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产神婴 古洞诛恶蟒 警异兽 绝壁采朱兰

话说元儿、南绮听老头说他二人如离榴花寨境,性命难保,忙惊问何故。老头道:

“这里山人只有曾、聂两性。曾姓族人最多,老汉曾经救过他们酋长曾河的性命。加上老汉以医药杂货为业,俱合他们的用处,连沙洲前这点小产业,也是众山人合力赠送的,本来极为相安。那聂家族人虽然极少,却很有几个厉害的人物,并且都是女子。最厉害的,便是适才茶棚中丑女的两个姊姊,一名玉花,一名榴花,不但武艺出众,而且邪术惊人。这里人大半养着一种恶蛊,专害路过汉客。玉花姊妹又是神月山没罗寨天蚕仙娘的义女,她那蛊放出来,又胜过别人十倍。起初对于老汉无恩无怨,见了面也和众人一样行礼,叫我一声幺公。只因前年这地方来了一个汉客,乃前明忠臣、从福王在广西殉节的瞿式耜的幼子瞿商。因避网罗,逃隐南疆,也和老汉一样,以贩卖杂货为生,与老汉在石吁县城内曾有一面之缘。

“那日来此采办药材,歇脚在聂氏姊妹茶棚之内。他久走南疆,原也看得出,凡是门庭整洁,没有丝毫尘土的人家,主人一定养有恶蛊。也是他一时少年气盛,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又学会许多破解之法,见茶棚里两个女子公然与过客挑战,在茶棚上斜插着两股对尖银钗,便走进去讨茶吃。不料聂家姊妹所放的蛊受过天蚕娘传授,非比寻常。

所以别人养蛊,俱都掩掩藏藏;惟独她们,不但毫无隐讳,而且棚插银钗,耳戴藤环,便是蛊王的标记。休说久走南疆的人一望而知,便是本地山民也不敢走进去一步。这等狂傲,本地山人也个个恨她,只是怕她如虎,奈何她不得罢了。

“其实玉花姊妹虽然养着许多恶蛊,学会许多邪法,却是情有可原。一则她们因为父母双亡,人单势薄,自己眼界又高,不愿嫁与同类,有此便可防身;再则她们的本心,只为择婚,门口明摆着有蛊王的标记,即有上门的人,也是愿者上钩,并不勉强。再若是来人不中她们的意,只要不将她们惹翻,也从不轻易加害。因此算起来,受害的人没几个。

“瞿商一进去,先就说了几句行话。聂氏姊妹当他是明知故犯,爱慕自己的姿色本领,有为而来。见他本人既英武,相貌又好,当时便中了意,益发殷勤款待。正打算探他的口气,姊妹当中要哪一个。谁知瞿商本是去和她们开玩笑,并无室家之想,只管得理不让人,和她姊妹一再取笑。玉花爱她最甚,还不怎样着恼;榴花却早惹翻,不但饮食之中给下了蛊,还用一种邪法禁住他,他如不归顺,定遭惨死。可笑瞿商少不更事,仗着自己带有解药,学会破法,以为白臊了一阵皮,不会怎样。吃完给了些酒茶钱,又说了几句便宜话,才行扬长走去。这时除那个名叫叉儿的丑女还在忍怒照应外,五花、榴花业已发怒,进了屋子。因为后来瞿商的话太刻毒,行时榴花已转爱为仇,恶气难消,连起初想他归顺玉花之心全部收起,准备他一离开寨子百里之外,便将禁法和恶蛊一齐发动,使他发狂惨死。

“还算玉花情重,再三和妹子说好话,追到棚外,给了他一道符篆,说道:‘论你行为,死不足惜。不过你究竟是汉人,不知我们山人的忌讳,稍为学了两三句三字经,便在人前卖弄,死了也真冤枉。这符和酒茶钱你都拿去,一出榴花寨,你如遇见凶险,可将此符烧了,和水吞下,急奔回来,还可活命。’瞿商哪知利害好歹,不但把那道保命神符扔在地下,还辱骂了几句才走。

“我当时正在他棚外石栏上歇脚,他们这些事早看在眼里,不过老汉深知山人忌讳,不便进去招恨结怨。正等他出来,再背着聂氏姊妹,赶上前去指点明路。一见瞿商出来时,背上现了蛊影,才知中毒太深,纵有解救能人,也是远水不救近火。心中虽代他焦急,因为杀身之祸,由于他本人自取,难怪别人。既是无能为力,何必去犯这浑水,徒树强敌?正打算避开他,省得见面招呼,忽又见玉花追出棚来,赠他灵符。方以为他有了一线生机,他偏恃强任性,辱骂不要。气得玉花将脚一跺,拨转身便走了回去。

“当时休说他的对头敌人,便连老汉也恨他少年轻薄狂妄,无心再去救他。也是他命不该绝。那符被他扔在地下,玉花气极回身,没有去捡,被老汉拾起。知道那符可以脱难,终念他是忠臣之后,虽然一时无知,误蹈危机,平时尚没听人说过他有什么错处,见天已黄昏,左近无人,便追上前去,将他唤住。说明厉害,又给他指了征验。他历试破法解药,俱都无效,才着了慌,求我相助。我便对他说:‘如要二女为妻,事极容易,只须将那神符火化,服了以后,掉头便走,急速回去,跪在二女面前,再三苦求,说什么,听什么,无不惟命是从。以后只要不背叛她们,另行改娶,不但你身可以无恙,你便有时看她们不顺心,再打她骂她,二女俱都非常恭顺,不会反抗,伤你半根毫发。他却执意不愿屈膝丑女之前,除回去登门跪求外,别的如有生路,皆可依从,否则宁死不辱。

“我见他颇有志节,便给他出了主意,引他去求一位异人。这人是竹龙山中一位隐居的渔父,名叫无名钓叟。我先只知他专破恶蛊,医道如神,曾从他学过几年医。他对老汉,并不以师长自居,相待甚厚,极为莫逆。当时我并不知他尚有别的惊人的本领。

那时瞿商情势甚是危急,不但身背后己隐现着恶蛊的影子,连头上也隐隐蟠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蚕。他自己往溪涧中一照,便看得清清楚楚。况且聂氏姊妹的邪法又甚厉害,吞符之后,如往回路走还可,若改道另往别处求救,不过当夜子时,百里之内尚可苟延残喘,否则简直没有万一之想。救人须要救彻,老汉于是舍命陪他前去。

“那竹龙山离此约有二百多里程途。他照老汉所说,先取了碗凉水,将符焚化,吞向腹内。立时随了老汉起身,往竹龙山跑去。起初不见有什么响动,刚走出百里之外,便听身后呼呼风起,恶蛊怪叫之声吱吱大作。总算未交子时,腹中恶蛊同所施禁法还未发作。在这存亡顷刻之间,我二人吓得连头也不敢回,忘命一般在前飞逃。脚步后面风声和怪叫越来越近,天又昏黑,路更崎岖,时辰也快到了,活的希望甚少。正逃之间,瞿商猛觉头背俱被许多钢爪抓住,心里一害怕,脚底被石头一绊,便即跌倒在地。已经过了限定的地界和时间,性命在呼吸之间,哪还经得起这么一下。老汉跑在他前面,闻声回视,料他必无生理。正待想法先保住自己,日后再去为他报仇,眼看千钧危机系于一发,忽然来了救星。也没看出怎样,只见几条比火还红的长线,比电还疾,射向我二人身后,便有两条三尺多长金碧光乱闪的金蚕恶蛊,仿佛吞钩钓鱼一般,吃那红线钩起,直往红线来路上飞去。接着一片红光一闪,那无名钓叟已出现在我二人的面前,将瞿商扶了起来。

“我二人随无名叟到了他的家中,问他怎会来得这般巧法。才知他不但医道通神,还会法术。练有三口飞剑,能取人首级于百里之外。这日本也不知我们遭难之事,因为新从都匀去看望一个故人之子,还在那里耽搁了些日,也是我二人五行有救,不前不后,偏赶他那一晚回来,不想无心中救了我们。

“那南疆七十二种恶蛊中,以金蚕蛊最为厉害,飞起来带着风雨之声。有时养蛊人家放它出来,在野外遇见,望过去好似一串金星,甚是好看。知道的人必须赶紧噤声藏躲,否则被它迎头追来,脑子和双眼便被它吸了去。不过如非养蛊人与人寻仇,以及一年一度恶蛊降生之日,须放它出来打野觅食外,愈是恶毒的蛊,愈不肯轻易放它出来。

这晚无名钓叟所擒的三条金蚕恶蛊,俱长有三尺多,通体金黄色,透明如晶,蚕头百足,形如蜈蚣,胸前两只金钳锋利己极。那时我二人如被它抓上,焉有命在?在事后想起,还是不寒而栗。

“老汉便劝钓叟,这样害人的恶蛊既擒到手,还不快运用飞剑,将它杀死,为世除害。那无名钓叟先是不置可否。等到问明结仇经过,才说聂氏姊妹的为人他所深知,又是天蚕娘的义女,这事起因,原怪瞿商不好。不过,她也做得太狠毒些。一则,异日有用天蚕娘之处,此时须留一点香火情面。二则,南疆少女多炼恶蛊,本意多属防身自卫。

聂氏姊妹所炼之蛊,共是六条,俱用本人心血祭炼过,与性命相连。这三条金蛊如果当时杀死,说不定便要了她姊妹二人性命。她们平日并未妄害无辜,只是未免过分。三则,瞿商腹内所中蛊毒已深,非法力可解,纵有灵药,不是一日半日可以除根。如今她姊妹禁法一破,恶蛊遭擒,必已知道遇见克星,惊惶万状。如将恶蛊制死,她姊妹七个化身才伤三个,内中只要有一人活着,一狠心,豁出性命报复,仍可制瞿商的死命。她知恶蛊未死,必不敢妄动取祸。且先把瞿商的性命保住,他才可以运用灵药缓缓收功。

“那瞿商祸变余生,忽然福至心灵,谢完救命之恩,定要拜在无名钓叟门下为徒。

我初遇无名钓叟时,也曾有拜师之念,他却执意不允。瞿商想是和他有缘,只一说便即答应。拜完师后,才把他真实姓名说出。他本名叫作邱扬,乃峨眉派小一辈剑仙神眼邱林的叔父。当时叔侄二人一同出外访师学剑,先投在南疆有名异派剑仙麻老僧门下。后来麻老僧兵解,邱林改投峨眉。他因承袭乃师衣钵真传,不忍改投他人,立誓要为本门发扬光大,为异派中人放一异彩。偏偏所学终是旁门,除他一人正派外,余人都是为非作歹。没有多年,许多同门大都因为作了恶事,不是恶劫,便是伏诛。只剩了他一个,在自气恼,也无用处。于是自称无名钓叟,隐居竹龙山。每遇见好根器的子弟,总是给他指引明路,往别处投师,自己从不收徒。收瞿商的原因,乃是他自己近来鉴于这多年洁身自好,内外功行俱将圆满,超劫出世之期将近,才想给师门留一条根脉。选一个好的门人,将本门所有邪法异术足以贻祸将来的一概收起,只传吐纳功夫、本门的剑术和安身立命之学,以备承授自己衣钵。瞿商虽然年纪已有二十五六,但是宿根深厚,人也义侠正直,又是忠臣之后,所以一见就看中了意。老汉自代他师徒喜欢。

“在竹龙山住了三五日,老汉便即回家,以为人不知,鬼不觉,聂氏姊妹不会怪到我头上。谁知那玉花心爱瞿商到了极点,以为中途必被迫逃回,婚姻定然有望。及至等到子正过去,不但瞿商没有被迫逃回,忽然心神一动,见蛊神坛上的七根本命灯有三盏灭而复燃,光焰锐减。猜是出了变故,不由心里害了怕。榴花忙又抢着一收禁法,竟无响应。再一收那放出去的三条金蚕,不收还可,一收,那灭而复燃的三盏蛊神本命灯,越发光焰摇摇欲灭。这才知道不但遇见能手,将所有的邪法破去,连那三条金蛊也都作了笼鸟网鱼:生死在人掌握。因为那三条金蚕的生死关系二女自身安危,哪里还敢作害人之想。欲待登门去求人家宽放,一则不愿输那口气;二则对方法力甚大,简直无从寻踪。所以只是提心吊胆,焦急如焚。

“偏偏玉花又甚情痴,到了这般地步,仍是恋着瞿商。暗忖:‘瞿商并非惯家,行时明明见他将符扔去。自己当时气急,忘了收回。后来再去寻,也未寻见。这符并非平常纸片,如无人取,不会被风吹起,前半夜没有动静,明明仍仗那符出的境。否则恶蛊中途必然发动,哪有这等平安?’先还疑心,以为他走出不远,又害了怕,回来将符拾去。后来方想起瞿商行时决绝神气,哪有自行回来之理?必另有人看出破绽,拾了符前去相救。然后又遇见能人,破了法术,擒去恶蛊,始合情理。否则瞿商一出门便遇能人,祸事早就发作,不会等到半夜才有惊兆。玉花思来想去,放蛊行法之时,茶棚中并无外人,只她自己追着送符出去,曾看见一个老头影子,在石栏前闪了一下。素常恃强,料定外人不敢来管闲事,也没注意看那人面目是否相熟。及至喊来丑女叉儿一问,她却早已看清是老汉我。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透,便带了丑女叉儿前来寻我,威吓利诱,无所不至。未后,竟跪下哭求起来。老汉见她虽是山女,却甚贞烈,相貌操持,无一不好,娶了她,也不为辱没。便答应代她勉为其难。她才欢然走去。第三日,我又到竹龙山,先向无名钓叟一谈,才知他当初不弄死金蛊,也是有此心意。反是瞿商却另有私意,执意不肯。

“原来瞿商的父亲瞿式耜是钱牧斋的门生。牧斋妾柳如是,自牧斋死去,便即殉夫。

遗有一个孤女,名唤琴言,才只三龄,寄养在他表叔家中。那表叔姓翁,宦游四川,琴言自然随往任所。瞿商自父死后,当道追寻式耜遗族,当时年尚幼弱,全仗一个义仆瞿忠带了小主人,辗转逃亡了好几年,来到四川。因与翁家为世交至好,望门投止,当时琴言已有十三岁,比瞿商小不了两岁。那姓翁的先还不错,为瞿商改了姓名,留他住在后衙,对人说是他表侄。因恐走漏风声,长年不许出门。又与琴言在一处读书,时常见面,两小无猜,两三年间便定了终身之约。便是姓翁的,也有为表侄女相攸之意。后来老翁忽然续弦,有一宠妾扶了正,不但对琴言日加欺侮,而且对瞿商更是包藏祸心,屡次怂恿乃夫出首。琴言知道老翁虽然不肯,日久恐瞿商遭了毒手,私将多年积下的花粉钱和首饰赠他逃走。

“谁知瞿商还未起身,这一晚正值中秋月明,琴言供完瓜果,独自对月沉吟,使用”

厂头连催她睡不应。第二日早起,后门未开,竟会失了踪迹。只庭心供桌上留着一个纸条,说已为云南碧鸡山未生大师度去修道。那妾却咬定是与瞿商有私,被他藏起,每日吵闹不休。老翁无法,既惧内宠,又恐闹将出去惹祸,去唤瞿商进来,用银子打发他走。

瞿商业因琴言不知去向,当日忧急成病,卧床不起。老翁便给了些银子,命原来义仆瞿忠扶了他,另觅存身之处。瞿忠含泪,领了小主人出走。瞿商行时,得知未生大师留字,定要瞿忠雇了舟轿,往云南碧鸡山去寻琴言下落,否则宁愿投水而死。可怜瞿忠一路服侍,到处延医,刚将瞿商的病调理好,便因年老不堪久劳,中了伤寒之症,死在途中。

瞿商恸哭了一场,将他觅地埋葬以后,独自仍往云南进发。

“到了云南,除碧鸡山不说,所有五百里滇池周围的山峰岩洞全都搜遍,哪有丝毫迹兆。盘川逐渐用尽,眼看落在乞讨之中。多蒙云南一位姓潘的侠士收留回去,学武三年,有了一身本领。心中终是苦想琴言,便辞师出来寻访。偏巧又遇见一个精于星算的道人,算出未生大师现在云南南疆之中行道,他年必可重逢。他也和我一样,改作贩货售药的汉客,一半寻人,一半为谋衣食。直寻了好些年,始终没有影子,可是仍不灰心。

他既如此坚定,怎肯悔了前约,去娶山女?

“当无名钓叟和他一说,他便跪下,哭诉所苦。无名钓叟和未生大师有些渊源,当时并未说破,只夸奖了他两句,便命我转告玉花,三条金蚕,再隔些日一定放回;婚事已然无望。老汉回来和玉花一说,当时只见她脸上颜色惨变,忽然吐了一口鲜血。我劝她天下美男子甚多,何必如此相恋。她说瞿商同他取闹,无心中碰了她的乳房,虽然看出无心,可是照甫疆习俗,就非嫁此人不可,否则这人便是生死仇敌。如果瞿商要她做妾,也所心甘。否则早晚狭路相逢,必与他同归于尽。

“过了月余,三条金蚕果然给她放回。玉花本不愿伤瞿商性命,我救了他,并不怎样怪我。榴花先虽对我仇视,因那金蚕是由我给说开放回,又经玉花一劝,也就罢了。

惟独那丑女叉儿,自幼父母双亡,全仗玉花恩养。玉花自从婚事不谐,便跑到天蚕娘那里,哭求为她设法。天蚕娘一听是无名老叟所为,不敢招惹,并未答应。玉花回家,一气成疾,病了一年。虽然痊愈,由此伤心闭门不出。叉儿见玉花如此,便迁怒在老汉的身上,见了总是怒目相视。

“老汉已有好久没打她门前经过,今日无心中又在那里歇脚,忽见有人在内饮食。

她那里虽然镇年开着茶棚,饮食俱备自用,除诚心相访外,从无人敢公然为入座之宾,因此未免心中诧异。及至一看二位品貌根骨,迥非常人,心疑是有为而来,正在窥察,叉儿便出来和我争执。我听她行时之言可疑,她们近年的蛊又炼得越发厉害,说不定已下了毒手,才将二位引来老汉家中。适才据老汉诊看,二位身旁必然藏有辟邪奇珍,所以恶蛊不敢近身。但脉象那等急促,只恐在饮食之中下了蛊毒,因二位精通道法,暂时纵然发作不快,至多三日,也必病倒。不知此时可觉得有点心烦吗?”

一句话把元儿、南绮提醒,果然觉着微微有些心慌烦恶。南绮首先大怒道:“我们乃过路客,与她素无仇怨,为何暗中害人?我们一时失察,中了蛊毒,如非携有仙师灵丹,要是真个发作,死得岂不冤枉?不将贱婢杀死,不独此恨难消,日后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老头忙问:“尊师何人?”元儿便将矮叟朱梅说出。老头拍手笑道:

“如此说来,更不是外人了。老汉是纪光,朱真人门下大弟子长人纪登便是老汉之侄。

自从幼年分手,多年不通音信,直到七年前在贵阳才和他路遇,老汉已然衰迈,他还是少年的神气。一问他,才知已拜在朱真人门下。二位有此仙人为师,不致危及生命。不过玉花近来死守瞿商,不会再恋旁人,此事必是榴花所为。听无名钓叟说,她们这蛊毒甚是厉害,纵有仙家灵丹,仅能保住性命。如不用解药将它打下,颇难除根,时常仍是要在腹中作怪,疼痛不宁。既然灵丹现成,何不趁它未发作时服了下去,早些见功,岂不甚好?”

元儿、南绮这时腹中仅只微有烦恶,并不甚重,本未在意。因纪光是纪登之叔,算是长辈,再三相劝,便取出灵丹,各自服了一粒,双方重新叙礼落座之后,依了南绮,当时便要去寻榴花、丑女算账。

纪光道:“聂氏毒蛊,能解破者甚少。便是此地山寨酋长,也都没奈何她。她平时虽不生事,早已目中无人。瞿商那一回事,榴花并未受到切身痛苦。今日她对二位下蛊,不是蹈乃姊覆辙,看中了裘道友,便是二位身旁带有宝物,被她识破,起了贪心,行此毒计。丑女叉儿眼见二位与老汉同行,必疑到老汉又引二位绕道去往竹龙山求救。这里去竹龙山只有一条极险巇的窄径,名唤桐凤岭乌牛峡,乃是必由之路。我们行了半日,不见榴花追来。在她想来,只要老汉不往竹龙山求救,无论躲向何方,足可无虑。她必先往那要口上拦堵,暗用邪法下了埋伏,我等插翅也难飞过。等候过今日晚上子时,如不见老汉与二位经过,再跟踪到此,与我们为难。

“老汉早料到她们有此一着,明知闯不过去,仗着无名钓叟防她姊妹寻仇,赠有信香。只要在相隔八百里之内将香点起,他即前来救援。因此索性领了二位来到寒舍,问明一切详情,再行相机处置。据老汉推测,今晚一过子时,她如不见动静,必定背了当初她父母与酋长曾河的盟约,潜入此山,暗算我们。老汉虽然不能飞行绝迹,却也略知奇门遁甲,生克妙用。目前只近黄昏,我们一见如故,又是自家人,正可盘桓些时,以逸待劳。等晚饭后,老汉按阴阳生死,略布阵法,等她前来,看是如何。如阵法为她所破,二位上前动手不迟。事若不济,再将无名钓叟信香焚起,自信必无败理。二位乃朱真人高足,飞剑道法定非寻常。老汉并非意存轻视,故加拦阻,实缘此女不但惯使邪法,诡计多端;且这里山人素极爱群,颇重信义。见二位未曾中毒,寻上门去,仿佛衅自我开,老汉日后便难在此立足。她父母在日,原与当地酋长立过盟约:不得擅入适才来的山口。不如由她自来,既可层层防卫,更可操必胜之券。擒到手后,尽可随意处治。岂不是好?”元儿、南绮投鼠忌器,只得允了。

谈了一会,纪光便命那小孩捧出晚饭,山肴野蔬,倒也丰盛。饮食中间,方谈起那小孩的来历。

原来纪光自从明亡以后,便独身携了年才十三岁的女儿淑均,隐居南疆之中。仗着父女二人俱会武功,懂得医道,体健身轻,不以跋涉为苦,不时往来川湘滇黔一带,贩些货物药材,附带与山人治病,以供衣食之需。当时意思,因为自己颇得山人信仰,只打算积些银钱,等女儿长大,物色一个好女婿。那湖心沙洲地势隐僻,当时尚未被他发现,每来多半寄居在酋长曾河家里。到第二年上,因为当地山人感他治病之德,便给他在山口里盖了一所倚崖而居的竹屋。于是以此为家,一住年余,父女出入总在一起,倒也相安无事。

偏巧这一年纪光接着湘南一个至友的急促函邀,说有要事相商。起身时节,偏巧瘟疫流行,山人留他医治,不让他父女起身。同时邀他的那个湘南至友,又是他生死患难之交,事情重大,关系着身家性命,不容不去。众山人又那般环哭跪求。没奈何,只得把女儿纪淑均留在那里,独自一人前往。及至事毕回家,疫势已止,淑均却不知去向。

曾河正带了许多山人,到山中寻找踪迹。这一急非同小可,忙问原因。才知自己走后没有几天,淑均曾带了两个山人往山深处采药,一去不回。曾河派人一寻,只寻到那两个同去山人的尸首。伤处全在头上,似被一种不常见野兽的利爪裂脑而死。接连搜寻了多少天,都没发现一丝迹兆。

纪光生平仅此一个相依为命的爱女,自然不肯罢手,活着要入,死了也要寻着她的尸骨,好查出被什么东西所害,为她报仇。便挑了数十名力大身轻,长于纵跃的山人,带了刀枪毒箭,亲自又往山中搜寻。那山面积甚大。纪光穷搜乱找了两天,无意中寻到离湖约有两里多路之处,忽然发现淑均入山时所用的暗器。再找到湖畔,又寻到淑均所用的一根长矛和一口腰刀,所有暗器也零落遗散在地上,血迹尸身仍然不见。才知淑均被那野兽追逼,一路抗拒,将所有兵刃暗器全都用完,始行遇害。后一想:“那野兽虽连伤两个同去的山人,身上并无咬啮之痕。淑均如果遇害,尸骨和野兽的巢穴定在近处。”因那东西厉害,不敢大意,便命众山人加紧防备,把毒箭搭在弦上,随时备发。

谁知围着那湖寻了一日,除了湖心沙洲因河水太深没有去外,所有附近一带全都寻到,人兽都不见影子。

到了傍晚时分,纪光正准备将四面散开的山人召集起来,进些饮食,连夜搜寻,忽听林椒响动,音声疾骤,由远而近。觉出有异,不顾得再喊众人,忙将身往一块危石后面一缩,看看来的是什么东西。身刚藏好,只瞬息工夫,那东西已到面前。纪光一看,乃是一个浑身黄毛,龙眼金睛,爪若钢钩,似猿非猿的怪物。两臂夹着许多野生果实,一路穿枝跳叶,带起呼呼风声,眨眼已从危石下面一闪过去。纪光一看,便看出淑均和两个山人定是为这东西所害。无奈那东西穿越起来疾如电射,未容纪光动手,已被它纵到湖旁,只听一声极凄厉的长啸过处,已离岸百尺,纵向波心。身子依旧人立,并不沉下去泅泳,恰似点水蜻蜓一般,在水波上连纵几纵,便到了沙洲之上,没入密林深处。

那些散开的山人,有几个站在远处看见的,俱都害怕起来,跑了来告知纪光。纪光知道山人素畏神鬼,见了这种怪异之物,定要疑鬼。恐怕惑乱人心,未曾动手,先自心惊,自己益发势孤力弱。连忙唤齐众人,造了一番言语,说那东西是个猴类,只是力大身轻,并无足虑,只要众人心齐,自有除它之法;否则日久天长,被它跑向山外,所有的人全得被它抓死。众山人一则畏惧曾河的规条,私自丢下纪光回去,必受刑罚;二则想起纪光平时许多好处,当时虽然异口同声,愿效死力,心中兀自提心吊胆。纪光看出众人有些内怯,知道不足仗恃。反正自己爱女一死,痛心已极,决计舍了命,与怪物拼个死活。便命众山人:怪物来时,无须上前,只往四下里埋伏,用毒箭射它致命所在。

分配好后,各自匆匆进了些饮食,重又散开,寻觅适当地方藏好。纪光算计那危石居高临下,好似那怪物常经之路。便命山人在石下掘了一个陷阱,上面用藤草盖好,铺上浮土。又拨四个山人,准备干柴火种备用。自己仍藏身石后,等怪物出来相机行事。

这一等直等到半夜,仍未见怪物出来。这时月明如昼,湖中波平若镜,空山寂寂,呼吸可闻。有时湖心里游鱼在水皮微一腾跃,扑通一声,旋起一个大水圈,银光闪闪,往四周大了开去。听在耳里,越显幽静。纪光暗忖:“这般好地方,却被怪物盘踞。即使今晚侥天之幸,将怪物除去,爱女已然玉碎珠沉,只剩自己一人形影相吊,有何生趣?”

纪光正愁恨交集,忽然有一阵狂风吹过,倾刻之间,四山云起,弥漫天空。一会风止,云却未收,月光全被遮住。四外黑沉沉,只剩湖中一片水光的白影。纪光身侧一个山人因候久无聊,径将身旁火石取出,击火吸烟。纪光看见,忙将他止住。话还没说几句,便听前面湖中水面上有了响动。定睛一看,一条黑影和两点似红似绿的星光,正从水面上飞来。只是天色阴黑,看不甚清。正在暗中叫苦,那黑影已飞上湖岸。因为身临切近,纪光又有内外武功根底,目力本强,黑影一立定,便看出是日里所说的怪物。尤其那一双怪眼,黑暗中比起日里还要光亮,看去更为清晰。纪光先从为自己伏处是怪物必经之地,只一近前,便可下手。谁知怪物一到岸上,便停了脚步,睁着那双时红时绿的变幻不定的怪眼,在湖岸边往来盘桓,不住东张西望。有时又把前爪放下行走,好似寻找什么东西一般,只不往危石下面走来。似这样走跳了一会,纪光猛想起:“适才山人才一取火吸烟。怪物便即出现,定是那点火光将它引来。”湖岸离纪光和众山人存身埋伏之处,相隔尚有四五十丈,一个打草惊蛇,一击不中,说不定便有多少人要遭它毒手。再拿火去引它入阱,又恐有了响动,将它惊觉。

这时那些埋伏的山人,也都看见怪物纵跃如飞,行动矫捷之状,个个胆寒,手中弓箭虽然上好了弦,谁也不敢首先发难。纪光正在委决不下,离纪光不远有一个埋伏山人,不知怎地看出了神,手一松,一技毒箭早朝怪物身侧飞去,并未射中怪物,恰巧正射在怪物身侧的石上,射得火星飞溅,那枝毒箭也因反激之势坠落湖中。说也真巧,箭射出时,恰值怪物转身向湖之际,刚一闻声回首,山石上火星溅处,箭已落水。怪物见石上冒火,便飞扑过去,一看没有东西,又在附近寻找,并未被它发觉箭从何处发来。否则纪光等人,至少也得死伤几个。纪光见山人失手,发了空箭,好生提心吊胆。及见怪物围着山石寻找,越猜是在找那点火光。

又相持了一会,怪物好似寻得有些烦躁,不时朝着湖心河洲昂首怪啸。纪光暗忖:

“怪物不入埋伏,终难下手,事非行险不可。”便乘怪物回向湖心长啸,轻轻从身畔取出火石,打了火,点燃一袋装得极满的旱烟,解了一根带子系住,从危石上面绽了下去。

那怪物啸声凄厉而长,纪光一切动作,均为怪声所掩。等到他缒好了火,怪物见沙洲上面没有回音,又回身寻找。这次神态益发暴怒,正在乱蹦乱跳,忽然一眼看到危石上面的火光,长啸一声,一两纵,便到危石之下。怪物身长力大,来势又猛,一下纵到浮土上面,扑通一声,便坠下阱去。

那陷阱原是众山人悬着心,仓猝掘成,只有丈许方圆,两丈高下。原定计策,只想略缓怪物之势,以便下手,并不一定打算将它困住。纪光早就屏气凝神等待,见怪物一落阱,口里一声暗号,满想众山人乱箭齐发,加上火攻,不愁怪物不死。谁知怪物纵跳咆哮了许多时候,众山人个个心惊胆寒,又在黑暗之中,箭虽发出去,却少了准头,一箭也未伤怪物要害。那怪物何等精灵,身已落陷阱,又听有人呐喊,便知中了道儿。狂吼一声,从阱中直纵起来。纪光身旁准备放火的四个山人,吓得手忙脚乱,连火也未点燃,将整束成抱的枯藤乱草往危石下面一抛,拨转身,忘命一般四散奔逃。那浮土下面原是些藤蔓草枝之类,怪物落势本疾,中心虽被踏穿了一个大洞,四外浮土藤草全被激荡起来,再加纵上来的势子更疾,那些浮土藤草正照定怪物迎头落下。怪物骤不及防,反因上下过于轻捷,吃了大亏。口张处,先闹了一嘴的土。同时满头满脸,俱被藤草浮土弥漫纠缠。急得它暴怒如雷,哑着怪声连连吼叫,正要顺势往危石上面纵去,寻找敌人。

纪光见怪物落阱,就在众山人零乱发箭之际,还未容自己下手,怪物已带着阱中藤土,像半截黑塔也似从阱中往上纵起。知道这东西如从阱中逃出,自己性命一定难保。

事已至此,除了与它拼个你死我活,决难逃免。就在这端着弩弓,毒镖待放在当儿,忽地眼前一亮,空中一道电闪。同时那怪物身子也纵起七八丈高下,刚与纪光存身的危石平头。电光影里,照见怪物满头满身藤蔓交缠,一面上纵,一面两只前爪正向上乱抓乱扯,怪口开张,不住乱吐。一眼看见石上站得有人,吼一声,便要抓将过来。

纪光知道危机瞬息,性命系于一发,哪敢丝毫怠慢。左手连珠毒药弩,右手毒药梭镖,早分向怪物口眼一个要穴打去。那怪物捷如飞鸟,力能生裂虎豹,而且目光敏锐,性又通灵,周身除口耳眼等处要害外,刀枪不入。若在平时,就是万箭齐发,也休想伤它一根毫毛。这时一则天时人事,般般凑巧;二则自从出世以来,不曾吃过苦头,一旦连遭失利,身上又中了山人数十箭,虽未伤着皮肉,山人箭劲力猛,多少总觉着有些疼痛。怪物本就急怒攻心,再加上闹了一口的土,急于喷出,不住张口乱吐;头上又纠缠了许多藤蔓,虽然力大,应手而折,可是藕断丝连,一时撕扯不清。骤见敌人,更是急欲得而甘心。闹了个手忙足乱,顾此失彼,在在授人以隙。纪光弩箭先发,怪物刚用前爪一挡,口里已中了一毒药梭镖。一着急,纪光第二枝连珠毒弩又射中了一只右眼。立时痛彻心肺,狂吼一声,举起前爪便向纪光抓去。倏地一个震天价响的霹雳从天空中打将下来,怪物重伤之下,猛地吃了一惊。加上纵得过高,势子已成强弩之末。纪光终是脚踏实地,易于闪躲。一见怪物抓来,也不知究竟打中它的要害没有,存亡顷刻,到底有些惜命,不敢再发手中暗器,忙将身往后一纵,响雷业已打下。

怪物一把抓了个空,人未抓着,正抓在危石尖上。身上奇痛,又被雷一震,立时神志昏乱,忘了身子尚在悬空,不就势攀石而上,反用力抓住危石,往怀中一扳。咔的一声,一块二尺来宽,三尺多长的危石尖端,竟被怪物用力半腰扳折,连身带石坠落下去。

这时四外山人全都逃散净尽。雷声过处,大雨倾盆而下。纪光难定怪物死活,不敢凭石下看。又知逃起来,决没怪物跑得迅速。因此一脱利爪,见怪物落下阱去,首先照着相反方向,择了一个适当地点藏躲。准备万一怪物跟踪寻来,凭着手中兵刃暗器,与它挤个你死我活。

待了一会,只见电光闪闪,雨势越大。雷雨声中,隐隐听得怪物在危石下面狂吼怪叫,腾扑不休,响成一片,始终未见上来。纪光估量出怪物不死,至少总受了一两处重伤。所用弩镖,俱是南疆秘制,百草毒药炼成,只一见血,任是多么厉害的野兽,也不出一个时辰之内必死。纪光惊魂乍定,想起爱女惨死之苦,不禁悲喜交集。

又过有半个时辰左右,雨势渐止,不听怪物声息。纪光心想:“这类猛恶之物,如非身死,或伤势过重,纵不寻来,决没这般平静。”这才轻脚轻手走向危石前面一探,见下面陷阱只剩一些杂乱的藤草,用尽目力观看,也不见怪物踪迹。试拿一块石头丢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仿佛积了许少雨水,却不见有什反应。这时雨势忽止,一轮明月渐渐从密云层里涌现出来。新雨之后,照得四外林泉竹石宛如初沐。新瀑流泉遍处都是,月光下幻成无数大银蛇,由高往下蜿蜒着,直往湖中驶去。真是风景如绘,清绝人间。

直到这月光现后,才看见湖岸边上爬伏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试探着近前一看,果是怪物尸首。见它业已死去些时,上半截尸首浸在湖中。猜是受伤之后,想逃回巢穴,到了湖岸,才毒发力竭而死。

纪光恨到极处,把怪物尸首拖上岸来,拔出身畔腰刀便砍。谁知那怪物虽然死去,身了仍如精铁一般,那么快的腰刀,竟会砍它不动。再一查看它那致命之处,一只眼睛还光闪闪地瞪着,另一只眼却剩了一个茶怀大小血淋淋的深洞,里面插着小半枝毒弩。

想是受伤之后,痛极一拔,将弩箭折断,连着眼睛拔出扔掉。又找到怪物口里还插着一枝毒药梭镖,那镖很长,镖尖业已深插喉际。那粗有寸许的镖头,竟被怪物的牙咬缺。

怪物如此猛恶,浑身刀箭不入,纪光居然侥幸成功,未遭毒手,镖箭俱都打中它的致命所在,真是幸事。事后回忆,犹有余怖。望着怪物呆立了一阵,因为提心吊胆,悲恨交集,忙了一夜,未免腹饥力乏。左右山人已不知逃往何方。欲待过湖寻找女儿尸首,恐怪物还有同类在沙洲上潜伏;湖水又深,也没法飞越。只得等到天明,再作计较。

纪光正打算将身上湿衣服脱下吹干,取些干粮果腹,忽听湖心沙洲上有女子的叫喊。

仔细留神一听,竟是女儿淑均的声音,不禁喜出望外。连忙高喊了几句女儿,竟有回音,夜静空山,听得分外清晰。只是相隔过远,没法问答。这一喜,把饿渴忧劳全都忘却,知道非将众山人找回设法,不能过去,忙即向回路上连喊带寻。幸而那些人并未逃远,俱在附近十里以内的隐僻岩恫之中潜伏,一会工夫便相率找到。纪光把怪物已为自己射死,女儿现在湖心沙洲之上等语一说,山人本是打胜不打败,闻言个个欣喜若狂,随着纪光一窝蜂似跑向湖边。人多手众,山人又多会水,一会工夫,便砍倒一株树木,各用腰刀削去枝叶,做成独木舟,推入湖中,请纪光站在上面,众山人纷纷跳下水去,泅泳着推木前进。

顷刻到了沙洲上面,再一循声寻找,在一个傍着丈许高土崖的深穴以内,将纪光女儿找着。她身上衣服俱已撕破,两臂被一种极坚硬的荆条捆绑了个结实。怪物还恐她逃走,又在土穴外面堵了一块数千斤重的大石。纪光和众山人费了许多气力,才将她救了出来。父女相见,自免不了抱头大哭一场。纪光见她赤着半身,忙把湿衣脱下一件与她披上,仍由众山人用独木舟渡过湖去,纪光见女儿形容憔悴,委顿不堪,好生痛惜。便命众山人砍了些树枝藤蔓,将各人身畔带的绳索取出,做成网兜,将她抬起。又命几个山人将怪物尸身也抬了回去。到家以后,全山的人俱都轰动,见纪光单人除了这等巨害,益发敬畏不置。

父女二人到家,等人走后,才谈起遇怪经过。原来那日纪女因配制瘟疫的药草不敷应用,特地带了随身兵刃暗器,往深山谷中采取。那种药草原产在一个山崖绝壁上面,路程相隔约有百余里路,路又极其险峻,当日不能回转。为防万一,还带了两个素有勇名,极其矫捷精悍的山人相随同往,以防遇见成群野兽,一人应付不了。清晨入山,傍午在半途上歇了一会脚,始终也没看见一个野兽。方对同去的山人笑说此行顺遂,正要起行,猛听身后风声呼呼。回头往坡下面一看,离身数十丈外的茂林草中起伏如潮,尘沙滚滚,树折枝断之声响成一片。纪女和山人久住边山,知有大批野兽过山。仗着本领,虽不敢速樱其锋,却也没有害怕。只打算避开正面来势,择一隐僻地方藏起,等这群野兽过完再走。恰巧三人存身的所在,是一个形势险峭的孤峰下面。当时也未及细看地形,一纵身便上峰去,各将身藏在危石后面,探头注视下面动静。

三人刚藏好,风势越大,那些兽群已从丛草密菁中窜到坡前,纷纷从脚底下经过,亡命一般往坡上跑去。尽是些漳鹿狼兔习见之物,一个个跑起来都是比箭射还疾。只管各不相顾,抢前飞驶,杂沓奔腾之声,震得山谷皆应,却没听出有一个吼叫。三人暗忖:

“往日野兽过山,都是各自为群,是鹿便都是鹿,是狼便都是狼,从不混合一起。而且此吼彼啸,互相应和,跑起来也没这般迅疾。如是群兽后面有打猎的山人追逐,一则来时没听说起,二则逃的方向只是一面,情景又觉不像。”

三人正在互相猜疑,忽见群兽来路上似有一个黄影跳跃,时隐时现。因为草树茂密,非跑到近坡一带无草之处,看不清楚。又因为下面群兽奔驰,还在骚乱,耳目应接不暇,也未在意。一晃眼工夫,坡前丛草中先窜出两只又高大又肥的鹿,一出草际,朝着土坡一跃,便是十余丈远近,正要从三人脚底下窜过。内中一个人看见这么高大的肥鹿,忽然起了贪心,想用毒箭射死,剥了皮带回去,卖与汉客。念头一转,弩弓随手发出一箭,正中一鹿股际。心中大喜,知它数百步内毒发必死,少时便可下去寻觅。就在这发箭之际,倏地眼前一道黄影一闪而过。那中箭和未中箭的逃鹿本是比肩疾驰,忽然停步跃起,哟的一,声悲鸣,便已倒在地上。三人定睛往下一看,一个似猴非猴,比入还要高大,长臂利爪,通体黄毛的怪物,不知何时跃到坡上,已将那两个逃鹿一爪一个抓住,扔在地上。那怪物弄死二鹿,长啸一声,又从地上将鹿抱起,举爪朝鹿脑上一抓,一个鹿的脑盖连着五六尺长枝桠也似的大角,竟然被它揭起,接着张开怪嘴,对准鹿脑一吸,一团带着鲜血的鹿脑髓,咕嘟一声,被怪物吸进嘴去。接着,第二只鹿也被它如此处置。

仿佛吃得甚是鲜美。吃完放下,并不吃肉。

这时群兽业已逃尽,只剩怪物一个在坡上。纪女和两个山人俱都看出那怪物目光如电,疾逾飞乌,两只前爪比刀剑还要锋利,俱都噤声不敢妄动。满以为再待一会,怪物必要前去追那一群兽,与自己所行方向相背,不足为患。谁知山人先前那一箭却惹出杀身之祸。山人弓劲,如深射入肉,本不易于坠落。但是这一箭只射在那鹿的胯骨上面,箭头没入只有三四米深,经怪物神力擒鹿之时一扔一放,业已活动欲坠。因为隐在胯骨之间,先时怪物并未觉察。偏巧怪物吃完两个鹿脑,意犹未足,又将两鹿抓起,吮吸余沥。不知怎地一甩,那枝毒箭自行松落,铮的一声,坠在山石上面。怪物循声拾起看了一看,又拿在鼻孔间闻了又闻,便昂起头来四处乱看乱嗅。纪女便知情势危急,一面手持兵刃暗器暗中准备,一面寻找逃脱之路。这时才看出那座孤峰上丰下锐,只离地有两三丈高,有一块丈许方圆,石笋般森列的危石突出在外,做了三人存身之所。初上来时因为匆忙,只道便于藏身,不料却是一个不能上下绕越的死地,这时不由心慌起来。怪物行动如飞,下去必为发觉。除了照旧潜伏,候它走去外,更无善策。只得朝二个山人打了个手势,不许妄动,以免一击不中,反无退步。于是各自紧持兵刃暗器,伏在石笋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

待了好一会,忽然怪物怪啸了一声,以后便没了声息。三人试一探看,只见怪物来路上有一点黄影闪动,转眼失踪。死鹿和那只毒箭俱有地上。估量怪物行远,放箭山人便将箭捡起。纪女因为那一箭几乎弄出大乱子,便再三告诫:山中既有了这般凶狠东西,以后不可再去惹事。谁知山人天生愚蠢,才得免祸,贪念复炽,二人俱执意要将那两张鹿皮剥走。纪女劝说不听,也是年幼心粗,以为怪物刚去,不见得就会回转。又想这般凶恶的东西,如不除去,终是本山大患。先时因见怪物爪利若刀,身轻力大,自己藏处形势大恶,诚恐一个弄它不死,弄巧成拙,反受其害。如今身在坡上,可以随意所如;山人毒箭,见血必死。万一怪物再来,只要自己机警一些,三人分别用毒箭射它要害之处,纵被它乘着余力,弄死个把山人,给大众除害也值。纪女想到这里,反悔适才为怪物凶威所慑,没有下手,任它从容自去,大已失策。便任二山人自去剥开那鹿皮,不再阻止。吩咐如怪物回来,不可慌乱,应该用毒箭去射它的要害。

这时纪女忽觉内急,便在附近择了一个隐僻之处便解。事完,刚将衣衫整好,忽然听山人惊叫之声。情知有变,忙即飞步跑出前面一看,一个山人业已死在山坡脚下,血流满地;另一个山人手持着断了半截的刀把,正从坡上面亡命一般飞纵下来,后面追的便是先前所见的那个怪物,两下里相隔仅止四五丈左右。纪女眼看两个同伴一个惨死,一个危急万分,当时激于义忿,也不暇顾及怪物凶狠,一手擎刀,一手按定毒药弩箭,一声娇叱,照着怪物两只怪眼,接连就是好几箭。谁知那怪物行动迅速,疾如飘风,目力又极敏锐。纪女的箭发出去时,那跑的山人已吃它从后飞纵过来,一爪抓向后脑,立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正要落地吮吸脑髓,一见箭到,另一只长爪往上一伸,那箭竟被它挡落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纪女弩筒内一排十二枝连珠毒药弩,照准怪物身上要害已一齐发出。除打怪物双眼的几枝俱都被它拨落外,余下七八枝,虽然枝枝打中在怪物咽喉等要害之处,可是怪物通未丝毫觉察。它也未来扑,站在坡前,先朝纪女龇着獠牙怪笑了一声,又用爪护住面目,一爪抓起山人尸首,张开大口,对着脑门只一吸,咕嘟一声,和先前那两只逃鹿一般,山人一团脑髓带着鲜血,全被它吸到口中,嘴巴动了两下,便咽入腹内,然后举爪一扔,那重有百多斤的山人尸首,像抛球一般,被它扔出去十余丈高远,坠入山沟之内。接着又是一声怪笑,两臂一伸,摇着两只利爪,向纪女慢慢走来。

纪女见它生吞人脑这等惨恶之状,吓得神志昏乱,反倒忘了转身逃走,还想再装第二排毒药弩箭。箭刚装好,未及发放,忽见怪物走来,猛地心里一惊,这才想起逃走,连忙回身便跑。论起纪女的武功,虽比两个山人要强得多,但是穿山越岭,纵高跳远,却与二人不相上下,怎地能脱怪物爪牙?本可死得清清白白,无奈孽缘注定。怪物见纪女生得美丽,竟动了淫心,不肯伤她性命,只管追逐不舍,她快也快,她慢也慢。不时一纵二三十丈高下,拦向纪女前面。等到纪女惊恐亡魂,回身逃跑,它又紧紧追赶,口中不时发出极难听的怪笑,两爪连比带舞。

纪女也不知怪物是何用意。追逐了一阵,渐渐逃到离那湖不远之处。纪女见怪物三面拦堵,保有一面不拦,猜出前面定有怪物巢穴。以为它今日人脑必已吃饱,想将自己逼了回去,留待明日享用。暗忖:“左右是死。这一路追逐,所带两排毒药弩箭俱都发完,现在武器只剩手中一把腰刀,背上斜插着的一技毒矛和三枝家传的梭镖,自己又已逃得身疲力竭。那怪物大概除口鼻耳眼等处外,周身刀箭不入。何不缓了步法,等它追近,先用三镖打它口眼。若再不中,索性迎上前去,朝它口鼻等处,用虚中透实的手法,刺它一下。万一刺中,似这样饱喂毒药的兵刃暗器,只要些微透皮见血,不过一个时辰,定要毒发身死。那时能逃脱更妙,身纵因临切近,怪物行动矫捷,被它抓住,同归于尽,也算为同伴报仇,为世除害,总比白死要强十倍。事已至此,不如死中求活。”

纪女想到这里,把心一横,胆力便壮了几分。忙把左手空弩筒丢了,将右手兵刃交给左手,探囊取出三枝梭镖,脚步由快而慢,一面跑,一面不时回望。见怪物咧着一张撩牙外露的血嘴,一路欢蹦而来,离身约有三四丈左右。知道危机已迫,怪物只要轻轻一扑,便可抓到自己,不敢再为迟延。跑着跑着,觉着脚底下踏着一根软东西,当时也未细看,一面跑,一面把周身力量全运在右手指上,猛地一回身,仍用连珠手法,两镖打怪物双眼,一镖打怪物张开的怪口,同时发将出去。纪女弩弓学自山人不久,虽也是百发百中,还不如家传救命连环三镖的神奇。以为这次按定心神,死生已置度外,不比先时射箭是情急逃命,心悸神昏,匆迫之中差了准头,自信纵没十成把握,也有八九。

那怪物虽然身上坚韧,不怕刀箭,到底中到身上,不无痛痒。起初也恐两眼为人射中,甚是留神,及见纪女弃了弩筒,知道射它的东西是从筒中发出,原以为敌人暗器发完,疏了防犯。这三枝梭镖本难一一躲脱,只要中上一镖,便可了账。谁知冤孽逢时,纪女先时所踏的软东西,乃是一条横越山径,有茶杯粗细,两丈长短的大红蛇。身子已差不多过完,只剩一点尾巴,被纪女脚踩上去,一负痛,立时返身掉头,回转来咬。偏生那蛇身子太长,前半截已钻人道旁密菁之中,回旋不易,比平时要迟缓些。纪女回身发镖,正值那怪物跑近蛇前;那蛇也刚刚昂头穿起,一见怪物,以为是它仇敌,张开毒口,红信焰焰,朝怪物颈间便要咬去。三方面俱是不前不后,同时发动,那蛇恰好做了怪物的挡箭牌。怪物此时已是情动美色,专心致志,注定前面逃人。猛地看见这么长大的毒蛇,骤不及防,也甚心惊。连忙将头一偏,伸爪便去抓时,嗖嗖连声响亮,纪女头一镖。竟将大蛇后脑盖打碎,第二、三镖俱擦着蛇身滑过,坠落在山石上面,一镖也未将怪物打中。

那蛇也真凶恶,头虽然被毒镖打碎,颈子又被怪物利爪抓住,那身子却还似转风车一般接连几绕,便将怪物上半身连一条左臂缠住。缠到未了,那尾巴叭的一声,打在怪物背心上面。这一下何止数十百斤重的力量,直打得怪物野性大发,连声怪啸,又将那条未被蛇缠的右爪抓住蛇的七寸,只一用力扭扯之间,竟活生生地被它扭断,那蛇才真正死去。蛇的势子一松,怪物从蛇环中纵了出来,想是恨怒到了极处,身子脱困,就地下抓起死蛇尾巴,连抖几下没有抖直,又用两只利爪乱抓,往山石上乱甩,激得腥血四溅。约有顿饭光景,才行住手。那蛇竟被它躁蹭成了个稀软脓包,仍和先前弄死人畜一般,朝空中一甩,阳光之下,活似吸水赤虹,箭一般往涧那边射去。

纪女这三镖只要晚发一步,那毒蛇不中那致命的药镖,穿起时恰巧怪物赶到,两下里必要拼个死活。准都是猛恶非常,不死不止,结果非到两败俱伤不可,岂不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或者将镖稍为早发些时,打中怪物固妙,即使不中,使其伤重而不死,也有那条毒蛇去向它纠缠不休,何至把一个文武全才的好女子弄到那未悲惨的结局。可见冤孽注定,无可避免。闲言少叙。

纪女见三镖同时发出,怪物好似并未警觉,心正暗喜。倏地瞥见怪物身前窜起一条红东西,恰好挡在怪物头前,代怪物挨了一镖,接着便听钢镖击在石上之声。那红东西竟是一条朱麟长蛇,已将怪物上身绞住。初意还以为蛇挨一镖未中要害,这种不常见的红蛇,其毒无比,只要把怪物咬上一口,自己便可脱难。及至仔细一看,那蛇虽将怪物缠住,不但没咬着怪物,蛇的七寸反吃怪物抓紧。只见它只管两爪乱抓乱扭,连身往山石上磨擦撞击,一时血肉纷飞,知道蛇必无幸,怪物一脱身,仍然要寻自己晦气。

纪女刚想就此逃走,猛又想到怪物行动如飞,自己脚程万跑它不过,何况又累了这大半日。仍抱着适才拼死之心,把牙一错,鼓起全身勇气,右手持矛,左手横刀,翻身朝怪物跟前跑去。准备趁怪物与蛇厮并之际,对准怪物要害,刺它一下,只一失手,立刻横刀自刎。主意打好,刚一起步,怪物已从蛇圈中脱身出来。前爪抓住蛇尾抡将起来,一路乱抖乱舞,整块山石挨着便碎。人如被它打上,怕不成为肉泥。不由胆怯气馁,哪里还敢上前。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那怪物倏地将蛇一扔,便朝纪女奔来。知难免死,便也不再作逃走之想,暗将气力运在右臂之上,等怪物近前拼个死活。

那怪物又是新胜之余,兽性发作,一见纪女立而不退,正合心意。长啸一声,身子一纵,便到了纪女面前,相隔数步远近落下。仍和先前一样,咧着一张怪嘴,垂着长可及地的一双前爪,缓缓走近。纪女见怪物快到,更不怠慢,猛地一声娇叱,双足一点劲,端着右手毒矛,对着怪物口中刺去。原以为怪物老是张着大嘴,只要稍微刺破点皮,便可成功。却未想到怪物前爪连臂长约丈许,那根短矛不过五六尺左右。身刚纵起,矛还未刺到怪物口边,吃怪物两臂一抬,两只前爪伸处,一爪轻巧巧地将矛接住,一爪已向纪女抓到。纪女见势不佳,心中一害怕,昏乱中也忘了用刀自刎,反一刀朝怪物来爪砍去。刀刚砍在怪物爪背上面,耳听咔嚓一声,矛已折断。怪物虽中了一刀,并未怎样。

自己只觉眼前一花,膀臂间一阵奇痛,怪物狰狞凶恶的面目,相隔自己头脸仅只尺许,不由吓了个胆落魂飞,连惊带痛,立时晕死过去。

过了一会,纪女觉着身子凌空,臂间似被什么东西抓紧,耳边又听水响。睁眼一看,身子已被怪物擒住,凌空捧起。经行之地乃是一片湖荡,怪物就在那湖面上踏波飞行,并不往下沉溺,脚打得水皮直响。纪女知难活命,暗用气力,想往湖中挣去,让水淹死,也许能落个全尸。偏那怪物十分把细,纪女刚一挺身,便被怪物抓紧双臂,勒骨也似疼痛起来。挣了两次没挣脱,只得听其自然。

纪女明知必死,渐渐心定胆大起来。定睛看那怪物,除身长力大,爪利如勾,遍身黄毛,生相狞恶外,最奇的是那一双怪眼,眸子一半突出,精光闪烁,时红时绿,滴溜溜乱转,变幻不定。还有那两条臂膀也长得骇人,乍看去颇似那通臂猿猴的一类东西。

细看胸臂短毛生处,竟隐隐生着一片细密的逆鳞,无怪乎刀箭都不能伤它分毫。正想不出是什么山精野怪,业已抵岸,怪物竟轻轻将纪女放下,喜得大嘴怪笑不止。

纪女四外一看,存身所在乃是湖中心一座沙洲,四面俱被水围,与陆地隔断。暗忖:

“此时不急速寻一死法,等待何时?”想到这里,见怪物相隔自己约有丈许,立足处正在湖边,一个冷不防,双足一顿,便往湖中跃去。怪物好似早已防到她要寻死,纪女方才纵起还未落人湖中,便被怪物一爪抓住,依旧捧起,走向沙洲中心离水较远的一片树林之内,轻轻放下。纪女以前目睹怪物生裂人兽头脑惨状,以为这次擒回,必将怪行惹恼,去死愈近,便将双目一闭等死,谁知半晌没有动静。再睁开眼一看,怪物仍站在身前嘻嘻怪笑,目不转睛注定自己,几次欲前又却,看去欢喜非常,大有小儿得饼之乐。

怪物何等猛恶,这半日工夫,无论人兽毒蛇,都是遇上便死,何以单不伤自己?正在猜疑,猛一眼看到怪物肚腹底下一物翘然,忽然灵机一动。再证以怪物欲笑神气,想到难堪之处,真个比死还要难过。不由急得浑身是汗,两泪夺眶而出。

纪女正在失魂丧胆,张皇四顾,忽见身侧不远竖着一块崚嶒石笋,高约丈许。还恐怪物察觉,强提着心缓步移近前去。等到距石只有四五尺之隔,倏地将头一低,双足一顿,直往那石上撞去。眼看头离那石仅只尺许,随将双眼一闭,自分这一下必定脑浆迸裂,死于就地,就在死生瞬息一际,忽听叭的一声,臂间一阵剧痛,接着又是叭的一声巨响,身子又被抓住。惊乱中回头一看,怪物已将自己抱住,一张毛脸正向两腮上挨来。

连怕带急,狂叫一声,便自晕死过去。

纪女这大半日功夫,本已饱受辛劳惊恐,又当亡命奔驰之余,心力交敝,哪还经得起这么一下,由此便不知人事。过了好一会,才渐渐醒转,觉的浑身上下都在作痛。鼻间还闻着一股膻气。睁眼一看,怪物正趴伏在自己身上,手臂全被压住,动弹不得。怪物的一颗头还只管在自己脸上闻嗅不休。立时急怒攻心,狂叫一声,二次又晕死过去。

等到纪女再醒转来一看,怪物已不知去向,四外黑沉沉的,用尽目力,只依稀辨出一些景物。那地方仿佛是一个洞穴以内,睡的在是一块大石条上面,还铺有兽皮。全洞大有三四丈,并无门户。纪女想将身挣起寻找出口,昏惘中猛一使劲,才知两手已被怪物用东西捆住。脚跟上面亦捆着一根山藤,藤一端用一块大山石压住。休说挣下石来,连起坐都十分费事。身已被污,先是急愤求一速死,几次用力想将手足的藤挣断,以便起身寻一自尽。偏偏那种南疆中出产的山藤异常柔韧结实,而且怪物事完之后防她寻死,连捆了好几道。纪女虽会武功,当时力已用尽,哪里挣得它断。只急得两泪交流,心如刀割。

纪女正在情急无计,猛又想起:“老父年迈,隐身南疆,只自己这么一个相依为命的女儿,平日爱如性命,如果归时知道自己失踪之事,怕不急死。势必问明人山根由,前来寻找,怪物那般厉害,遇上岂能免祸?”想到这里,不禁汗流泱背,心胆俱裂。后来勉强镇定心神,沉着气仔细想了想:“自己反正是死,何不稍缓须臾,如果怪物不速下毒手裂脑生吃,索性假意顺从,由它摆布,哄它松了绑索。只要能够过湖,寻着一两枝毒箭毒镖,便可乘它熟睡之际,拼着被它粉身碎骨,照准两只怪眼刺将下去,与它同归于尽,既可报仇,又免老父回山寻来遇祸。”越想越觉有理,便静静盘算,耐心等候。

过有个把时辰,忽听洞壁外面有大石挪动之声。一会,日光透入,现出一个洞口。

跟着便是怪物走了进来,两臂上好似捧有许多带着枝叶的东西。纪女才知道这洞门户就在面前,洞并不深。只因怪物出去时用大石堵死,黑暗中看它不出。正在寻思,那怪物已直往身前走来。一到先把两爪所捧之物放在石上,睁着一双怪眼,仔细朝纪女察看。

见她已醒,好似高兴非常,欢笑了一声,将一颗头低将下来,两爪按定纪女,浑身上下一阵乱嗅乱舔。纪女被它舔到痒处,再也忍耐不住,不禁笑出声来。怪物见纪女发笑,没有像初擒到手时那般死命乱挣,越发心喜,先将纪女脚上捆的山藤除去,那么坚韧的山藤,被怪物的利爪一抓一捏,立时寸断,却又未伤着纪女的皮肤。纪女见了好生骇然,愈知用武不行。因为脚被捆麻,只微伸了几伸,稍为活动点血脉,便即止住。怪物捧起两脚,嗅了一阵,又看了看纪女面色,连手上绑藤也给去掉。纪女也不理它,只将两手连搓带摇,少解麻痒。怪物见她始终没有动,喜欢得乱蹦乱叫,不时仍伸下头来乱闻乱舔。

似这样骚扰了一阵,忽伸怪爪,从捧来的那一堆枝叶中取了一技,递给纪女。纪女接过一看,乃是十几个批粑,被怪物连枝采来。看见食物,猛想起自己正在饥渴万分,便摘下来吃了七八个。将要吃完,怪物又递过一枝。除批粑外,还有桃杏和许多不知名的山果。纪女才知道怪物通人性,适才出洞竟是为自己去找食物。饱餐了一顿,才吃了十分之二。怪物似嫌她吃得太少,又强着她吃,纪女连连摇头方止。

吃完之后,以为怪物必然要上身躁蹭。谁知怪物除了不住满身闻舔外,并不似先时那般狂暴。后来竟将纪女抱出洞外,放在石上,口中怪叫,两爪上下四面乱指,意思好似说那里就是它的巢穴。纪女见那洞穴位置在一座泥石混合的矮崖以下,地势极为隐僻。

这时皓月当空,碧霄澄霁,衬着四外清波浩浩,湖平如镜,花木扶疏,因风凌乱,真个是清景如绘,幽绝人间。若换平日与老父同此登临,岂非快事?不想为了救治山人,力行善事,深入荒山,遭此惨祸。与自己并肩把臂的,却是一个狞恶无比的山精野怪。苍天无知,恨其梦梦,一阵心酸,不由泪流满面。

怪物倒也情重,见她如此,也着起慌来,不住口叫爪比,意在劝解。纪女恐露破绽,以后难于破解,只得勉抑悲苦,强作笑容。怪物时刻留心,见她不再寻死,说不出的心喜欲狂,想尽方法,作出诸般丑态,以博纪女的笑脸,纪女不示意进洞,它也在身侧陪着,寸步不离,直到月落参横,东方渐晓。纪女先是怕它又动淫邪,乐得挨过一刻是一刻。后来委实体惫难支,便在石上倒下。怪物见她卧倒,便轻轻将她抱起,走入洞去。

纪女情知难免,强又强不过,只率由它。谁知怪物竟老实起来,将纪女放到石上,自己便伏卧在纪女的脚头,动也未动。纪女困极,一切均听其自然,倒头便自睡着。

及至一觉醒来,觉着手脚依然作痛。睁眼一看,洞口漆黑,怪物已走。只洞口石缝里有几点漏进来的日光,手脚仍和昨日一般,被怪物用山藤捆了个结实,知道怪物虽不伤害自己,可是防逃防死之心,决非一二日内可解免。欲速不达,只得过些日再说。不过心中奇怪:“自己怎会睡得这般死法?被怪物捆得这么紧,竟一丝也没觉察。”好生不解。

不一会,纪女便又听洞口移石之声,怪物走进,除和昨日一般携来许多山果外,还夹着一条生鹿腿。到了纪女身前,仿佛比昨日又略松些。一到,先解去她手脚的捆藤,后来闻舔了一阵。取了带来的东西,抱着纪女去至洞外,一面递过山果,一面又指了指那条鹿腿。纪女暗想:“日以山果为食,也难充饥。”见那鹿腿生劈下来未久,十分新鲜,便取向湖边,用水洗剥干净。一摸身上,衣服虽然被怪物昨日裂成条片,幸而兜囊完好,剩有一种火种,也未失去。只是这么大一条鹿腿,没有刀,不能整个吃食。明知刀矛等物俱遗在对岸,只是无法取用。无奈何,只得拾了些干柴,把火点燃,持着鹿腿往火上去烤。那肉太厚,外面已焦,内里未熟,又不能再烤下去。只得停了手,打算冷一会,再试撕着吃。

那怪物先见纪女烤肉,只在一旁欢跃,也不扰她。及见她把肉烤好后,对肉发呆,竟识得她的心意:走向前来,抓起那条鹿腿,两爪一阵乱扯,俱都撕成一二寸粗细的肉条。纪女见它能解人意,便和它比手势,要那遗落的刀矛镖箭。怪物只是呆笑,意思未置可否。纪女以为它不懂,比了一阵,也就罢了。

因为一日一夜工夫,纪女只昨晚吃了些果子,腹内空虚,便挑了两条熟而不焦的鹿肉一尝,竟是香美异常。又比手势叫怪物吃。怪物却摇了摇头,只吞吃了几十个山果。

纪女吃完鹿肉口渴,也跟着吃了些山果。又将余剩没有烧熟的肉条在火上烤透,准备晚间饿了食用。由此起,那怪物便欢欢喜喜地陪伴着她,寸步不离。除不时捧起身子闻舔外,并没有别种淫邪举动。

直到天近黄昏,纪女将存烤的鹿肉又吃了个饱,怪物忽要纪女进洞。纪女想连鹿肉带回洞去,怪物又将头连摇。纪女恐明早未必有鹿腿带来,仍然拿了。怪物也未强加阻止,只笑了笑,就进了洞。先把纪女闻舔了一阵,忽然连声怪叫,用爪朝石旁抓起一把山藤,便去捆纪女的手脚。纪女自是不愿,忙连说带比,哀声央求。心想:“一次免捆,日后便可乘机下手。”谁知怪物并不理睬。纪女看出怪物不愿伤她,举动甚是留心,便和它强争。正在手舞足动,猛闻一股奇香透脑,面上似有枝叶拂过,立时便不省人事。

醒来一看,黑洞洞的,手脚已被捆好。知道怪物一时决不肯放松自己,在被污辱。见怪物如此机灵,要是报仇不成,岂不更冤?如就此寻一自尽,又恐老父寻来,遭了毒手,不得不含垢忍苦,以待良机。

纪女伤心悲哭了一阵,怪物又从外面回来,与上两次一样,把纪女抱出看月。到了洞外一看,不特火已升起,火旁还堆着两条肥鹿腿和日前遇见怪物失去的一把腰刀。才知怪物竟似明白自己的心意,怪不得适才不叫取那残肉。照此下去,不难有机可乘,不禁悲喜交集,便用刀割了些鹿肉烤吃。乘着怪物欢跃高兴之际,纪女又比手,要那失去的镖矛,怪物摇了摇头。及至连比了几次,怪物竟怒啸起来。纪女见不是路,忙即止了手势。暗忖:“这东西如此性灵,看它每次出门那么防备严密,说不定用心业已被它看破。”不禁又愁急起来。当晚怪物虽无别的不利举动,却没有昨日对待纪女亲昵。纪女对月闲坐了一会,示意回洞。怪物仍将她抱了进去。

纪女心虽忧急,且喜那怪物好似生有特性,自从被擒第一晚受了奸污外,一直没再受过蹂躏。每日都是刻板生活:怪物卧在纪女脚头,总在天未明前出去,交午回来。申西之交叉走,入夜方回。每次出去,必将纪女用山藤捆绑。回来必带许多山果兽肉之类与纪女为粮。似这样过了好些天,纪女在自焦急,无隙可乘。幸而怪物心灵,言语虽然不通,手势比上两次就懂。

纪女渐渐也听得出啸声用意,因和它一要镖矛,怪物便即怒吼,也就不敢造次。又恐老父寻来遇上,只得和它比手势,劝怪物遇见生人不可伤害。怪物对这个倒似解得,将头连点,方略放心。因每次怪物回洞解绑时,山藤全被掐断,而沙洲上花树虽多,那种山藤却不见有。用时怪物往石旁一捞就是,而且绑时总是闻着一股子异香,即行昏迷,不知人事。因而想查个究竟。

这一日又值下午怪物出去之时,纪女乖乖地任怪物捆绑,暗中留神,将气屏住细看。

那土穴不封闭时本来透光,又值斜阳反射之际,看得甚是清楚。果见怪物捆身之际,忽然在石后取出一根长才数寸,生得极紧密的五色小花,朝着自己鼻间扫了一下。猜是那花作怪,忙即装作昏迷,把眼一闭,耳听怪物转身,才眯缝着眼偷偷一看,见怪物已往洞外走去,洞口也未用大石封闭。约有顿饭光景,正想脱身之际,怪物忽又转来,一爪仍拈着一技小花,一爪却抓着一大把去了枝叶的山藤,匆匆塞向长石之后。又朝自己周身闻嗅了一阵,然后纵出洞外,将大石移来堵好洞口,长啸一声而去。

纪女想起:“那种五色异花,在沙洲后东面生有一大丛。那日自己无心中想采一技闻香,被怪物抢去扔人湖内。原来有迷人的功效。如能在暗中藏起一两枝,乘怪物和自己亲热,一个冷不防给它闻上,至少必有个把时辰昏迷,岂不可以下手?”盘算了一阵,怪物便已回转。同时纪光也领了山人寻到湖边。纪女想采那花,特地强为欢笑,要怪物伴着往沙洲后面深林之中闲走。因怪物寸步不离,刚一走到花的前面,便遭拦阻。恐惹怪物疑心,越不好办,只得暂且忍耐,遇机再行设法。这时天已昏黑,便取些鲁肉饱餐了一顿。

纪女终是急于报仇脱难,趁着月色,仍邀怪物陪往沙洲后游玩。到了半夜,花未偷采到手,忽然刮起风来,拔木扬尘,势甚猛烈。纪女身旁遗留的火种本来不多,二日前业已用完,每次烤完鹿肉,总将余火留着备用。这时因是一心专注在花上,通未在意。

不想狂风骤至,等到想起,跑向藏火之处,一些余烬全被大风刮灭吹散,一点火星俱无。

纪女不由着起急来。正和怪物在比手势,怪物忽朝对湖连指。纪女定睛从藏身的密林中往隔湖岸上一看,竟有一点火星明灭了两下。当时还疑是萤光木火之类,正想和怪物比说,怪物已将她抱起回到洞中,匆匆用山藤将纪女手脚绑好,放在石条上面,出洞用石堵好而去。

回洞时节,纪女偶一计算被困时日,猛想起:“适才所见,颇似山人吸烟发出来的火光。莫非老父回家,闻得凶信,带了山人寻来?若被怪物发觉,怎生得了?”刚想到这里,怪物业已动手将她捆好,走出洞去。纪女越想越觉所料不差,只急得通体汗流,无计可施。身子在石条上一阵乱挣,滚下地来,滚到洞口。就着石隙往外一看,外面黑洞洞的,那洞又在丛林深处,有草树阻隔月光。只听大风呼号,恍如潮涌,与湖中波浪击石打岸之声响成一片。湖对岸的情景,除有时发现怪物那一对放光的怪眼一闪而过,以及间或从狂风中传来的一两声怪啸外,别的什么都难闻见。提心吊胆在黑暗中过了好一会,忽然雷雨交作,对面景物更难窥察,又是好些时候才止。

纪女心想:“怪物这次出洞不在预定时间以内,对岸如果是老父带人寻来,两下里决不会遇上;老父如为怪物所伤,怪物必早回洞。一去许久未归,再加上适才所见怪物一双怪眼闪烁往来之状,必与来人在那里争斗驰逐。这半夜工夫,雷雨全住,反听不见一丝声息,难道老父业已看出自己和所带山人俱为怪物所伤,特地往竹龙山桐凤岭请了无名钓叟之类的能人前来除害报仇不成?自己失踪业已多日,老父先见同行山人尸首,必当自己也为怪物裂脑而死。倘如斩了怪物,便行回去,自己即使将被绑山藤磨断,洞口大石也推移不开,岂不活活困死洞内,临死也不能见老父一面?”纪女心里一着急,便哭喊起来。夜深山静,容易及远,果然不久便有了回音,竟听出是老父口音。纪女这时又恐怪物他去,并未伏诛,又是欣喜,又是忧惶,不知怎样才好。直到纪光将她寻见,抬回家内,方哭诉了经过。

当时纪女便要寻死。纪光因只生此女,自是不舍,再四温言哭劝说:“我年将入暮,只你一女承欢。虽然祸生不测,为怪物所污,至多不嫁人,也就是了。你纵不念自己,难道也不念及为父么?”纪女闻言,才去轻生之念,拼以丫角终老,忍辱偷生。

山人们经此一来,越发感戴,都把他父女当作亲长看待。纪光除偶然出门行医,代山人贩运应用东西外,倒也相安。谁知三两个月过去,纪女肚子渐渐大起来。起初天癸逾期不至,还只当是上次涉险,受惊受寒所致,又羞于出口。后来纪光看出有异,一诊脉,竟是怀孕,才知纪女与怪物虽只春风一度,已然成胎,一则因是怪种;二则当地山人对于少女贞操虽然不看重,到底心中惭愧。父女商量,决计用药将胎打落。纪光医道原好,打胎却是初次,又是自己女儿,自然格外细心从事。谁知那胎竟非常结实,纪光连用重药,想尽许多方法,一丝也没效果,反令女儿白受了许多苦处。万般无奈,才想起往桐风岭去求当初传授医道与自己,谊兼师友的无名钓叟医治。

纪光到了那里,把女儿所有遇难经过一说。无名钓叟细间了怪物的声音形象,大惊说:“此乃深山木客一类,名为葛烟。目如闪电,爪若利钩,行动捷于飞鸟,力能生裂狮象,爪能活捉鹰隼,专食生物脑髓和松柏黄精山果之类。因它行动举止像人,喜把人当作同党,并不轻易伤害。一生只交合一次,虽然凶狠异常,对于配偶最是情重。而求偶之期,每年只有一日。在此春情发动前后十余日中,暴烈无比,人兽遇上,均无幸理。

只要过去那前后十几天,或者将配偶得到,人如遇上,不将它激怒,至多受些罗唣,不致送了性命。以前莽苍山玉灵岩左近曾出过一只,被武当派一位名宿收去,看守洞府,甚是得用。我有制它之法,并能用药化去它先天中遗下的那一点仅有的淫根,使其归入玄门,得归正果。可惜事先不曾知道,被你弄死。此物天性最灵异多疑,满身逆鳞,除七窍要穴外,刀箭不入。这也是它犯了淫孽,活该死在你的手内。天时人事,般般凑巧。

否则除了仙人飞剑法宝,休说你伤不了它,一旦让它发觉来者是它的仇敌,当时你和同去的人任是逃避得多快,也休想活命。令爱所怀异胎,休说药力难施,就是我能将其打落,于心也是不忍。此于有此异禀,除相貌稍丑外,一切俱胜似常人十倍。依我之见,令爱元气大伤,生子之后恐难永年。你膝下无子,正可留下此子,以娱晚年。将他害死,岂不可惜?你且回去,临产之前,必定难产,到时我自来解救。”

纪光闻言,只得带了女儿回来。纪女依然恐为人知,哭泣欲死。纪光心怜爱女,只得迁到无人之处隐居,到了生养之后,再作计较。想了想,昔日怪物盘踞的沙洲,不但地势隐秘,而且四面环水,湖光山色,水木清华,端的似仙灵窟宅,人间福地,迁到那里去住,岂非一个绝妙所在、便去和酋长说,湖心沙洲容易藏妖,打算移去坐镇,就便清除余孽,请他派人相助,建两间房舍。酋长闻言大喜,便派了数十名山人,带了用具,随同前往,只一二日工夫,就盖了一所房舍。纸窗竹屋,净几明窗,加上四周的嘉木繁荫,湖风岚影,越显得景物清幽,胜似图画。父女二人督率山人,造了一只小舟,才行遣散回去。闲来无事,便去湖心打桨,洲旁垂钓,养鸟府花,读书习武,倒也怡然自得。

那里以前是怪物窟宅,纪光父女迁去未久,惟恐还有别的异物前来侵害,除偶然日里荡舟过湖,到山寨中去与山人治病外,从不轻易远离,一直无事可纪。

那孕竟怀了一年多才行临薛,生时甚是难产。生前三天,无名钓叟到来,纪光延接进去,见纪女腹痛如割,正在挣命。无名钓叟一按脉象,说还有三日才得降生。便给了一粒止痛丹药。又吩咐纪光速将预先找来的几名山妇唤至面前,择出两名强健聪明的,授了方略:将产妇房中打扫干净,除产榻外,所有什物一齐挪走;等后日婴孩一降生,便将产妇抱往隔壁一间静室之内,大家迅速退出室外,将门窗紧闭;等婴儿纵跃力竭,无名钓叟才行人室,去他先天中带来的野性。一切吩咐停妥。

纪女服药之后,疼痛渐止。纪光才放了心,陪着无名钓叟,出来观赏沙洲风景。无名钓叟看了,说道:“你以前可听人说起过,这里有此湖荡么?”纪光道:“起初因为采药,这一带南疆的山水形胜,差不多足迹殆遍。以前除妖时,忙于救人报仇,还不甚觉察。自从移居到此,越看湖那面的一片山崖泉石,都似曾经来过。依稀还记得起这沙洲四外,只是一片微凹的草坪,花树丛生,左侧崖上还有一道大瀑布,并非湖荡。后又寻到那崖上,虽然崖石大半崩坠,瀑痕犹在,越发猜是前数年采药人人山旧游之地。看这湖面其圆如镜,湖底平坦,沙洲恰在湖的中心,颇似有人开浚,心中奇怪,便问那晚除怪同来的许多山人。竟有好几个说这里以前数年确曾来过,所见瀑布林密,均极相同,并无湖荡。如是人为,何人有此妙法?至今疑团未解。道长动问,敢是看出有异么?”

无名钓叟笑道:“此物真个神奇,可惜淫孽杀孽大重,落到这般结果。”纪光道:

“听道长之言,莫非这湖也是怪物葛魍所浚么?”无名钓叟道:“谁说不是?此物身轻如叶,长于踏波飞行,性尤灵异。极喜修治山林,开辟泉石,最爱滨水而居。它必见这里群山环拱,旷字中开,景物幽丽,仗着识得水土之性和天生的灵心利爪,把这草坪上芜杂草树之类全行拔去,将凸出地上的余土堆在中央,积成一座沙洲。然后推倒岩石,引那条瀑布由源头下注,从地底灌人草坪,成此湖荡。又在沙洲上面种了许多奇花异草,嘉木繁荫,以为它的窟穴。不想枉费许多心机,白白送你享受了。”

说到这里,正行经沙洲后面。无名钓叟了眼看到那一丛备具五色的繁花,便问纪光道:“此花也是原有的么?”纪光移居之后,才听纪女说起,那花闻了令人昏迷不醒,并不知道那花的来历和用处,本想请教,闻言便将花的作用说了。无名钓叟道:“此花乃人间异宝,名为夜明草,又名雪桃,生在川滇黔一带高山绝顶积雪之中。花形如梅,分九片,一枝八十一朵,贴茎而生。虽然闻了使人昏迷,却专治蛊毒,灵效无比。因为产自雪山高寒人迹不到之区,休说是人,产花之处必有冰崖雪屏,鸟兽也难攀援立足。

而且极为稀见,连我到处留心,也只得到过一株,业已用完。这花还有一样功效:服了轻身、明目、益智、只是服时须要掩鼻屏气,方不为花香迷醉。除了像怪物这种身轻力健,能踏雪飞行的异兽,便是仙人,也还得预先查出产处,才能得到,你休要轻视了它。

不过这种灵药移植在此,恐难生长。这里奇花异草虽多,独此最为难得,又是这般多法,怪物移来,必有用意,日久自会发现。等令爱产后,可将此花交我带回山去。此物非极寒之区不能久植,我也没有保养之法,只好把它制成解蛊毒的灵药,用来救人罢了。”

纪光近日正因此花原是终年长开,不知怎的,这一年多工夫竟会无故减少,远不似初来时那般繁茂,先并不甚看重,只当作玩赏的花草而已。一听无名钓叟说得这么珍奇,是解蛊圣药,好生心喜,连忙应了。二人在沙洲上游观谈笑了一阵,义回屋去看了会产妇,谈到夜深,才行安歇。

两日无话。到了第三日夜晚亥子之交,产妇忽然发动,腹痛如割。纪光因无名钓叟说过,此时药力难施,好在一切均已准备停当,安排就绪,只得任那几名健壮山妇扶持纪女,在室中挣命。可怜纪女疼得通体抖战,面目铁青,所出急汗都如豆大。似这样疼到快交子正,无名钓叟知是时候了,忙命纪光传语,室中山妇千万小心,迅速行事。话刚说完,婴儿已从纪女产门中挣将出来。紧接着,纪女身侧扶持的两个山妇便将纪女捧起,走往隔室。

那按着婴儿的两个山妇,只觉婴儿异样,也未看清面目手脚。正断了脐带,大家忙乱之际,那婴儿一出娘胎,天生神力随着增长,哪里还按得住,山妇手刚一松,便被他身子一挺,纵将起来,满屋飞跃。山人妇女原极怕鬼怕怪,虽然事先再三交代,因知纪女不夫而孕,所怀乃是神胎,动手时节俱都是提心吊胆,哪里还经得起这么一来,吓得纷纷夺门而逃。婴儿见人逃走,莫名其妙,秉着先天野性,长啸一声,便即跃追上去。

刚到门口,无名钓叟早在那里相候,手一晃,朝婴儿迎头一按,推人室中,急忙将门关闭。婴儿被关,哪肯老实,立时跳跃起来。那几问屋子,山人建得本来结实,又经无名钓叟指点,窗外面横七竖八钉了许多粗竹。婴儿虽然天禀奇资,毕竟还是初涉人世,纯然一片混沌,虽在门前吃了一掌,始终不曾想到冲门而出,只管在室内蹦跳叫啸,也无人去理他。

无名钓叟又给产妇眼了些宁神补气的丹药,对纪光道:“婴儿降生,令爱已无危险。

只是尚须将息数月,才能勉强康复。我不想此子天性竟野到如此。这里四面环水,有我在此,也不愁他跑脱。你已然累了一日一夜,尽可前去安歇。索性等到明晚他饿极之时,我再去收伏他便了。”当下将婴儿交由山妇把守,如冲出室来,即来报信;不可拦他,以防为他所伤。吩咐已毕,仍一同回到纪光房中安歇。

纪光一面心疼爱女,一面又因无名钓叟说婴儿禀赋特异,虽是怪物的种,总算是自己的外孙,女儿的骨血。女儿现在已誓不适人,只要产后平安,异日此子长大,也可稍解她的寂寞。想了一阵,不特把以前厌恶之心全都冰释,反倒忧喜交集起来。

纪光满肚皮思潮起伏,哪里还睡得安稳。偷眼一瞧无名钓叟,盘膝端坐在当中榻上,业已人定,鼻间两道白气,笔直也似射出三四尺远近,不住伸缩舒卷。暗忖:“无名钓叟剑术惊人,已有半仙之分。可惜自己相遇大晚,不允收归门下,只在半师半友之间,略得了点养生安命之诀,平时想起来就悔恨无及。当初想令女儿拜他为师,他又说女儿前生孽重,与他无缘,执意不肯。后来遇见怪物,果然应验。他既赞赏新生婴儿资质,不知肯收不肯收?”

纪光想到这里,侧耳一听,婴儿房中,跳跃叫啸之声已止。打算往女儿房外问一问产后有无痛苦,就便背着无名钓叟,拨开一点窗隙,看看婴儿是何形象。便轻脚轻手走下榻来。回头见无名钓叟鼻间白气越发粗劲,吞吐更疾,猜是人定已深,便往外走去。

纪光到婴儿室外,天已大明,见防守山妇因熬了一夜,俱都沉沉入睡。贴壁一听,室中静悄悄的,忙将山妇摇醒。先绕过婴儿室外,也不顾甚肮脏,探头往女儿房中一看,只爱女仰卧榻中,室外朝阳正射到她脸上,面容仍然难看,人是早已瘦剩了一把骨头。

所幸睡状稳熟,没有呻吟之声,略觉放了心。两个山妇,一个伏几而卧,一个正背着身子整理汤药。恐她看见自己,出声招呼,将婴儿惊醒,轻轻退了出来。

然后走向婴儿窗外一看,除非将窗板下了,将窗纸戳破,否则虽有一两处细缝,却看不清里面。窗板俱被竹皮钉牢,去时又极费事。纪光转身寻来一把小刀,想将窗缝挑大些,以观室中婴儿动静。正用刀轻轻在拨,忽听一种嘘嘘之声,由远处传来,只叫了两声,便即停止。一会又遥闻潮水作响,浪起潮鸣。因为一心在拨那窗缝,以为起了大风,是潮浪击荡之声,并未在意。不多一会,水声又止。这时,窗缝业被纪光拨成一指多宽,并将刀上沾了口唾沫伸进去,将窗纸弄湿挑破,全屋景物,已可一览无遗。一看那婴儿,身长不像初生,约有三四个月大小。只是骨瘦如柴,手足细长,生着半寸来长的指甲,形如兽爪,满身细茸茸的黄毛。面貌虽不似怪物那等丑恶,却也有几分相像之处,看上去颇为结实坚强。想是叫跳了一夜,有些力乏,赤条条拱背环身,脸朝外侧睡在地下。墙壁上木石剥落,尽是指爪痕印。

纪光刚看得有趣,猛听身后竹篱摇动作响,立时便有一股奇腥之味袭来。纪光觉出有异,偶一回头,不知何时从竹篱外面爬进许多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毒蛇。有的上半身已穿过竹篱,下半身还盘纠在竹篱之上。最前面几十条小的,已蜿蜒着过来,离身只有丈许光景。个个昂头怒视,红信焰焰。最大的几条,竟似有大碗口粗细。不由吓了个眼花缭乱,胆落魂惊,哪里还敢细看,将足一点,往外屋内纵去。脚才落地,想起这蛇既多且毒,断非人力所可驱除。婴儿室门虽然封闭甚固,产妇室中门窗俱是竹苇等物所造,如被蛇冲进去,怎生是好?心里一着急,惊惶忙乱中,也忘了招呼无名钓叟,顺手摘下外屋的腰刀毒弩,拔步便往产妇室内跑去。自来产妇避风,门窗全行关闭。纪光到了一看,大蛇已从外面天井中窜向产房窗前。那两扇窗户吃它们一两撞,便将栅撞断,缓缓探头而入,目同电射,毒口开张,磨牙吐信,腥涎四流。室中两名山妇早吓得失声怪叫,亡命一般夺门逃去。

纪光这时心疼爱女,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一手紧握腰刀,一手端着毒弩,看准那蛇的口睛等处,正待发放。谁知窗外如儿啼一般,呱呱叫了两声,那蛇倏地拨转头,退了出去。纪光知道今日来蛇大多,其怒难犯,见它们自行退走,爱女在侧,投鼠忌器,不敢再去招惹,连忙停手。用刀尖点着窗门,将它关好。然后将室中桌椅移过去抵住。回顾床上爱女并未惊醒,于是不敢远离。因闻蛇叫甚急,就着窗榻上纸破处往外一看,只见大小群蛇业已聚集一处。内中一条朱鳞大蛇,头上生着肉角,白腮三棱,声如儿啼,在数十百条大小群蛇环拱之下,昂然翘举,正面四面顾盼,猜是群蛇之首。因见群蛇久踞不退,迟早是祸,正在焦急。不料那为首朱蛇忽然怪叫了两声,拨转了头,直往房侧土坡下穿去。其余大小群蛇,也都婉蜒抽身,似锦带一般,紧紧随在朱蛇之后。转眼之间,俱都钻人以前怪物所居的洞穴之内,一条也没剩在外面。

纪光这时才想起,自己忙中大错,眼前放着无名钓叟在此,不去求救,却来与蛇拼命。幸而下手稍慢,否则一击不中,将蛇惹恼,父女二人岂不是要同归于尽?事在危急,再也不暇顾及污秽,正要回身抱起女儿,逃往无名钓叟的室中求救,猛见窗外打一道电闪。再往窗隙外一看,无名钓叟手正抱着那初生的怪婴,已端端正正地盘膝坐在离洞穴两三丈远近的一块大石之上,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注定穴口,面容甚是严肃。纪光知他为了除蛇而来,心中大喜。胆子一壮,便停了手,索性用手中刀将窗格挑破了一个小洞,往外观看。

纪光起初听见洞中群蛇一片奔腾之声,甚是嚣杂。未后只听呱呱叫了两声,群蛇顿息。忽然洞口一花,数十颗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蛇头同时钻将出来,约有七八尺光景,下半截身子还在洞内,俱都将头向上昂起朝外,环成一个圆圈,如数十根光杆莲蓬相似,定在那里动也不动。再看无名钓叟,仍和适才一样,无甚动作。手上怪儿似已睡熟。

稍过片刻,无名钓叟忽从大袖内取出一个黑葫芦。不知怎地一来,便将手上婴儿惊醒。那婴儿先天性子极野,醒来见身体被人抱住,立时怪叫了一声,手脚齐施,乱挣乱抓。无名钓叟目光注定前面,只回手摸了两下,婴儿便即老实,不再作声挣扎。

这里婴儿方始宁静,洞中若干蛇又是一阵子奔腾骚动。接着呱呱两声怪叫过去,从那数十条群蛇圈成的蛇环当中,倏地钻出那条肉角朱鳞的怪蛇。这条想是蛇中之王,群蛇都似在听它号令进止。朱蛇一样是上半身先出来,一颗头却在环中翘举,昂得更高。

一出现,先昂着那颗怪头,吐着二尺长火焰一般的红信子,往四处一看。一眼望到前面无名钓叟和那手上的怪婴,猛地一声怪叫,其声惨厉,令人心颤,形容不出,比起适才所叫数声还要难听十倍。那怪蛇叫后,三角形的两腮便怒胀起来,立时比斗还大。口里发出咝咝之声,身子不住微微屈伸,身上逆鳞急浪也似颤动。环中群蛇好似有些畏惧,不约而同将头一低,纷纷向外避开,中间空隙越大。那怪蛇的颤动也越来越疾。

纪光知道那蛇见了生人发怒,就要作势冲出。这般凶毒之物,休说被它咬上,难以活命;便听它那一声怪叫,也觉体麻寒噤,周身毛根直竖。无名钓叟既来除它,为何将婴儿也带了出来。好生不解。打算乘怪蛇全神贯注前面之际,对准它口眼等处,给它射上两毒药弩箭。又因事前没与无名钓叟知会,看无名钓叟神态甚为慎重,恐于事有碍,不敢妄发。

纪光正踌躇不决,那怪蛇倏地将头向后微缩,再往前一伸,朝着无名钓叟将大口一张,便有数十道颜色灰黄的毒气,比箭还疾喷将出来。哪知这里蓄势喷毒,无名钓叟那边也早有准备,觑准怪蛇之口,双目微一开阖之间,两道白气便射将出来,长约二丈,散布开来,将毒气完全包住。接着举起手中葫芦,将盖揭开,朝着前面那两道白气,怪蛇所喷毒气便似一团云烟,往里飞滚而入,只听一阵阵咝咝之声,一会都收入葫芦之内。

说时迟,那时快,怪蛇见内丹已失,不禁万分急怒,一声惨叫,连身窜起。无名钓叟已将葫芦盖好,两条白气吸入鼻中,大喝一声:“孽畜劫数已至,还不授首!”说时一道光华从身畔飞出。两下里相隔原不甚远。蛇身并未出尽,正似一道赤虹往前窜起。

还未下落,无名钓叟的剑光已绕向蛇身,一下将它斩为两截。那下半截蛇身搭落洞口。

上半截蛇身仍和未死一般,张口吐信,呱呱怪叫,朝无名钓叟冲去。那道光华真也神速,将蛇一斩两段,早又回头追来,朝着断蛇头上又是一绕。先将蛇身直劈两半,然后一阵乱绞,只见光华闪闪,转眼问成了碎段。怪蛇伏诛,洞口群蛇立时一阵大乱,纷纷作势向前逃窜,无名钓叟将剑光一指,便朝群蛇飞去,齐洞口横着一绕,这数十条很毒很粗的恶蛇,蛇头像山石暴崩一般,纷纷断落。蛇群乍见剑光,自是害怕回窜,蛇头被斩,又是一阵乱缩乱挤,那么大一个洞口,立被死蛇残身堵死,蛇头和血肉堆了一地,奇腥之味刺鼻欲呕。

纪光知道洞中还有不少毒蛇,恐留后患,刚想出声呼喊,无名钓叟已走向窗前说道:

“纪贤弟,我已见你令爱,适才想已受了虚惊。此时洞中还有余蛇,连这洞外死蛇腥毒,俱须除尽,以后此间便是乐土。婴儿性野,被我用法禁住。先时用他为饵,此时已无用处,可将窗户打开,接抱过去,使他母子先行相见。等我把这里清除完了,再说详情吧。”纪光闻言,忙将窗户打开,接过婴儿。方要称谢,无名钓叟已回向洞口,将手一指,一道光华飞进洞去。只听洞中群蛇惨叫与腾蹿之声乱成一片,约有顿饭时光,骚动方息。

这时纪女已醒转。见纪光抱着婴儿站在窗前,好生奇怪,忙问:“爹爹,怎的不怕污秽,进房则甚?”纪光正略说前事,忽听窗外无名钓叟呼唤,连忙跑出去问。无名钓叟笑道:“群蛇已被我用飞剑斩尽杀绝,总算替世人除了不少大害。只是先斩的那条蛇王其毒无比,身躯又极庞大,甚难处置:此地四面皆水,无法运走;火化土葬,也是不妥。一旦遗毒,祸患无穷。山人胆子极小,此事难命他们去。你去将锄箕等物取来,我给你口里衔了灵丹,先由我将堵洞蛇尸消尽,你可将这外面的死蛇断体运入洞中。等我用消骨神药化去之后,再连那有蛇毒的石土掘去,填入洞口,就此将洞堵死,以免为害。”

纪光领命,忙去将应用之物取来。无名钓叟早从身畔取出一个白玉瓶儿,用指甲连挑出了好几次粉红色的药粉,弹向洞口死蛇身上。纪光便帮着用树枝将那些死蛇叉起,塞进洞去。过不多一会,洞口那么多的蛇尸渐渐由大而小,化成奇腥无比的绿水,顺洞口凹处往里流去。最后才收拾到那蛇王的残尸。纪光正一段段搬运之间,忽见死蛇断腮问露出一团肉红东西,细一看,竟是新生婴儿的胎胞,不知何时被蛇吞人口内,还未化尽。记得婴儿生时,无名钓叟曾命人将胎胞丢向昔日怪物所居洞内,莫非群蛇来犯,已有前知?刚要发问,无名钓叟已然笑道:“今日之事,全从婴儿身上引起。少时我进屋,将此子野性化去,再详说吧。”纪光道:“闻得毒蛇大蟒,大都头骨等处藏有宝珠,这么些厉害的大毒蛇,怎的一颗无有?”无名钓叟道:“奇蛇毒蟒大都藏有宝珠。这仅是些寻常毒蛇,年代也不够。那条蛇王虽是奇毒无比,但是条雄的,所炼丹元已被我行法收去,所以没有珠子。经此一来,本山附近百里之内,毒物已然除尽,尽可高枕无忧了。”

二人随谈随动手,个把时辰过去,所有地上带血肉腥涎的泥土俱都铲起,填人洞内。

无名钓叟又弹了一些消毒的药,然后用剑光斩断岩石,封了洞口。因湖水被群蛇泅过,难免有毒,又留了数十粒灵丹备用。这才一同回转室中,吩咐将婴儿抱来,看了看,惊问道:“婴儿吃过母乳么?产妇性命休矣!”纪光闻言,连忙走至产房外面去问。

原来纪女本把怪物恨如切骨,怀胎之时,恨不能把胎儿打掉。被无名钓叟力阻,说所怀乃是异胎,无法打落,更是添了羞忿。产前婴儿在腹内转身,又受了许多痛苦,愈把婴儿恨如切骨。及至降生下来,服了无名钓叟灵药,疼痛渐止,沉沉睡去。醒来时,正值纪光出去收拾污秽,将婴儿交她暂抱。纪女初接过来时心中还是厌恶,随手将婴儿放躺在榻上,连手都懒得抚摸。这时室中山妇全都吓得躲向一边。工夫一大,纪女觉着无聊,偶对婴儿一看,虽然生相奇丑,那一双眸子却是光芒炯炯,灵活非常。试一摸他周身肌肉,竟是比铁还硬。而且刚生婴儿,竟知恋母,见纪女一摸他,便咧着怪嘴,朝着纪女直笑。因为手足被无名钓叟点了穴道,不能动转,只将头往怀中直拱,口里咯呀不绝,迥不似适才在隔室腾跃时怪啸之声那般难听。纪女想起无名钓叟所说许多异处,自己为怪物所污,万不能再适人,此子虽是怪种,到底也是自己骨血。一边想,一边抚视,渐渐转憎为喜,动了母子天性,慈爱起来。一把将婴儿抱过来,卧在自己腕上,只顾逗弄,不禁越来越爱。未后见婴儿老是仰面注视自己,一颗头直往胸前连拱,一时情不自禁,便开了怀,喂婴儿吃乳。产妇初生,才只几个时辰,哪有多少乳汁。乳头才被婴儿咬住,便觉吮吸之力甚大,浑身麻痒,禁受不住。欲待不与,婴儿又求乳甚急,只得强忍着由他吮吸。不多一会,纪光便来抱走。

无名钓叟看出有异,问知前情,叹道:“令爱前生孽重,我只说人定可以胜天,谁想依然难保,枉费我许多心力了。”纪光惊问其故。无名钓叟道:“令爱全身精血,五分之二耗于怪物,五分之二耗于婴儿,只有五分之一留待自己苟延残息。否则,只要常服我的灵丹,未始不可多活一二十年。如今骨髓俱枯,元阴已竭,纵然多服灵药,也不过是一二年间的事罢了。”纪光闻言,自是悲苦。无名钓叟劝道:“数由前定,哭也无用。我此次事事谨慎,一切均早有防备,却未料到产妇会给婴儿乳吃。且莫愁苦,好在还有些日寿命,许能从死中求活,也说不定。此子如不遇我,自是难料;此番化去他的恶根野性,便是仙佛中人,也算你不幸中之大幸了。”说罢,将婴儿禁法一解,那婴儿便从纪光手中纵起丈许高下,伸出两条比铁还硬鸟爪一般的小手,对准无名钓叟便抓。

无名钓叟命纪光速去,将应用食物果子取来,一面闪躲。一会食物取到,无名钓叟先取了一枚果子,咬了两口抛掉。等婴儿拾起学样,刚咬一口,又给他劈面抢来吃了。

然后又将别的食物果子,擎在手内不与。婴儿已是饿急,不由怒发如雷,两条细长手臂像雨点一般朝无名钓叟头脸上抓去。婴儿虽有异禀,怎能挨得上,只急得口中怪啸连连不绝。无名钓叟也不理他,等他跳叫力乏,意欲少息,又用食物上前引逗。约过有两个时辰,婴儿通未停止,渐渐目露凶光,野性大发,口中涎沫乱喷,几次伸出手爪,做出攫拿之势,与怪物在日生裂兽脑时的神气一般无二。无名钓叟知是时候了,便不住抽空去拔扯他身上的黄毛。婴儿又疼又恼,欲罢不能,不由急怒攻心,连身纵起,怪啸一声,口张处,喷出一团半寸方圆的红块。立时两脚一登,四平八稳,由近屋顶处跌将下来。

纪光上前一看,业已晕死过去。无名钓叟忙从怀中取出一把极锋利的小刀,匆匆将婴儿后脑剖开,从脑门附近割下一块比铁还硬的三角骨头,放入另一个玉盒以内。然后取了一粒丹药,手研成粉,洒在创口。从法宝囊内取出先准备就的生鹿皮与收口的灵膏,将创口贴好。无名钓叟动作甚快,等到一切准备停妥,婴儿已然回醒,睁着两只怪眼,不住东张西望,口边带着一丝微笑。虽然仍旧丑怪,已露出初生婴儿的天真,迥不似先前那般凶悍猛恶之态。无名钓叟给了他些果子食物,婴儿笑嘻嘻接过便啃。人小食量却大,又加生来就长着上下四个门牙,不消一会,便吃了好些。越发欢喜,赖在无名钓叟怀里,只管呀呀学语,甚是依恋。

无名钓叟便命纪光将婴儿抱了进去,吩咐产妇不可再给乳吃,饿了只可给他饭食果饵之类。因为产妇怀着这种怪胎,精血元气已然耗损大多,他生具异禀神力,再给乳吃,精血更要被他吸尽,纵使华、扁复生,也无能为力了,纪光称谢领命,抱了婴儿进去,依言吩咐,将婴儿暂交山妇抱持,纪光二次出来,无名钓叟才说起除蛇经过。

原来那头生肉角的朱蛇,名为独角吹蚺,其毒无比。便是惯产异蛇的南疆,也不常见。原是一对,以前被怪物葛魍弄死的,乃是一条母蛇。无名钓叟先听纪光说起纪女曾发毒药镖弩误中大蛇,没有打中怪物之事。因知怪物力大无穷,爪利如刀,差一点的蛇蟒不敢轻樱其锋,怎会斗了好一会,才被怪物弄死?虽觉那蛇不比寻常,也未断定是这独角吹蚺。再加纪光父女移居沙洲前后,并无异兆,也就罢了。

直到纪女临产前三日,无名钓叟来到纪家,第二日无心中在沙洲上游玩,行经怪物所居的旧洞,看见洞口草色有异,洞外沙土中隐隐有蛇蟠之迹,细一观察,知有奇毒异蛇来过。暗忖:“这里湖荡沙洲俱是怪物新辟不久,听纪光说,平时连个虫舅影子都无,怎的会有这般大而毒的蛇?而且洞口土石,有几处都被蛇口啃碎,痕迹新旧不一。分明来此寻仇不遇,怒到极处,恨而如此,其来并且不止一次。”无名钓叟正在奇怪,猛想起纪女遇怪时,误中大蛇之事,觉得有些暗合。二次又一细问纪光前事,那蛇形状竟似独角吹聪。这东西专爱寻仇,些须忤犯必报,越知所料十有二三不错,当下便留了心。

晚间入定时,澄神息虑,运合阴阳,按先天易数细一推算,才知雌蛇死后,被怪物扔落山涧,身上带有怪物争斗时遗留的气息。隔了好久,才被雄蛇寻去闻见,雄蛇四出寻找怪物报仇,几次寻到怪物所居的洞内,这东西也颇有灵性,只当怪物未死,不在洞中,所以没有扰害旁人,径自回转。这次怪婴儿一降生,那蛇就在湖荡左近潜伏,它如闻见婴儿从先天中带来怪物的气息,定要跟踪寻来。无论人畜,只要被这种毒蛇吹上一口毒气,准死无疑。

无名钓叟说了上述经过,接着说道:“当时我恐婴儿受了伤害,所以才吩咐将婴儿室中门窗封闭严紧。我知婴儿将生在半夜,彼时正是天地交泰,毒蛇尚在洞中蟠伏吐纳,来时必在天明以后,特地命你前去安睡,由我一人暗中处置。我本不难迎头用飞剑将它杀死,一则它那毒气如能当它喷时收敛了去,日后颇有用处;二则这蛇又是蛇中之王,远近百里以内的毒蛇听见它的啸声,俱要赶到,这次前来与前几次不同,必定带有许多同类,正好诱它入洞,一网打尽。婴儿胞衣气味最重,我已预先命人等婴儿一降生,便扔在昔日怪物所居的洞内。同时我将本身真气调匀,准备同蛇斗时,将它内丹化成的毒气包住,收人玉瓶之中。

“那毒气非常厉害,我不知它年份的深浅,一丝也大意不得。我还未十分将气炼凝,正在入定之际,你已然悄悄出去,隔窗偷看婴儿,又私将窗板挑破。如非那蛇闻得胎衣气味比婴儿浓厚,赶寻了去,此时婴儿焉有命在?等我炼好真气,忽听蛇啸之声。再一看你不在榻上,忙出来一看,那蛇已从屋前绕向后洞,那先前拱破产妇室中窗户的一条大蛇刚刚退出。我隔窗看见你父女无恙,才放了心。便隐过一旁,等群蛇蜂拥人洞,才行现身,朝着洞口坐下,引它出来就戮。当初未有湖荡前,那洞原是平原中仅有的一块大石,虽有洞穴,里面全是坚石,并无出路。蛇到里面,只见胎衣,不见仇敌,越发急怒发威,乱咬了一阵,吞下肚去,我在洞外微一引逗,便将它引了出来。先用真气收了它的丹元,然后无分大小,一齐杀死。

“如今毒蛇已尽,俱化血水。只是那一股奇毒之气闭在洞中,无处宣泄,日后必定生成一种五色彩菌。这东西配治蛊药,以毒攻毒,大有功效。日后发现,不可用手去挨,速往桐凤岭送信,我必亲来采取。令爱除非打得千年灵芝,终难永年。我走时再给她留下数十粒丹药,至多可保五年寿命。婴儿万不可憎他异种。须要好好看待,异日也是我辈中人呢。”

纪光闻言,含泪称谢,当下便要将婴儿拜在无名钓叟门下。无名钓叟笑道:“若论我为人,却也介乎仙侠之间。可惜当初投师走错了路,误入旁门,所学除行医外,俱非玄门正宗。还算我心术端正,见机又早。当先师遭劫之际,我刚学成剑法,触目心惊。

想改投正教,又觉不报仇而事仇,有负师门恩义。这才立誓积修外功,力行善事,使各派道友知道旁门之中一样也有正人。但等功行圆满,再行兵解,转这一劫,以求正果。

如收徒弟,异日便兔不得有了门户之见,将来学成在外,定必生事,反而累我。当初不肯收你,只允传你医道,也是因此。此子有这般奇特的禀赋,异日自有机缘相就。如今刚生下他,我就肯收,也难传授,何必忙在一时呢?”纪光知道无名钓叟性情古怪,不敢再为深说,只得罢了。

三朝之后,无名钓叟作别走去,纪光挽留不住,只得恭送过湖。回家见纪女伏卧病榻,甚是清瘦,好生痛借。除尽心爱护外,又将无名钓叟留下的丹药按时与她服用。纪光医道本已得了无名钓叟真传,这几日又在百忙中抽空领教,益发精进,每日诊治,纪女病体自是逐渐有了起色。就这样,还是过了百天才能下地。大半年以后,表面上看似复原,细按脉象,真元仍是亏损到了极处。纪光知道爱女决难长寿,心中异常愁苦。还算婴儿灵敏,自生下地以来,身健力大,不需乳食。又经无名钓叟去了脑中恶骨,除性情古怪外,天性最厚,一点点的年纪便知孝顺,还可略慰母怀。纪光给婴儿取了个名字,叫做纪异。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独炼妖经 恶气难消 同攻老怪第五十四回 奇宝辉腾 暗暗森林寻异士 精芒电射 轰轰烈火荡妖氛第五十四回 奇宝辉腾 暗暗森林寻异士 精芒电射 轰轰烈火荡妖氛第九十八回 变灭潜踪 藏舟戏侠女 凶顽护犊 截浪斗巫师第二十九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猱 雾涌尘昏 仙猿惊怪鸟第十五回 两探妖窟 雷雨窜荒山 载访仙娃 愿言申宿契第三十六回 巨变识先机 预储山粮驱猛兽 昏林逢大慈 潜挑野怪斗凶魈第九十二回 肆凶威 摧残同命鸟 闻警报 急救可怜虫第四十一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禽 雨血腥风 仙猿诛恶道第六十三回 灵丹续命 穴地安亲魂 黑夜寻仇 穿山诛首恶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风急天高催晚棹 萧声起云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七十六回 净妖氛 议觅双童蛊 急友难 言寻比翼鹣第 五 回 骇浪失同舟 铁砚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 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 九载待灵芝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横刀壮烈死如归第三十回 蛮徼投荒 苦心寻良友 仙山疗疾 无意得丹经第五十二回 日落风悲 空山惊异啸 星昏月冷 黑夜服凶蛮第一○二回 力庇凶顽 辜恩乖至谊 心惊夙孽 隐迹掩阴谋第七十六回 净妖氛 议觅双童蛊 急友难 言寻比翼鹣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横刀壮烈死如归第六十七回 电击霆奔 仙兵穿石岸 烟笼雾约 神物吸金船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第九十回 选胜尽勾留 爱玩烟霞迟远路 思亲拼独往 飞翔险阻急心归第五十七回 掷果飞丸 兽域观奇技 密谋脱困月 夜窜荒山第二十九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猱 雾涌尘昏 仙猿惊怪鸟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峡 三吸金船寻异宝 烟光耀岩谷 同驱邪魅斩蛮僧第五十八回 涉险渡危峰 兽遁森林失旅伴 储甘剧野笋 人归峡谷斩山魈第五十五回 开乐土 同建碧城庄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 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 九载待灵芝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驰蛮荒 寻巨灵 群仙搜怪迹第十八回 挥慧剑 心断七情索 觅沉竹 力诛三脚怪第八十九回 再访仙灵 小往玄龟殿 重寻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八十九回 再访仙灵 小往玄龟殿 重寻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三十四回 妙法惩凶淫 电掣雷轰 奸夫毕命 宿缘多孽累 会稀别远 孺子思亲第四十一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禽 雨血腥风 仙猿诛恶道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顿失阴霾登乐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飞宝刀斩妖狐第三十九回 片语结朋欢 即席同倾金珀酒 轻飙摇烛影 卷帘惊现黑衣人第八十三回 狂飓起遥天 飞斧玄云伤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访珠宫第八十二回 剑气纵横 铜鼓山下诛邪祟 烟波浩渺 香兰堵上拜仙真第八十二回 剑气纵横 铜鼓山下诛邪祟 烟波浩渺 香兰堵上拜仙真第九十回 选胜尽勾留 爱玩烟霞迟远路 思亲拼独往 飞翔险阻急心归第二十三回 大泽深山 频惊怪异 奇人神兽 同荡毒气第四十回 探虎穴 绝壑渡孤身 斩妖巫 群雄张盛宴第七十六回 净妖氛 议觅双童蛊 急友难 言寻比翼鹣第六十四回 掘眼问供 扼项复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灵鸟前驱 明珠照路 茫茫长路走孤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归故里 心惊夙怨 独扑妖神第三十九回 片语结朋欢 即席同倾金珀酒 轻飙摇烛影 卷帘惊现黑衣人第 五 回 骇浪失同舟 铁砚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二十回 柔情似水 山女传音 邪火弥空 仙娘失计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寻腾海起 云笼雾裹 金光百丈自天来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横刀壮烈死如归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异域班荆成宿契 别有伤心史 深宵促膝话前因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 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 九载待灵芝第四十五回 虎跃猿腾 同探怪阵 雷轰电舞 尽扫妖氛第 九 回 承奥诀 三关通窍要 调灵鹤 千里御风行第十六回 银燕盘空 幽壑森森逢禁侣 铁链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六十八回 群仙盛会 古鼎炼神兵 二女长征 飞舟行蜀水第 九 回 承奥诀 三关通窍要 调灵鹤 千里御风行第七十二回 封地窍 奇宝奠灵川 斗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职托灵猿 赌放邪腐心哀旧雨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松 清游如绘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烧空第八十四回 灵桂飘香 珠宫谈异迹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十五回 两探妖窟 雷雨窜荒山 载访仙娃 愿言申宿契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横刀壮烈死如归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职托灵猿 赌放邪腐心哀旧雨第十七回 韩仙子幽壑绾双姝 纪神童深宵惊异兽第三十一回 往事怆神 锐身急难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长路关山仗剑行第二十七回 信奸谗 酋长背德 承重嘱 捕快泄机第三十一回 往事怆神 锐身急难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长路关山仗剑行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寻腾海起 云笼雾裹 金光百丈自天来第九十八回 变灭潜踪 藏舟戏侠女 凶顽护犊 截浪斗巫师第十九回 飞霜掣电 雪魁伏辜 旨酒佳肴 殃神借洞第十五回 两探妖窟 雷雨窜荒山 载访仙娃 愿言申宿契第八十回 铸错信奸谗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绿 锐身赴急难 誓结三生鹣鲽 同命鸳鸯第九十九回 情殷旧友 巩霜鬟婉语进良箴 巧遇真人 张锦雯荒山闻异事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异域班荆成宿契 别有伤心史 深宵促膝话前因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来鬼女 潜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动雷声第九十七回 明月开樽 小集湖洲招蛊主 清波荡桨 重探妖窟过君山第二十三回 大泽深山 频惊怪异 奇人神兽 同荡毒气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来鬼女 潜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动雷声第九十六回 风雨深宵 渔人惊怪异 仙灵咫尺 水主示玄机第三十二回 卧薪尝胆 山寨练仙兵 出谷迁乔 蛮山驱兽阵第四十九回 银羽翩跹 火焰山前观山舞 芦笙幽艳 月明林下起蛮妪第 三 回 斩蟆狮 初结火仙猿 阻山洪 再谒铜冠叟第七十八回 山川险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爱侣第四十九回 银羽翩跹 火焰山前观山舞 芦笙幽艳 月明林下起蛮妪第九十六回 风雨深宵 渔人惊怪异 仙灵咫尺 水主示玄机第八十九回 再访仙灵 小往玄龟殿 重寻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六十回 飞鸟传书 荒崖求灵药 开门揖盗 古洞失珍藏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辉 大雪空山惊女鬼 银虹诛丑魅 神雷动地起灵婴第七十七回 无意相逢 石玉珠班荆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六十九回 鲁道人仗义拯奇婴 吕灵姑飞刀诛巨害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独炼妖经 恶气难消 同攻老怪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万树梅花香世界 围火倾美酒 一团春气隐人家第六十七回 电击霆奔 仙兵穿石岸 烟笼雾约 神物吸金船第六十八回 群仙盛会 古鼎炼神兵 二女长征 飞舟行蜀水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独炼妖经 恶气难消 同攻老怪
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独炼妖经 恶气难消 同攻老怪第五十四回 奇宝辉腾 暗暗森林寻异士 精芒电射 轰轰烈火荡妖氛第五十四回 奇宝辉腾 暗暗森林寻异士 精芒电射 轰轰烈火荡妖氛第九十八回 变灭潜踪 藏舟戏侠女 凶顽护犊 截浪斗巫师第二十九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猱 雾涌尘昏 仙猿惊怪鸟第十五回 两探妖窟 雷雨窜荒山 载访仙娃 愿言申宿契第三十六回 巨变识先机 预储山粮驱猛兽 昏林逢大慈 潜挑野怪斗凶魈第九十二回 肆凶威 摧残同命鸟 闻警报 急救可怜虫第四十一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禽 雨血腥风 仙猿诛恶道第六十三回 灵丹续命 穴地安亲魂 黑夜寻仇 穿山诛首恶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风急天高催晚棹 萧声起云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七十六回 净妖氛 议觅双童蛊 急友难 言寻比翼鹣第 五 回 骇浪失同舟 铁砚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 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 九载待灵芝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横刀壮烈死如归第三十回 蛮徼投荒 苦心寻良友 仙山疗疾 无意得丹经第五十二回 日落风悲 空山惊异啸 星昏月冷 黑夜服凶蛮第一○二回 力庇凶顽 辜恩乖至谊 心惊夙孽 隐迹掩阴谋第七十六回 净妖氛 议觅双童蛊 急友难 言寻比翼鹣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横刀壮烈死如归第六十七回 电击霆奔 仙兵穿石岸 烟笼雾约 神物吸金船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第九十回 选胜尽勾留 爱玩烟霞迟远路 思亲拼独往 飞翔险阻急心归第五十七回 掷果飞丸 兽域观奇技 密谋脱困月 夜窜荒山第二十九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猱 雾涌尘昏 仙猿惊怪鸟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峡 三吸金船寻异宝 烟光耀岩谷 同驱邪魅斩蛮僧第五十八回 涉险渡危峰 兽遁森林失旅伴 储甘剧野笋 人归峡谷斩山魈第五十五回 开乐土 同建碧城庄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 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 九载待灵芝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驰蛮荒 寻巨灵 群仙搜怪迹第十八回 挥慧剑 心断七情索 觅沉竹 力诛三脚怪第八十九回 再访仙灵 小往玄龟殿 重寻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八十九回 再访仙灵 小往玄龟殿 重寻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三十四回 妙法惩凶淫 电掣雷轰 奸夫毕命 宿缘多孽累 会稀别远 孺子思亲第四十一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禽 雨血腥风 仙猿诛恶道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顿失阴霾登乐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飞宝刀斩妖狐第三十九回 片语结朋欢 即席同倾金珀酒 轻飙摇烛影 卷帘惊现黑衣人第八十三回 狂飓起遥天 飞斧玄云伤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访珠宫第八十二回 剑气纵横 铜鼓山下诛邪祟 烟波浩渺 香兰堵上拜仙真第八十二回 剑气纵横 铜鼓山下诛邪祟 烟波浩渺 香兰堵上拜仙真第九十回 选胜尽勾留 爱玩烟霞迟远路 思亲拼独往 飞翔险阻急心归第二十三回 大泽深山 频惊怪异 奇人神兽 同荡毒气第四十回 探虎穴 绝壑渡孤身 斩妖巫 群雄张盛宴第七十六回 净妖氛 议觅双童蛊 急友难 言寻比翼鹣第六十四回 掘眼问供 扼项复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灵鸟前驱 明珠照路 茫茫长路走孤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归故里 心惊夙怨 独扑妖神第三十九回 片语结朋欢 即席同倾金珀酒 轻飙摇烛影 卷帘惊现黑衣人第 五 回 骇浪失同舟 铁砚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二十回 柔情似水 山女传音 邪火弥空 仙娘失计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寻腾海起 云笼雾裹 金光百丈自天来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横刀壮烈死如归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异域班荆成宿契 别有伤心史 深宵促膝话前因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 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 九载待灵芝第四十五回 虎跃猿腾 同探怪阵 雷轰电舞 尽扫妖氛第 九 回 承奥诀 三关通窍要 调灵鹤 千里御风行第十六回 银燕盘空 幽壑森森逢禁侣 铁链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六十八回 群仙盛会 古鼎炼神兵 二女长征 飞舟行蜀水第 九 回 承奥诀 三关通窍要 调灵鹤 千里御风行第七十二回 封地窍 奇宝奠灵川 斗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职托灵猿 赌放邪腐心哀旧雨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松 清游如绘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烧空第八十四回 灵桂飘香 珠宫谈异迹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十五回 两探妖窟 雷雨窜荒山 载访仙娃 愿言申宿契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横刀壮烈死如归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职托灵猿 赌放邪腐心哀旧雨第十七回 韩仙子幽壑绾双姝 纪神童深宵惊异兽第三十一回 往事怆神 锐身急难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长路关山仗剑行第二十七回 信奸谗 酋长背德 承重嘱 捕快泄机第三十一回 往事怆神 锐身急难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长路关山仗剑行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寻腾海起 云笼雾裹 金光百丈自天来第九十八回 变灭潜踪 藏舟戏侠女 凶顽护犊 截浪斗巫师第十九回 飞霜掣电 雪魁伏辜 旨酒佳肴 殃神借洞第十五回 两探妖窟 雷雨窜荒山 载访仙娃 愿言申宿契第八十回 铸错信奸谗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绿 锐身赴急难 誓结三生鹣鲽 同命鸳鸯第九十九回 情殷旧友 巩霜鬟婉语进良箴 巧遇真人 张锦雯荒山闻异事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异域班荆成宿契 别有伤心史 深宵促膝话前因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来鬼女 潜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动雷声第九十七回 明月开樽 小集湖洲招蛊主 清波荡桨 重探妖窟过君山第二十三回 大泽深山 频惊怪异 奇人神兽 同荡毒气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来鬼女 潜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动雷声第九十六回 风雨深宵 渔人惊怪异 仙灵咫尺 水主示玄机第三十二回 卧薪尝胆 山寨练仙兵 出谷迁乔 蛮山驱兽阵第四十九回 银羽翩跹 火焰山前观山舞 芦笙幽艳 月明林下起蛮妪第 三 回 斩蟆狮 初结火仙猿 阻山洪 再谒铜冠叟第七十八回 山川险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爱侣第四十九回 银羽翩跹 火焰山前观山舞 芦笙幽艳 月明林下起蛮妪第九十六回 风雨深宵 渔人惊怪异 仙灵咫尺 水主示玄机第八十九回 再访仙灵 小往玄龟殿 重寻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六十回 飞鸟传书 荒崖求灵药 开门揖盗 古洞失珍藏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辉 大雪空山惊女鬼 银虹诛丑魅 神雷动地起灵婴第七十七回 无意相逢 石玉珠班荆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六十九回 鲁道人仗义拯奇婴 吕灵姑飞刀诛巨害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独炼妖经 恶气难消 同攻老怪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万树梅花香世界 围火倾美酒 一团春气隐人家第六十七回 电击霆奔 仙兵穿石岸 烟笼雾约 神物吸金船第六十八回 群仙盛会 古鼎炼神兵 二女长征 飞舟行蜀水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独炼妖经 恶气难消 同攻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