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的厨子热完一只三四斤重的蹄胖,同时杀鱼剥蒜,在万三蹄之后又烧了条两斤左右重的红尾鲤鱼,以为可以舒一口气罢手,可阿福不久又来催菜,厨子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人,这么能吃,怎么长的?无奈,只得掏出柜里存着备飘花点缀什么用的十几个鸡蛋,油汪汪的用大葱炒了一大海碗,忍不住跟着阿福去前面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一个黑脸魁梧的和尚据案大嚼,什么筷子调羹之类的统统不用,桌上只见只只空盘和几根大骨,敢情小一点的鱼刺他都吞了下去。见又有鸡蛋上桌,他欢快地吹了个口哨,一把拉开胸前衣服,畅着胸怀大蒲扇似的手抓向鸡蛋,已经吃了那么多,居然还是一副饿死鬼样,厨子不由愁,如果和尚再要他变出什么荤菜来,他该怎么办?
对面的安和范叔群看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两人都不知道说话,只知道傻呼呼看着花二和尚吃喝。只见花二和尚吃完,挽起直裰擦把大蓬胡子,双手也随便一抹,抱住肚子大声感喟:“痛快,痛快,个把月没吃得那么痛快了,一路化缘的人家都没你家大方,施主以后必有好报。”
安这才回过神来看看他此时浑圆的肚子,不经意间看见他贴肉挂着的一尊小佛像,乃是用普通绿松石做成。这绿松石在中原倒是不大见,以前安在沈阳的时候常见小摊小贩在卖。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那和尚既然贴身挂着,一定有其特殊含义在。再看他的胡子,一般地吸足了油水,根根油光亮,难得的是居然并不粘结。安想他每顿吃饭,胡子就这么刷上一遍,不知道日积月累下来,胡子根有多么肥沃,想着都觉得脏。再一回想,当年黄大块对他的大胡子看来是料理得很仔细的了。
花二和尚倒不多停留,吃饱喝足就大喇喇告辞,不知道他晚上睡什么地方去。送走大肚汉,回来见桌上多了块碎银子,看来此人还不是个不讲理的主儿。
夜凉如水,安又一次飞腾到飞鹰盟上空。自告密信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飞鹰盟后,安白天在附近茶馆包个小房间竖着耳朵捕捉动向,晚上则在上空一直盘旋到人家入睡,但除了听到宋德雨密派冷家两兄弟前往湘西侦察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不过想想也是,两地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要好几天,何况还要摸清对方底细。说实话,安对湘西那帮人也是猜测居多,她也想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
飞鹰盟里面依然如故,只有偶尔几个人匆匆走过。忽(,)
然安听见有两匹马从远处驰来,直奔飞鹰盟,到得门口,还未下马,就见宋德雨的房门被急急的拉开,他从里面急步而出,直奔前厅。
两下里见面施礼毕,宋德雨遍急不可耐地问:“如何?”冷家兄弟不知是哪一位答道:“全如信中所言,这群人要不是有密信提示,等闲还真看不出他们是满人,我们从他们饮食习惯和说话中的细微语调习惯入手才得到证明。由此可见,鞑子此番深入江南,是有非常充分准备的。”
宋德雨道:“那天那密信来的古怪,本来不足采信,毕竟这件事听起来太过离奇。但我细细一看,觉得写那信的人虽然写得一手好字,但显然因愤慨过甚,笔划之间透着焦虑和愤怒,这种细节寻常是写不出来。所以我想除非这信是个筹划细密的阴谋,否则一定是某个不便现身的义士暗中所为。现在看来是后者。那位义士既然这么看得起我们,是我们飞鹰盟的荣幸,我们有什么道理龟缩于一隅而置之不理呢?清秋,你考虑一下思路,现在从北方过来的四大堂主加武昌堂主都在,我们把这事讨论一下,看怎么处置。”
不一刻,有人纷纷快步赶到议事大厅,另有不少人四处散开,潜伏于各处,估计是防备着外人偷进偷听。但他们百密一疏,谁都没看看头顶。
宋德雨简要把事情介绍一下,果然就听到里面众人拍桌大怒声。等怒气稍歇,宋德雨问道:“清秋,你看看他们实力如何?”
冷清秋道:“他们到天子山也没几天,但已经削平不少山头,但他们并无收那些山贼为手下的意思,而是把他们远远赶出据点,所以我们估计,一是因为他们有不为人知的阴谋,外人参与得越少越好;二也说明他们的身手普遍非常了得,否则虎落平阳,几十窝土匪一哄而起,他们也三拳难敌四手。”
冷剑秋补充道:“他们之中有几人功夫不下于我们兄弟,还有个把高出我们的。我们踩点细细画了天子山他们盘踞那一带的大致地图,但说实话,那地方很多要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而且山路复杂多变,我们的图也难画其之万一,我们在踩点时也常不期然遇见他们中迷路的。所以我建议如果我们要动手的话,宜早不宜迟,乘他们还没全盘掌握地理优势时候,我们的胜算才可以大一点,否则我估计我们进了天子山也摸不到鞑子一个人影。”
宋德雨与众人略做商量,拍板道:“就这么决定,这事我们飞鹰盟非干不可,而且立刻就干。否则等这帮鞑子熟悉了环境,那便如附骨之毒瘤,再剜就困难了。我看这样,我们人多,所以采用包抄的办法,分五路包抄鞑子的据点,每路由一位堂主指挥,考虑到当地复杂地形,务必叮嘱弟兄们要五人结成一组,抱成团才可以互相关照照应。收网的时候大家一定要注意各险要位置的把守,不能漏了一个出去。冷家兄弟对地形已经有个初步了解,所以你俩负责联络各路,保证包围网没一丝破绽。武昌堂再派三个做事稳妥的兄弟分别通知杭州,广州,重庆各堂,让他们接信立刻赶来接应。大家过来,我们把位置安排一下。”
接下去估计是宋德雨比划着地图在安排进攻方略,安也没打算细听,猜着他们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出,大队人马到湘西也要一大段时间,不如她先沿长江而上,到四川探明张献忠的踪迹。回来直去天子山看他们如何对攻。才要离开,又听见里面一片义愤填膺的声音,而且群情激昂,气振霄汉。
安非在上面不由深思:“他们已经明知此行坎坷非常,为什么还能如此勇往直前?李自成率兵揭竿而起的时候,也没听说江湖帮派有什么大的举动。难道异族打过来就性质完全不同了吗?外族打过来是不是就叫入侵?面对入侵人们是不是都会象范叔群和飞鹰盟众那样拍案而起,奋起抗击?这儿原来就是汉人的土地,他们的情绪应该可以理解吧,那么满人入侵是不是错了?甚至是罪恶?算汉人还是满人?我即使非汉非满,既然了解了事情的不平,是不是还一如既往地站在王爷一边?王爷清风www.Qingfo.Cc满天下的志愿是不是真的错了?”
虽然无处可问出答案,但安已经隐隐然觉得满人侵占汉人的土地很是不该。但为什么又有那么多汉人为满人冲锋陷阵呢?象范文程这样智慧的人他不知有没有想过这些?
他殚精竭虑地为满清朝庭出谋划策,不知心里有什么真实感受?安搞不懂,干脆与以前想不出研究方向的时候一样,蒙上被子睡觉。
次日清晨,安才吃早饭,就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进客栈,小二跑前跑后好不容易安顿好全部人马,走过安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嘀咕一句:“又是四川逃出来的。”安听说忙一把拉住小二,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给小二,道:“四川怎么了?”小二银子到手,顿时眉花眼笑,叽哩咕噜,添油加醋说了一大堆,安耐着性子听完,才知道清兵已经长驱打向四川,蜀中富户一边要提防心狠手辣的张献忠,一边要担心清人的烧杀抢掠,合计之下,不约而同扶老携幼逃出四川。
最后小二还神秘地道:“小姐你知道清兵带队的是谁?”安摇摇头。她想张献忠是块最硬的骨头,估计多尔衮会派多铎过去。
小二得意地道:“听说派去的大将是清兵的一员猛将,这人有开山之力,擒虎之勇,当时清兵入关就是他一锤敲开的城门。”安一听就知道是以讹传讹,完全没有的事,清兵入关明明是吴三桂大开城门迎进来的,不禁笑笑摇头。
小二见她不信的样子,急了,怕到手的银子飞走,赌咒誓道:“嘿,你还别不信,遇到过清兵的人都那么说,还说他们军里有个叫何洛会的军师,羽扇纶巾,活脱脱是戏文里诸葛亮的样子,对了,那个将军还是个亲王呢,听说是皇帝的大儿子。”
安一惊,怎么会是豪格?王爷难道就不怕豪格打下天高皇帝远的四川,挟蜀地天府之国的财力物力而自立为王吗?或者他还有其他打算,那会是什么呢?莫非是想让豪格在啃最难啃的张献忠时候耗尽全力,无法脱身回京与之争权?她不知道确切原因,反正回去一问就知。不过既然四川已经打了起来,她也不必再去探路,不如这几天好好休息,回头看两方轰轰烈烈地打架。
回房时候,安还自言自语:“豪格算什么英雄,最本事的人是自己稳坐不动,三言两语煽动着别人心甘情愿,赴汤蹈火地为自己出力,这聪明人是谁呢?哈哈,不说。不过王爷也可以算得上一个。”