在天色将亮的时候,岳纤灵终于稍稍睡着了一会儿,双手下意识的交握在胸前,以最保护的姿态的握紧手心中的玉佩。
窗上贴着十分透薄的白色薄纸,清晨不十分热烈的阳光就能透过窗纸照进来,变成更加微弱又温柔的光落在地上。浣浣这一夜却睡得很好,对夜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一无所知,动了动眼睫就从床上坐起来,十分从容的伸了一下手臂。
过了片刻,浣浣感觉自己才终于清醒过来,左右环顾发现另一张床上依然睡着的岳纤灵,下意识放缓了呼吸,蹑手蹑脚的下地。
估量着时辰也不早,浣浣就飞快的打理了一下自己,然后依然动作很轻的走到外面。她知道最近岳纤灵一直辛苦,这一会儿能多休息一下自然也好的。
才一走出客苑,浣浣就看见一个穿着清素的侍婢款款走来,腰肢如柳,步履窈窕,只是看上去也十分动人美丽。
“浣浣姑娘,谷主吩咐两位贵客若是醒来,便去前面一见。”侍婢的声音也悦耳,如清脆的黄鹂鸣音。
打量了一番侍婢的做派,浣浣便眯了眯眼,混不在意的点头,“既然如此,就请带路。另外,别打扰了我师姐。”
同是女子,侍婢也能感觉到浣浣话里有话,身姿有瞬间的僵硬,接着就在前面率先走起来,同时还提醒道:“浣浣姑娘小心脚下,我们府上十分大,若是姑娘迷了路,我可不好和谷主交代。”
浣浣从来就不是软弱可欺的人儿,本想不生是非息事宁人,但也禁不住此侍婢再三挑衅,干脆冷笑一声,直接回答:“迷路也不算什么,我只怕你惹怒了我跟没办法和凡麒交代。”
许是以为浣浣不能如此直白,
侍婢娇丽的脸顿时苍白,挤着五官僵硬的笑了笑,嗓子里却在发颤,“浣浣姑娘说笑了,您是贵客……”
“我的确是贵客,所以你还是不要招惹我为好。”浣浣挑起一边到眉冷酷的说。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有的时候冷厉的手段却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之后路上侍婢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十分小心翼翼,一直走到前面大堂才恭恭敬敬的站在门边,对浣浣弯下身请她进去。
既然对方识趣,浣浣也还不至于要和她纠缠许多,就干脆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一进去就看见凡麒坐在里面。
看见只有浣浣一人前来,凡麒很好的掩饰住了失望,只十分有礼的站起身,“浣浣姑娘。”
“我师姐近日十分辛苦,此时尚未好转,让谷主见笑了。”浣浣对他简单的说,因着岳纤灵曾经与明溪谷的渊源,她也不想与这里的人有太多的接触,“不过谷主可放心,既然师姐到了这里,必然会了结这里的热疫,只请谷主多等些时日。”
“说得轻巧!多等几日,黎民便要多受几日苦楚,若真有心,就该即刻救人!”
凡麒还不待说话,一把清泠泠的女声就传了过来,带着一股十分明显的桀骜不驯和不屑。
若是这话对她而说,浣浣还不至于如何,但在她面前敢贬低岳纤灵,却是万万不行的。强行忍住心里的气怒,浣浣转眼向门前看去,就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红衣十分娇俏的小姑娘一脸怒容的站在那里。
浣浣自觉不该有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半大孩子一般见识不过想到刚才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总是气不过,于是直接对凡麒道:“想不到谷主家教如此出色,倒也让我长见识。”
其实早在女孩儿出现时,凡麒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好,听到她说的话更是阴沉得很,倒不因浣浣的挤兑奚落生气,反而直接向那小女孩儿说:“过来赔礼,不许在贵客面前无礼。”
“哥哥!”小女孩儿声音有些尖锐的叫道,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旁观的浣浣,几乎飞奔过来想要拉扯凡麒的衣袖,“我说的本就是事实,这两个女子实在不是好人。”
凡麒却直接侧身避过,并不让凡茵沾到自己一点儿,只坚持的对她说:“赔礼。”
凡茵乃是凡麒唯一的妹妹,虽然资质一般,却是明溪谷唯一的小姐,自小受尽万千宠爱长大,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老谷主也从来不忍心苛待她。明溪谷上下,唯有凡麒偶尔还能对她疾言厉色,只是像近日这样态度强硬却是第一次。
凡茵自然是受不得如此委屈,脖颈直接扬向一头,大声道:“我不赔礼。”
当着浣浣的面,凡麒却没有半点儿护短,直接走到凡茵面前看着她,严肃道:“凡茵,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别人应该应分去帮你做的。明溪谷乃我们一府治辖,如今有热疫发生,便是我们分内之事,旁人来帮便是大恩,你不得无礼!”
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浣浣终于愕然,一点儿也想不到看似寡言的凡麒对妹妹会有这么一番教诲,当下对他观感不止好了一点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