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变脸大师
“起来,起来吧。”康师傅朝我们抬了抬手,语气轻快,貌似心情很不错。我起身挽住康师傅的胳膊,一面将他往堂上的上坐引,一面娇声道:“皇阿玛,您今儿怎么过来啦?不用看奏折吗?”
康师傅一撩袍摆落了座,呵呵笑了一声,半调侃道:“怎么,听上去好像不太欢迎我嘛?”
“怎么会?!”我急忙接口,作半幽怨状道,“您天天只顾着看奏折,埋头于国家大事,我还以为您早就把我们忘到爪哇国去了呢!是吧,四弟?”
胤禛顺着我的话点了点头,可眨巴了一下眼睛后,又立马摇了摇头。我愣了:这孩子咋了?莫非也被康师傅的突袭搞得有点儿手足无措,智力下降了?康师傅似乎也被胤禛搞糊涂了,疑惑道:“胤禛,你怎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哪儿不舒服吗?”
“回皇阿玛,”胤禛垂头拱手道,“儿臣没有不舒服,儿臣点头是因为儿臣也同皇姐一样,这阵子没见到皇阿玛,很是想念;儿臣摇头,是不同意皇姐说的‘您把我们忘到了爪哇国去’的说法,儿臣以为皇阿玛您虽日理万机,但心中仍是挂念着儿臣们的,否则,这会儿怎会特地驾临皇姐的寝宫呢?”
啧啧,想不到,胤禛这小子也学会拍马溜须啦!而且拍的如此不着痕迹,太高明了!这都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学的呀?康师傅听着这话似乎很受用,咧嘴笑了笑,接过小穗奉上来的茶小啜了一口,道:“嗯,这阵子的确是忙,不过,朕心里也时常挂念着你们。听说这阵子你们俩,还有胤禩,下了学经常聚在小书房里,是在温习功课吗?”
“呃……”被康师傅冷不丁地这么一问,刚刚拍马拍得极高超的胤禛也语塞了,带着点儿心虚瞟了我一眼,我明白,他对于在康师傅面前“睁眼说瞎话”有心理障碍,其实……我也不太敢,但全然实话实说是很危险的!
这阵子,我们仨聚在一块儿的主要项目就是“享受冰镇西瓜”外加说点前朝后宫的“八卦”,比如像这回殿试的一甲进士多是江浙人士啦,什么河工告急,靳辅又被放出来担任河工顾问啦,又比如最近乾清宫有个姓袁的宫女因为怀了龙种而一跃成为主子娘娘封了贵人啦,至于功课,顶多说上一两句,那还是抱怨的时候——最近我和胤禛都在上《易经》,什么“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实在太难,学起来巨痛苦,我们都唯恐避之不及,至于胤禩,他刚结束了《论语》,开始攻读《孟子》,我们俩不学习,他自然也是上行下效,有样学样了。
我略想了想,冲康师傅“嘿嘿”一笑,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温习功课有是有的,不过,温得不多倒是真的。您看这天气多热呀,人都快中暑啦,注意力自然不太好集中了。”
“哦?”康师傅似笑非笑,“照你的说法,你们功课没温习多少,都怪这天气太热咯?”
“这个……”我腆着笑脸解释,“虽不全然是,但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呵呵!”
“皇阿玛,”胤禛也帮腔道:“儿臣觉得皇姐说得极有道理。酷暑难耐,稍稍一动便汗水淋漓,心中烦躁非常,的确无法集中精神温书。”
“古人有云‘心静自然凉’,心静故身不热,你们的心为什么烦躁?为什么静不下来?你们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嗯?禧儿,”康师傅抬眼望着我道,“你来说说,你最近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我最近想什么?想的自然是怎么才能长长久久地吃到“冰镇西瓜”又不被发现咯!可这是秘密,打死都不能说!
“是啊,”康师傅和颜悦色地道,“你最近都在想些什么?跟皇阿玛说说。”
“最近……也没想什么啊……”我翻着翻眼皮,使劲儿想了一想,道,“哦,对了,刚刚您来之前,我听四弟说十四弟病了,正想跟他一起去瞧瞧呢!正巧您就来了,要不咱们一道去趟长春宫瞧瞧吧!”
“不用了,”康师傅含笑道,“到这儿来之前,我已经去过长春宫了,胤祯没什么事儿,吃了药退了烧,已经睡了。”
我“哦”了一声,心中很是失望。想把康师傅引向长春宫的企图落空!
“刚刚我碰到了胤禩,”康师傅望了一眼我和胤禛又道:“简单问了他几句《孟子》,结果他居然一句都答不上来。你们这阵子果然是没有好好温书……”
胤禛与我相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好险,幸亏刚才没有全然撒谎,不然这会儿就惨了!康师傅是“听到风声来的”,这风声的源头不是别人,是咱们的“从犯”胤禩!不用说,这小子这会儿肯定是回他自己的窝里去了。关于“冰镇西瓜”一事,我曾千叮咛万嘱咐过他,不能外泄半个字,这小子也曾保证过“打死也不说”,但是,他一见康师傅就是属“老鼠”的,到底有没有泄露,这会儿我心里也实在没把握。不过,观察康师傅的神情,言行,似乎还没有。才这么想着,忽就听到康师傅问了一句:“胤禛,听说最近你时常带好吃的给你皇姐?都带了些什么呀?”
“回皇阿玛,”胤禛低头道,“也就是一些时令……时令水果。”
“哦,时令水果。”康师傅带点儿不解地对我道,“禧儿,你这儿缺时令水果?”
“不缺!怎么可能呢?”我揪着一颗心,陪着笑脸,小心谨慎地答道,“每回有新进的时令水果,梁公公都会亲自送来,怎么会缺呢!四弟他送水果来,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康师傅一追问,我心里一紧张脑子里就一团浆糊,也想不出这“因为”后面的话来了!
“是因为儿臣觉着一个人吃没意思,所以把水果拿来跟皇姐和八弟他们一起分着吃的!”胤禛朗声接口道,“孟子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吃东西也是一样。一个人独享总觉着不香,几个人一起抢着吃,就算是白馒头也觉着特别美味。”
不愧是上书房的“才子”,不扯谎便罢,一扯绝对是高质量的!瞧,连孟老夫子都被扯进来了,太让人佩服了!康师傅似乎也对这个理由相信了几分,弯了眉眼道:“哦?抢着吃觉着美味?禧儿,你也觉着是这样?”
我“嗯”了一声,证实道:“是有这种感觉。反正人多,就觉着吃的东西味道特别好。”
“呵呵,呵呵呵呵……”康师傅看了看我和胤禛,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和胤禛先还愣了一下,然后看看康师傅确实是开怀大笑,便也跟着“呵呵”地笑起来,这一笑,刚刚我心里所担心的全扫到爪哇国去了。看来康师傅还不知道“冰镇西瓜”的事儿!胤禩的小嘴还挺紧的!
“啪——哐啷——”康师傅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盏立马惊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堂内刚刚弥漫开来的轻松和谐的气氛霎那间荡然无存,我和胤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傻了,直到康师傅满面怒容地骂了一声“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才回过神来——胤禩的小嘴漏了,慌忙跪了下去。
“皇阿玛息怒,是禧儿非让四弟那么做的,您千万别怪他!”事情已然泄漏,康师傅震怒是无法避免了,当初胤禛是在我的“胁迫”下才做的,怎么也得让他脱身。
“不是的,是我自愿的!”关键时刻,胤禛那傻瓜式的“义气”又冒出来了,居然主动承担起责任,“皇阿玛,天气真的很热,连知了都受不了了!您还非不让皇姐吃冰的,万一皇姐中暑了可怎么办?儿臣……”
“你知道什么?!”康师傅气呼呼地指着胤禛的鼻子骂道,“你皇姐就是不能吃冰的!”
“为什么皇姐不能吃冰的?”不知就里的胤禛梗着脖子跟康师傅杠上了,“宫里所有的人都可以,为什么独独皇姐不能吃?”
“四弟,”我拉了一下胤禛的袖子,朝他摇了摇头,道,“你别说了,皇阿玛说的对,是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吃点冰镇西瓜怎么了?”胤禛显然没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仍然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皇阿玛,儿臣就这么一个皇姐,儿臣就是看不得她受罪!您要怪就怪我吧,别怪皇姐!”
“你……”康师傅怒瞪了胤禛半晌,没有继续骂,换了肃然的口气道,“朕不让你皇姐吃冰的,自有朕的道理。你现在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今天的事,看在你懵懂无知的份上,暂不追究,不过,你记住,倘若再让朕知道你给你皇姐送冰镇西瓜什么的,朕就打断你的腿,听清楚了?”
胤禛锁着双眉喊了一声“皇阿玛……”,看样子还是不服,要跟康师傅理论,我急忙拉住他,抢在他之前表态:“不会了,不会了,我再也不吃冰镇西瓜了,四弟也不会再送了。”说着我给胤禛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归顺”,胤禛怔了一怔,终于不情不愿地低头道,“儿臣听清楚了。”
康师傅“嗯”了一声,对胤禛吩咐道:“你回去吧,好好温习功课。”
胤禛“嗻”了一声,行了礼,不放心地望了我一眼,我给了他一个“安啦”的眼神,他才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厅堂里只剩下了垂着脑袋的我,和对我怒目而视的康师傅,谁也没说话,厅堂里安静得很,院子里的知了却一声比一声叫得高,搅得我的心也越来越烦躁不安。
“梁九功!”盯了我半晌的康师傅忽然朝外头喊了一声,梁九功应声入内,康师傅朝他伸出手去,梁九功犹豫了半晌,将一件东西交到了康师傅手中,而后转身离去,关上了厅堂的门。
我偷偷抬头瞄了一眼,赫然发现康师傅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戒尺”!
好嘛,这是有备而来!自从尝过了“鸡毛掸子”的滋味,晨曦阁里的鸡毛掸子早就被我全部清理,一把不留,若他们要打扫卫生全部使用“抹布”。看来康师傅很了解这种情况,竟然自备了“凶器”!虽然“戒尺”跟“家法”的小板子差了好几个级别,可打在手掌心也着实疼得紧,想到这儿,我心中不觉一阵瑟缩,下意识地把两只手往背后藏了藏。
“藏什么藏?伸出来!”康师双眉紧蹙,沉声命令,显然他心里压了很大一团火。
我紧紧地把两只手藏在身后,带着哭腔告饶:“皇阿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吃了,真的,再也不吃了!”
康师傅不为所动,拿着戒尺继续命令道:“伸出来,快点儿!”
“不要,”我连连摇头,流泪恳求,“皇阿玛,禧儿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吃冰的了,您饶了我这回,饶了我这回吧,呜……”
“饶了你?朕都饶了你多少回了?你有改过吗?朕看你就是欠教训!”康师傅再次怒目命令,“伸出来!快!”
“呜——”在康师傅的瞪视下,我怯怯地伸出了左手,同时也放开了“水龙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康师傅道,“皇阿玛,求求您,打轻……轻一点儿,好疼……好疼的……”
康师傅左手抓着我的手掌,右手握着戒尺指着我的鼻子数落道,“疼?你也知道疼?”
我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的。”
“朕看你是不知道!”康师傅拔高了音调,“就是不知道,才会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朕的话,乱吃东西!今儿朕非让你好好记住这疼!”说着就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戒尺。”
“不不,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就在那戒尺快要落下来的时候,我迅速伸出右手挡住了,泪眼朦胧中望着康师傅道,“皇阿玛,我知道,戒尺虽然打在我身上,我会疼,可其实您心里比我还要疼。”康师傅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被我这句话触动了一下,我赶紧继续追击,“还记得,那回您用鸡毛掸子狠揍了我一顿,我在床上呆了三天,可您每天半夜都过来给我擦药,还默默地陪我坐到天明。我知道您最心疼我,舍不得打我,是我不好,总抵不住各种诱惑!我对不起您,更对不起老祖宗,”说到这里我特意盯了一眼手腕上的“法宝”手串,“老祖宗临走前曾叮嘱过我,让我不要总惹您生气,可我……我……脑子一冲动就总也做不到。呜……”我放开了挡在戒尺前的右手,满带愧疚道,“是禧儿不好,禧儿该打,呜……”
康师傅脸上现出一抹动容的神色,望着我腕子上的手串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后,戒尺垂下了,我左手的手掌也“解放”了,在我“呜呜”的忏悔式啼哭声中,康师傅的声音再次响起:“看在你主动认错的份上,今儿这顿打暂免。”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抹了把泪,就要“谢恩”,岂料康师傅又道:“不过,罚不能免。你起来吧。”康师傅说着也站起身来,领我进了小书房,坐到了书案前,扔给我一本《孝经》,吩咐道,“大声地念《第一章》,不许停,什么时候朕觉着满意了,你才能停下来。听懂了?”
读书?还不能停?想累死我,还是渴死我呀?康师傅真能想得出来!
见我没吭声,康师傅瞥了我一眼,微皱了眉威胁道:“怎么?不想读书?想挨打?”
“不不,我读,我这就读。”我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花,翻开了《孝经》,开始大声地朗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周而复始,始而复周,都不知道念了多少遍了,奏事处的太监们新送来的奏折都在我的书案上累了好几摞了,康师傅还没有让我停的意思,不但如此,我稍稍一停顿就会招来他老人家的“凝眸而视”,我只好打消了偷懒的念头,认命地继续读。
唉,早知道是这种马拉松式的惩罚,也许还不如挨几下戒尺呢?这种读书法可比挨打还让人印象深刻!就在我读得口干舌燥,外加腮帮子酸疼之时,忽听得梁九功报说班第来了,且有紧急军务禀报!
班第急匆匆进入书房,康师傅动一动嘴就免了他的礼,趁着他们交谈的当口,我放低了声音,想小歇一下,谁知立马惹来了康师傅的“瞪眼”,我只得又扯开嗓子继续经。班第亲手将一封信呈给了康师傅,康师傅打开迅速浏览了一遍,渐渐地脸色越来越沉,眉头越皱越紧,看完后,稍一沉吟,便果断地吩咐班第道:“即刻派人快马加鞭将索额图,佟国维,马齐他们追回来!”
班第答了一句“嗻”,利落地地行了一个礼,瞟了我一眼,几不可闻轻叹了一声后,匆匆离去。
苦命的我一面继续念着,一面悄悄观察康师傅的神色,只见他坐在案前,又重新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封信,神色又立刻变得异常凝重,眉间的“川”字愈发地深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康师傅的心理素质可算是超一流,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他的神情一般只只有一种——泰然自若。今儿是什么事儿居然能让他表现得如此心事重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